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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剑桥 (1)

剑河流水

剑桥 2008年暮春

欧洲许多名城周边都有适合一日游的城市,譬如,巴黎有凡尔赛,罗马有庞贝,柏林有波茨坦,马德里有托莱多,阿姆斯特丹有海牙,布鲁塞尔有滑铁卢……而伦敦周边最适合一日游的当数剑桥,它位于伦敦以北80公里处,坐火车或巴士都在一个小时左右。

2000年早春,我赴南美途中路过伦敦,曾专程游历这座举世闻名的大学城。一晃过去了8年多,我又获得机会来到剑桥,这次是学术访问,时间比较充裕,因此得以细细品味。有时看书写字累了,步行或骑车,沿着绿茵浓浓的小路,跨过剑河上的顶楼桥来到市区。

剑桥面积40多平方公里,相当于七八个杭州西湖,可市中心却很小,一个露天的农贸集市、几条窄窄的小巷,然而,每天游人如织。三一学院和国王学院并肩而立,门票各5 英镑,圣约翰学院和女王学院略低。游人来一趟不易,总得在牛顿塑像和叹息桥前留个影吧?不过,对方圆10公里内的居民却是免费的,包括我这样的访客。

归途我一般走老路,又一次经过顶楼桥。桥下有个埠头,这是租船撑篙的4 个去处之一。小黑板上写着,船费每小时12 英镑,约合人民币160元,和西湖的游船价格不相上下。只是这里的木船长约4米,宽度不到60厘米,且有个特别的名字——PUNT。

桥下有小船划过,一对青年向两岸张望,杨柳青青,还有成群的鸭子,远景是三一桥。桥右是遐迩闻名的三一学院,它的毕业生除了牛顿以外,还有弗朗西斯·培根、麦考莱、拜伦、丁尼生、麦克斯韦、罗素、尼赫鲁、吴尔夫、纳博科夫,以及31位诺贝尔奖得主。

如茵的草坪

剑桥 2008年暮春

作为英国的最高学府,剑桥和牛津最有特色的应是学院制了。任何一位学生或老师,既属于某一个系,又属于某一个学院(college )。通常系管教学和研究,学院管生活,包括吃住、娱乐和宗教礼仪,还有学业辅导。当然,越是声望卓著的学院,申请入学的门槛越是高。

显而易见,这样的学院不同于通常意义上的学院(school ),后者分为文、理、工、法、商、管等,可谓是以相近的专业类聚,在世界各国广为流行。其实,剑桥也有这样的划分,所有的系分属6个school ,主要用于学术管理,影响力远不及college。

学院制起源于巴黎大学,现在却成了剑桥和牛津的特色。每一所学院都汇聚了不同领域的人才,师生们相互交流,让知识融会贯通。如三一学院的导师里,除了牛顿以外,还有过物理学家麦克斯韦、计算机先驱巴比奇、哲学家维特根斯坦、历史学家特里维廉,等等。

除了杰出的人才以外,每所学院的建筑也各具特色,尤其是礼拜堂、图书馆,还有草坪。虽然法国前总统希拉克曾公开嘲笑英国人的烹饪技术,但至少在我看来,英国人善于拾掇庭园,尤其是把草坪打理得极其美丽。当然,这并不是英超比法甲吸引人的主要原因。

剑桥的每个学院里,都有美丽的小草坪,而院外的大草坪是学生休憩、游戏的场所,也是展示学院魅力的地方,通常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想到剑桥有31个学院,那该是多么的奢侈。瞧三一桥边上的这片草坪,在明媚的阳光下,一对青年正背靠背读书,不由使人想起19世纪法国“点彩派”画家修拉的名作《大碗岛的星期天》。

剑桥的中国庙

剑桥 2008年暮春

在中国,很多科技工作者甚至学文科的人都知道李约瑟的大名,知道他那卷帙浩繁的《中国科学技术史》。这部巨著至今尚未完工,只有部分译成中文。我知道李约瑟大约在20年前,最初是因为他把浙江大学比喻为“东方剑桥”,后来我买到柯林·罗南改编的五卷本《中华科学文明史》中文版,也读过他的传记。

李约瑟原名约塞夫·尼德姆,他因崇拜中国哲学家老子(本名老聃,一说李耳)而取了这个中文名字。1900年,李约瑟出生于伦敦南区,父亲是医生,母亲是音乐家。他继承了父母双方的特质,既具备理性,又有浪漫情怀。李约瑟早年就读于剑桥大学,后成为著名的生物化学专家,并以此当选英国皇家学会会员。

1937年,一位名叫鲁桂珍的南京女学生来到剑桥求学,改变了李约瑟的后半生。鲁小姐的博士导师正好是李约瑟夫人,从她和她的中国同学身上,李约瑟感受到来自东方古国的神奇魅力和灿烂文明。他在鲁桂珍(后来成为他的第二任夫人)的指导下突击学习汉语的同时,迷上了中国古代的科学技术,并把它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1943年,李约瑟首次踏上了中国的领土,从此与这片黄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当1976年他从剑桥大学冈维尔与凯斯学院院长一职退休时,早已是享誉世界的科学史巨匠了。在李约瑟的倡导和努力下,一座中国古典园林式建筑在罗宾逊学院落成,一条溪流穿越而下,得意之余,他称之为“剑桥的中国庙”。非常荣幸,我有机会在这座古色古香的建筑里逗留了3个月。

菩提树下的爱情

剑桥 2008年暮春

剑桥有三棵名闻遐迩的树。一棵栽在三一学院门外,那是牛顿的苹果树;一棵栽在基督学院,那是启迪了诗人弥尔顿灵感的桑树;还有一棵菩提树,栽在李约瑟研究所的庭园里,周围被黄砖的矮墙围绕。矮墙上放置着三块长方形的金属片,中间那块是天蓝色的,上面写着:此地安放着约瑟夫·尼德姆的骨灰。

李约瑟的名字前列了一串头衔缩写,如英国皇家学会会员、英国学士院院士,等等。在它左侧是一块灰色的金属片,下面安放着李约瑟第一任夫人多萝西的骨灰。多萝西的英国,中文名字叫李大斐,她也是英国皇家学会会员。在李约瑟墓碑的右边那块也是天蓝色的,下面安放着他的第二任夫人鲁桂珍的骨灰,他们三人没有留下后代。

三块金属片上都写着生卒年,李约瑟(1900~1995 年),李大斐(1896~1987年),鲁桂珍(1904~1991 年)。也就是说,李约瑟比李大斐小4岁,比鲁桂珍大4岁。巧合的是,三人也分别相隔4年谢世。我读过不少有关李约瑟的中文文献,提到李约瑟是在李大斐死后两年,也就是在1989年与鲁桂珍成婚,却对他们何时相恋只字未提。

2008年,美国出版了一部《李约瑟传记》(The Man Who Loved China ),作者是常来中国庙的英国记者温切斯特。书中披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鲁桂珍抵达剑桥的那个冬天,便与李约瑟坠入爱河,两人不顾一切地陷入无望的爱情之中(fell headlong and hopelessly in love ),所幸三人相安无事。实际上,由于李大斐身体欠安,很久以来便由鲁桂珍陪同李约瑟出访。可以说,李约瑟有两位金婚太太。

美丽的数学楼

剑桥 2008年暮春

我到过许多以数学见长的大学,例如新泽西的普林斯顿、加利福尼亚的伯克利,它们都设有驰名世界的数学研究所或数学中心。若论环境,则要数里约热内卢的印巴(IMPA ,巴西纯粹与应用数学研究所)最佳。它坐落在美丽幽静的植物园旁,从它的图书馆阅览室可以眺望迷人的大西洋和伊巴奈玛海滩。

可是,当我来到剑桥的数学中心时,仍惊诧于那宏伟壮丽的建筑群。它由11座精致的楼房组成,既相似又不同,排列成一个巨大的椭圆。这些房子相互衔接的方式也各不相同,有的通过廊桥,有的通过地下通道。其中8座楼房的结合部是接待处、办公室和大会议厅,屋顶上的草坪可以供人漫步。

如果不用直升机航拍,恐怕谁也无法把所有的建筑拍下来,这幅照片就落下了牛顿研究所和图书馆。由于正值暑假,研究所少有活动,唯图书馆一直开放。牛顿生活在17世纪,他在剑桥度过了学术生涯的大部分时光。如今剑桥健在的数学家尚有菲尔兹奖得主阿蒂亚、贝克、高尔,千禧难题“BSD猜想”的两位提出者,以及华裔数学天才陶哲轩的合作伙伴格林。不过,其中的四位已经退休。

1993年夏天,在剑桥取得博士学位的怀尔斯从普林斯顿返回了母校,他在牛顿研究所的学术报告厅里连续作了两天的演讲,宣告举世闻名的“费尔马大定理”被攻克,这个结果被认为是20世纪数学的最高成就。值得一提的是,费尔马大定理在牛顿出生前4年就提出来了,此后的三个半世纪一直困扰着世界上最有智慧的头脑。

诗歌朗诵会

剑桥 2008年暮春

我来剑桥还未见到一位诗人,却已认识了多位爵士,其中一位是丘吉尔学院的前任院长,做过英国驻日大使,另一位是达尔文学院的前任院长。还有一位爵士夫人,她已故的丈夫曾任英国驻华大使和香港总督(彭定康的前任)。可是,我向往的诗人呢?剑桥可是出过弥尔顿、华兹华斯、拜伦、丁尼生、普拉斯等一长串诗人呢。

当我在博客上抱怨此事,我去年在爱尔兰诗歌节上认识的苏格兰诗人彼得·曼森写信来了。在他的倡议之下,剑桥青年诗人卢克和萨姆策划了我俩的朗诵会,彼得从格拉斯哥飞到剑桥。那天晚上九时许,在耶稣学院的SHOPS 艺术中心,来了50多位爱诗者,包括我的老朋友、英国著名诗人汤姆·拉沃什和夫人。

彼得和我各朗诵了半个小时,我和萨姆先后用中文和英文朗诵了《再远一点》、《最高乐趣》等4首诗,接着我自个儿用中、英文朗诵了《芒果》、《关于鱼的诗》,《散步》和《绿血》。在朗诵后面两首诗之前,我简要讲述了“汶川地震”.的情况,其中《绿血》是整整20年前为纪念那次几乎摧毁杭州的台风而作的。

朗诵结束以后,照例是签名售书。我的英文版诗集《幽居之歌》(Song of the Quiet Life )卖出了5本,每本10英镑。有一位爱诗者告诉我,此书虽然在南非出版,但英国的ABE 网上也有售。这家网站相当于中国的当当网或亚马逊卓越网,后来我上去查阅,果然有卖这本书,且售价15英镑。与此同时,彼得在美国佛罗里达大学出的新诗集也一起签售,定价7英镑,卖掉了7本。

午夜的谈话

剑桥 2008年暮春

朗诵会结束后,不少听众和我们一起步行至附近的一家酒吧,在露天的几排桌子边坐了下来。老诗人汤姆和夫人坐在我对面,他今年夏天将满70岁,头发和胡子灰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老。我在爱尔兰时便已得知,他在英国享有盛名,是剑桥最著名的两位诗人之一,另一位是冈韦尔与凯斯学院的前任图书馆长蒲龄恩(J. H. Prynne )。

汤姆和我聊起2005年的南中国之行,记忆犹新,还说当年与他同行的蒲龄恩虽比他年长,但身体比他好,最近又在中国游学。后来我得知,蒲龄恩的办公室和物理学家霍金的办公室隔着一片草坪相望。他是古典文学专家,却又是鼎鼎大名的先锋诗人,同时精通汉语,曾在苏州和广州长期居住。

后来有一次,我在友人家里翻阅蒲龄恩一本厚厚的诗选时,居然发现有一首他亲手用中文书写的古体诗,题目叫《结伴觅石湖》,全诗如下:

上桥推古载,桥头古景看。青苔遮荒苑,伴友谈心意。雨天杯香叶,久回享心间。标点是我加的,意境悠远且不羁传统。很遗憾,直到我告别剑桥,蒲老先生还在中国呢。汤姆是个摄影爱好者,当晚拍了不少照片,后来放在他的个人网站上,这也让我有理由取出相机。子夜过后,酒吧要关门,汤姆夫妇回家了。彼得、萨姆和十来个年轻人意犹未尽,被圣体学院的女博士索菲邀请到住处。那是顶楼,一室一厅,地毯上散落着书籍。按照剑桥的传统,这伙人肯定要聊天到天明,我提前告退,那时已经两点多了,大街上空无一人,我骑着自行车急速地奔驰。

科学史讨论班

剑桥 2008年夏

每星期五下午是李约瑟研究所的讨论班时间,一周一次,所里的访问学者都不会缺席,剑桥与科学史或中国有关的系所也都有人来参加,比如东亚研究中心、科学史系、考古学系。下午3点,讨论班在图书馆长莫弗特(John Moffett )的主持下开始,这一天的主讲人是东京大学的一位教授,演讲的内容有关日本的钟表史。

讨论班(seminar )是大学开创性研究和深入学习的一种方式,每次通常有一个主讲人(教授、研究生或访问学者), 其余的人充当听众并不时发问、参与讨论。这样一来,可以开阔人的思维,激发人的想象力。据说,讨论班的形式最早见于1810年建校的柏林大学,后来传遍了全世界,包括中国在内。

科学史讨论班上每次最爱发问的是所长古克礼(Christopher Cullen )教授,他、莫弗特还有秘书苏姗是所里仅有的固定人员。众所周知,瑞士是钟表制造王国,日本人则以擅长制造电器和汽车闻名,因此我对这位教授讲授的内容并不感兴趣。让人惊奇的是,他风度翩翩,英语表达能力超强,与我以往见到的日本人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