“没什么。”他又那样勾起嘴角笑笑,这次婧明看清楚,那笑比之前更多了一层冰凉的意思,冰封在他自己身上。他似乎又确确凿凿地把奚竞兰在身上划的那道长长的伤口,划在他自己眼睛深处了。
“算了……反正她已经走了,你解放了。”她面对着这样的蔺霖,一而再再而三地觉得无法交流,他的心思飘忽无神,深邃也迷离,不知道存在在哪里,“反正不管怎么样,她没死……”她甚至觉得和他对话都很困难,不知道他的心在哪里、不知道他究竟想不想听,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在听。手机突然响了,“喂?”她一手捋开一头快要散掉的头发,一边接电话,“哦,我现在去,好,我很快就过去了,就这样了。”收线以后她避开蔺霖的目光,侧过头去,“我BF找我,我走了。”
蔺霖微笑,很礼貌地问:“你男朋友?恭喜恭喜。”
“是张凯皑。”她本要坦然地说,但话说出口却成了仓促的语气,顿了一顿,这房间整个空气都在驱逐她,“我走了。”
她落荒而逃。
蔺霖伸手去拿被他搁在桌上的苹果,手指一颤那苹果掉在地上,碎屑溅出去三尺。他静静地看着那摔坏的苹果,也许看见的人以为他想着很重的心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听一些声音——
“她为什么要自杀?你害的?”
“我很宽容自己。”
“严格要求别人?”
“你什么意思?”
“自己的事别人说来倒是不关痛痒。”
……
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突然一些更远的声音浮出来,“蔺霖,那支针有问题,我病了……”
他其实是很冷漠的人,他不会发疯,他永远都不会发疯,他永远都这么冷静,他永远都爱不上任何人,他永远都不信爱情这东西。
所以……
他的故事就会是个悲剧?
他拾起那个苹果,丢进垃圾袋,那即将腐烂的“扑通”一声仿佛他的心跳一样,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震动了一下。
林婧明接了张凯皑的电话,匆匆去饭堂找他。他说:“过来。”她就如蒙大赦,从蔺霖那里逃之夭夭。离开医院十米以后她松了一口气,心情突然好起来,只要离开蔺霖,空气就不是奇怪的,天蓝蓝海蓝蓝,世界还是美好的。
走进饭堂的时候她尖叫了一声,饭堂正中的桌子上一个支起三层的蛋糕!
粉红色的蛋糕画着白色的雪,三层的蛋糕全部都是花瓣型,斜插了淡淡粉粉的芝士丝,是她最喜欢的那种慕斯忌廉。蛋糕周围已经围聚了许多好奇的女生议论纷纷,张凯皑坐在蛋糕旁边的桌面上,抱单膝坐,那支起的蛋糕和他的人差不多高。他依然沉默颓废,依然穿着早上那件空空荡荡的红色T恤,不修边幅,蛋糕旁边放着一箱无糖红茶。
今天是她生日。
林婧明终于想起来,奇怪的是她在昨天之前一直记得今天是她生日,今天却浑然忘记。原来她和奚竞兰生日只差一天,奚竞兰生日割脉,她却有这么浪漫的蛋糕……那刹那掠过她脑海的是这样的想法。奇怪张凯皑怎么知道她喜欢吃慕斯忌廉?又怎么知道她喜欢无糖红茶?心里虽然奇怪,她已经全然接受地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那蛋糕一眼,“威廉姆斯的蛋糕!”她一眼认出来,笑了出来。
威廉姆斯蛋糕坊的蛋糕出名的贵,她笑得无比灿烂,这一阵子几乎忘却的女王的感觉复活了,她是特别的,张凯皑也是。
“生日快乐。”张凯皑的语调还是低低的,递给她一张贺卡,而后才转过头来看她,那眼神散漫颓废,似乎漫不经心,但围观的人谁看不出来那种霸气——那明明就是在昭告天下在宣示:林婧明是我的人。
“生日快乐。”她主动地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我好开心。”
张凯皑一手臂圈住她的颈项,把她搂进怀里,另一只手插蜡烛点蜡烛,轻轻地对林婧明说:“许愿。”
“许愿……”她闭上眼睛,眨了眨就睁开,“我什么都有了,没什么愿可以许——我许——明年生日你也送我一个这样的蛋糕。”
张凯皑“嘿”地笑了一声,“愿望说出来就不准,明年我送你两个这样的蛋糕。”
她大笑,“那你不如把买蛋糕的钞票送给我。”
围观的学生爆出一阵哄笑,她坦然大方,笑吟吟地接受众人的围观。张凯皑等她吹掉蜡烛,切了蛋糕,路过的同学都有一块。虽然只有一个蛋糕和一箱红茶,却分了不知道几十份几百份,那三层的蛋糕很有分量。随着蛋糕被碎尸万段分出去,张凯皑和林婧明的浪漫故事也就跟着分出去,虽然大家都不说,心照不宣,这就是那两个不在乎招摇的男生女生的生活方式。有些人天生不喜欢引人注目,但也有些人天生喜欢众星捧月,无疑张凯皑和林婧明都属于后者。
分完了也吃完了蛋糕,张凯皑说:“去‘蓝吧’。”
她咬着红茶的吸管正心满意足地坐在桌面闲晃,闻言放开吸管,“现在去?”
他一手把她从桌面上扫了下来,拖着她往外走,“我跳舞给你看。”
“好啊好啊!”她大喜,张凯皑的舞好像跳得很好,每次“竹”比赛他都领舞,丢掉红茶罐子她跟上去。
走出饭堂门口的时候,迎面进来一个人,看见他们两个搂在一起微微一让。
那人很有礼貌,而且非礼勿视,他并没有往别人脸上看。
他甚至让得让人几乎要忽视有一个人对着她和他迎面走来,那一让让得太过自然,就像迎面掠过了一阵微风,连个影子都没有。林婧明被张凯皑搂在怀里,偶然侧了个脸,瞟到了那个人的侧面和背影。
蔺霖。
她蓦然回首去看他走入饭堂的样子,他居然知道她在看他,踏入饭堂的时候回过头来笑了笑,而后没入饭堂的人群里。
张凯皑一用力,林婧明被他拖走了。
但心情却没有被拖走,她这时候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的心留在蔺霖那里,虽然三层蛋糕挽回了她的兴致,但她的心留在蔺霖那里,没有被张凯皑带走。
后来张凯皑跳了一些什么,她虽然笑着赞美,但是她真没注意他跳了些什么舞。
她只记得蔺霖让过他们两个的那个擦肩,那一让完美得像夕阳。
那个仿佛连一根头发都是一个故事的男生,那个蔺霖,那个貌似团长的人,背负着许多罪孽,平静而且按部就班的生活,每一分每一秒,究竟他在想些什么?她眼睛里看着“蓝吧”的五光十色,听着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曲,张凯皑在舞池里的表演吸引了“蓝吧”里无数人的关注,她像在看也像没在看,灵魂不知道在哪里,只每隔三五秒会想一次:刚才蔺霖让路的时候,他心里是什么感觉?会有感觉吗?
突然明白蔺霖在医院里的状态,那个时候他也是找不到灵魂在哪里吧?身体里空空荡荡的,虽然会笑会说话很清醒很理智,但就是不知道灵魂在哪里……她呆呆地看着张凯皑对着她走回来,脸上自动露出笑容,心里仍在想,也许她又了解蔺霖多一点了。
正当她发呆的时候,张凯皑刚才跳的那首劲歌播完,小小的舞池里暂时人们纷纷下场,有短暂的安静。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啊!那不是你说的逼得人自杀的林婧明吗?怎么又和一个男生到这种地方……”
刹那间吧台和舞池都鸦雀无声,人人顺着那目光看着她。她本想倨傲地回以微笑,第二首歌是王菲的《开到荼靡》,听到“谁曾伤天害理,谁又是上帝,我们在等待,什么奇迹,最后剩下自己,舍不得挑剔……”她居然打了个寒战,耳边漫漫地飘过一句冰凉的“自己的事情在别人说来倒是无关痛痒”。
“婧明?”张凯皑摸了摸她的头。
“果然自己的事情别人说来无关痛痒,”她摇头,低声说,“我能理解,其实人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就是在八卦而已。”
“你很颓废。”张凯皑把一杯绿色掺酒精的饮料推到她面前,“喝一点。”
她捞过来就喝,一口喝完,笑了笑,“通常女生的酒量比男生好。”
张凯皑的头发微微地盖在眼睛上,视线显得很犀利,“我能喝,陪你喝。”他的话通常不多。
她笑着靠在张凯皑肩上,“喂,凯皑,你人很好,对女朋友也很好,很浪漫,又很体贴,找到你做男朋友是福气。”张凯皑的肩骨很宽阔,虽然没有肉,却也靠得很舒服,有一种坚实的坦荡。
“竞兰那女人很麻烦,她要自杀不关你的事。”他刚才递给她的那杯饮料后劲还是蛮大,知道她有点醉。
她斜眼带笑地看他的耳朵,“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没想竞兰,我真不关心她,林婧明是出了名自私自利……我才没有负罪感,我只是在想这种谣言究竟要传多久而已……”
他凝视着她,那刹那她几乎就要心软对这个好认真看着她的男生动心了。他是那么霸道的人,却那么认真地在担心她,醉醉地倒回他身上,她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张凯皑的胸膛震动了一下,正在这时有人打翻酒杯,她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是很短的一句话。头昏脸热,她也懒得再问,反正喜欢她不外乎她长得漂亮有才气,此外还有什么呢?她还有什么优点?一时想不出来,她靠在张凯皑肩上觉得眼前一切五光十色都浮了起来,此后虚虚实实她看不清楚,也就这么闭上眼睛,睡了。
她醉了。
她醉了以后,蓝吧另一桌人站了起来,走到张凯皑身边,“凯子,你小子果然会钓马子,连林婧明都给你钓来。希哥只不过要你哄她过来,你还真卖力上台跳舞……”说着一只手伸到张凯皑身边去抓林婧明的手。
“啪”的一声那只手被张凯皑打掉,他“砰”的一声砸下酒杯,“叫希哥出来。”
围在他桌前的四个人冷冷地说:“希哥和老大出去打牌,你小子不要忘了‘竹’的赞助和服装是谁出的,叫你泡个马子过来玩玩你也这么襥?”
张凯皑把桌子往旁边推让林婧明趴在上面睡觉,挡在林婧明面前,“她是我的女人。”
“希哥追不到的女人你也敢要?”四人其中一个抱胸说。
张凯皑高瘦的身体在四个壮汉面前就像一根竹竿,他却低低地说:“她是我的女人,没有听见吗?”
“你好大胆子,”那四个人里面有一个嗓子特别大,“敢和我们阿三这样说话?”说着一脚踢了过来,又快又狠一脚踢中张凯皑的肚子,让他“砰”的一声狠狠地摔进背后的沙发椅,上前一步抓住张凯皑的衣领,那人阴恻恻地说,“下次不要让我听见你的声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