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失踪了。
毫无征兆的,跟我以为的完全不同的,他失踪了。
先是明美疯了一样地到学校来找我,絮絮叨叨地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没太听懂她的话,似乎是跟什么女人有关系。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吃惊,如果跟女人没关系,我才会吃惊,温特对我的凌辱很管用,它令我深刻地深刻地体会到了恨的感觉,对于他的消息,我不再发疯一样地探知,而且我几乎可以想到,他的始终也许仅仅是他再度矫情而上演的一出大戏而已。发生在他身上的任何事,都不足为奇,倒是对于明美的博爱的慌张,我有些不能理解。她真象一个莫名其妙的润滑剂,似乎以身体为交换,所有的男人都是她的知己,她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人生,与A一起疯狂,与B一起忧伤,与C一起流浪,与D再一起浪漫。好像只要她愿意,所有的男人都可以为她设置一条方便的捷径,而且,总是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给她,而不是我。即使是拼却了热情,我仍然得不到如她一样的信任感,这令我绝望,沮丧。
我冷冷地看着寻明美这个没有灵魂的美人,嘴里吐出了一句无情无义的话:"他去哪里,关我什么事?"
明美愣了半天,好像不太相信那是我说的话,在确定了那确实是我说的话后,她泄气地说:"好吧,当我没说。我只是以为你也许会担心他。"
"我并不关心。"我更加冷冰冰地说。
明美点了点头说:"那好吧,算我没说。"
说完准备走。
"明美!"
明美转过头,以为我改变了主意,却没料到听到了我我无比刻薄的声音。我说:"我的钱,你也该还了吧?"
明美被我的话钉在原地,然后她非常讽刺地说:"哦,你不说我还忘了曾经借过你的钱,多少?连利息一起告诉我。"
"那就要麻烦你自己算算了。"我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我也不记得她曾经借过我几次钱,借过我多少钱,这句话不过是一句提醒,花出去的钱,我没有再指望它回来过。
背后落满了繁华的悲凉感,还有明美的看似绝望的评语:"桔子,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
一个倒贴狂的反省一定会让世界无法接受,就如同一向神勇的孙猴子,倘若某天他懈怠了,不想再冲锋陷阵的话,他收获的只有指责。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公平,我想。
后来我再红房子遇到龙一,我发誓我不是去红房子去要钱,关于明美借过我多少钱,我真的是不记得了,我也不想表达我对于钱的淡薄观念,因为那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龙一拿了一些钱,递给我,说:"这是明美欠你的钱,够吗?"
我面无表情地收下了钱,毫无愧疚。也许钱真的不重要,但是它可以让我找到久违的报复的快乐感。
"喝一杯吧,我请你。"龙一诚恳地说。
我想,因为温特的事,我还不至于恨全世界,而且龙一给我的感觉,一直是很特别,我不想将坏情绪波及到无辜的他身上,我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刚才收下的钱,"不要你请,我自己买单。"
当然,他没有收那个钱,回忆起来,我去红房子,似乎从来没有花过一分钱,这也令我对红房子和龙一毕生难忘,我在红酒里浪费着自己的时间,我跟龙一几乎没什么话说,最后我要离开,龙一扶住了已经有点点站不稳的我,说了一句:"杨殷齐,我还是觉得,蚂蚁是最适合你的。"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蚂蚁,那么遥远的一个名字了,如果问我是否后悔,我真的无法回答,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也许还是会选择温特,我着了魔了,着了魔了,对温特,我已经无从分辨是非,逻辑,是否合理,我仅仅能够对自己有把握的,那就是忘记他,忘记我生命中的这尊魔鬼,不管以后会有什么出现。
"我送你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龙一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跟我走出了红房子。
"听说。你快要出国了。"
"下个月去日本。"
"红房子,也要结束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充满了荒凉,就象当初听到瓶子解散的消息。
"红房子不会结束,它只是转移了位置而已。"龙一说,"即使我在东京或者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我都会将红房子进行到底,它属于每一个有梦的人,只要有梦,它就存在。"
"你真象一个救世主。"
"那是我毕生的梦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我从小热爱艺术,喜欢那些奇形怪状的艺术家和准艺术家们,我愿意自己能以所有的力量,去帮助他们,以此完成我自己的一些梦想。"
我看着这个明亮,健康,正直的男人谈到理想时的一些炯炯梦想,从灵魂里感到感动。
"如果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撑起我所有的梦想,现在这个支点仍旧存在,所以,梦想不会破灭。"
"龙一,我非常高兴,能够在这几年里认识你。虽然你就要走了,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我由衷地说,鼻子里酸酸的。
"我也是。"
"我没有梦想,我的未来似乎从来没有明确过,我一直这么混混沌沌地过着。"月光下,我的影子似乎夸张地瘦长,看着那不真实的影子,我觉得陌生而疏远,这些年我都做了什么?跟世界越来越疏远,跟自己越来越疏远,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你不是没有梦想,只是你对于梦想的理解有点偏。"
"我真的没有梦想。"
"你的梦想目前来说,也许是一份感情。"
"这也算是梦想吗?"
"当然。梦想不分大小,女人大多梦想爱情。但是这似乎是最不易实现的东西。这也是一种对生活方式的追求。"
"得不到理想的爱,还不如没有。"
"也不是。也许你真正适合的爱,并不是你所梦想的状态,只是因为某一个时段里,你必须有这样的一些理想,才能够完成你完整的人生,帮你找到最适合你的生活方式。"龙一说,"就像明美,她的梦想就是一个看似稳定的依靠,这我可以给她。但是她真正要的,并不是这些。"
"你是说……?"
"我是说。我跟明美之间,是一场协议,我不喜欢看到她每天为了生计而做流浪姿态,而她正需用我的帮助。于是,我们走在了一起,这个状态也许并不是完美的,但是大家皆大欢喜。"
"这是完成你救助的梦想的行为之一吗?"
"也可能不是。我是个很容易爱上别人的人,也许我对明美,有了感情的成份在里面。"
"方琳呢?"
"琳琳……哎。"龙一叹了口气,停住了脚步,"琳琳是我唯一真正动过心,并在动心的时候很明确感觉到的一个人。每次看到她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小学的一个女同学,单纯,可爱,懂得藏拙,又有点小任性,不过,她太危险,她是我的魔鬼。她这样的魔鬼,都会开在长满了鲜花的悬崖边,我努力去攀登,去采摘,但是很可能的结局是,我会掉到万丈深渊里去,跌个粉身碎骨,但是如果我只是站在与她相。距合适的地方去观赏她,凝视她,我们都不会有什么伤害,所以,我乐于看到她为了别人伤心,难过,甚至自残,那会让我更加清楚地了解到她的真实,她对于我来说,魔鬼的本质。"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遇到这样一款魔鬼吧。"我说。
"是的。比如说温特之于你,琳琳之于我,而你,之于蚂蚁。"
我竟然也能够成为他人生命中的魔鬼。我的尊严因为这个发现慢慢地复苏起来,好像我已经在阿尔卑斯山脉冰冻了千年,所有的器官都停止了运转,连时间都不得不为我停下来的当口,突然吹起了一阵热带的风,一下子将我熔化了,我好像终于找到了罪恶之源一样感动,是的,一切都不足以为奇,他是我的魔鬼,我瞬间变成宿命论的极度拥护者,我也忽然了解了为什么人们需要一些信仰,没有信仰的灵魂,是空乏的,可怕的,得不到救赎的,但是一旦某日有了接管灵魂的借口,那么一切都似乎在名分的拥护下楚楚动人起来,我真想将这句话刻在温特的身体的某个部位上,也许是胸口,也许是手臂,总之,我无比虔诚地想把这样一句令我激动的话雕刻在他的身上,以来纪念我如此多情的青春和如此华丽的爱恋——你是我的魔鬼。
"即使是悬崖,我们也愿意跳下去,对吗?我们都是勇敢的人。"龙一看到了我的沉默中的感动,他带着无比的鼓励,笑看着我。
我的眼睛潮湿了,任谁都解释不了的妥协感占领了我,我似乎从那一刻起感觉到我要跟这些荒废的日子说再见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我狠狠地点了点头,龙一似乎也狠狠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站在那棵蚂蚁曾经多次莫名其妙地出现的大树旁,对着我说:"就到这里吧,我看着你进去,不要回头。"
我借着月光看了一眼一直微笑着的龙一,第一次感觉到一个成熟男人的可爱和温暖,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多多地光顾红房子,只为了跟他喝上一杯淡蓝或者淡绿色的酒,甚至,只是为了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上几句话,那么临到分别的时刻,会不会遗憾就会因此少一些呢?
我后来再也没见过龙一,他果然去了日本,红房子没有倒闭,甚至没有改头换面,一切还是老样子,老得象是它从存在到永远都会是一样的状态,只是老板换成了寻明美,她没有跟他去日本,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也无从知晓,因为那一年的冬天,我离开了北京,误打误撞在杭州的某间国际广告公司做起了设计师,梦幻一样地过上了朝九晚无的白领生活,头发全部梳在脑后,一丝不苟的衣着,逢人便微笑的礼节,我好像将所有关于青春的内容象一张皮一样脱胎换骨地留在了阴暗的北京,温特,小提琴,蚂蚁,红房子,龙一,方琳,明美,苏美……说起来都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到只剩下一陀名字和一陀记忆,我想时间是个多么无情的东西,杭州的美景治疗了我阴沉的心事,但是无情的时间有很多功能,其中值得赞颂的功能之一就是帮助遗忘,我在遗忘,我逐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每天出入繁忙的场所,认识不同类型的人,春风得意或者疲惫不堪,那都是完全不同的内容。
我的青春是如此的苍白,以至于我已经忘记了曾经最爱的橙色,是那么温暖地停留在生命的一角,以伤感的姿态看待着一切的发展,一切全都过去了。
选择杭州的另外一个主要原因是因为西湖,那个冬天的西湖给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那厚厚的雪,仿佛将我全部的感情都埋葬在了雪里,等春河开化的时刻,我整个的灵魂也似乎被冻死在了这座美丽的,著名的湖里。
我想我是重生了,呵呵。重生,真好,原来只要愿意,一切都可以推翻重新来过。
小凯经常问我:"你的过去怎么样?"
我通常会含蓄一笑,然后说:"我没什么过去。"
小凯是我的男朋友,一个地地道道的上海男孩,高,瘦,白皙,看上去就是教养良好的模样,在顺境中毫无障碍地长大,在公司里有着良好的人缘,见谁都会热忱地笑,他的笑终于在某一次的公司酒会中打动了我,不是因为他阳光般的笑脸,而是因为他借着酒兴,弹着吉它唱了一首《文生》。那一瞬间,我仿佛感觉他的手变成了穿越时空遥远的另外一个人的手,那些拨动着的旋律和节奏,使我恍惚地忘记了时空的距离,飞到了早得记不清楚的一些年份里去,我不愿意提他的名字,但是他,他可曾会如此温柔地唱一首平和安静的歌?
我的眼泪模糊了,那一夜,我喝了很多酒,还讲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正好有着庆祝的背景,所有的荒唐都可以被原谅,后来所有的同事都被我的真情流露所感动,在半开玩笑的诚恳中,努力的撮合和成全我们,最后终于成就了我跟莫小凯的恋爱关系。
所有人都认定的匹配,是很容易令迷惑的两个当事人更加迷惑的。我一直觉得,我和小凯的爱,来自于众人的推动和我们彼此的迷惑。
每次看到小凯,我的脑子里都会出现文生的歌词和旋律,只是小凯不再是小凯的模样,我常常愿意跨越现实和时间交换一些迷幻的灵感,就让我暂时地忘情地妄想一下吧,我俯在小凯年轻而挺拔的肩上,任由时光流装,而无法停止的胡思乱想,我快要疯了。
Starry,starry night
Paint your palette blue and gray
Look out on a summer's day
With eyes that know the darkness in my soul
Shadows on the hills
Sketch the trees and daffodils
Catch the breeze and the winter chills
In colors on the snowy linen land……
我真的快要疯了。
假如说,假如我敢说我忘记了温特,那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借口面对沉浸在这场白白得来的关系里面的侥幸的快乐,我发疯一样地迷恋着小凯的琴,我无比恳切地请求他一遍一遍地弹着Vincent,小凯一定以为我是为着我们爱情的纪念而迷恋着这首歌,他绝不会猜想到我所阴暗地怀着的鬼胎,那些蛛丝马迹中的秘密,我说不出口,我也不可能说出口,我不会让冲动的魔鬼打翻我平静的生活。
一次,小凯弹到一半,突然对我说:"你知道这首歌是唱给谁的吗?"
我恍惚的思维从中断的韵律中惊醒过来,"Vincent? "
"是的,文森特·梵高。Don McLean为纪念梵高而写的这首歌。"
"啊,竟然是他。"
"是的,我最爱的一个画家,你喜欢他吗?"
"我只知道他割了耳朵,是个疯子。"
小凯笑了笑,继续弹起琴来,好像我刚才的话,是个白痴说的,我觉得有点残酷,从他的歌声中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外面是罕见的星光。
"就是这样的一扇窗,我们看到的,仅仅是最寻常的星光,而对于梵高来说,确实难以成全的自由。"
我困惑地看着突然变得伤感起来的小凯,在我的印象中,小凯是不会忧伤的人,什么事情在他看来都很简单,即使原本复杂,也会在他阳光灿烂的一笑中泯灭掉。
"他是在用全部的生命在作画,他是那么地单纯和敏感,对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向往,面对困难无能为力,他靠着自己一点点薄弱的希望和忍耐的毅力等待梦想国的实现,但是最后他失败了。他的成功来得太晚,以至于他所有的热情都被耗光。"
"为什么他不妥协?"我笨拙地问。
"妥协了他就不是梵高。"小凯回头看了看我,坚定地说,好像他完全通晓梵高的信仰般自信。
"只有凡夫俗子,才会妥协。天才都是固执狂。"
我想起了温特,想起了那些固执和妥协的岁月,无语以对。
"去年去荷兰的梵高纪念馆,这首歌一直久久不停地放,好像那么平静,却又如此残忍,我几乎不敢直视他的作品,好象他的绝望,祈求,愤怒和无助全部都凝固在了画布中。"
"他有爱情吗?"
"没有。只有一次,他想用自己薄弱的力量去挽救一个妓女,但是后来失败了。他救赎不了她,救赎不了任何人。谁都不是谁的神。谁都无法从别人那里得到救赎。"
"我想起了弗里达。"我说,"一样地用生命和热情在作画。一样无法救赎和被救赎,一生忍受着命运给她的疼痛。"
"对,这个世界并不适合单纯的人生活,甚至不适合纯粹的人生活,所有有那么多人满怀留恋地来,却绝无留恋地走。"
"我愿意离世是幸,我愿永不再回来。"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没有什么可盼望的。"
我看着小凯,感觉到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他,"我不知道你这样绝望的。"
小凯看着我说:"你并不了解我。"
我点点头,也跟着说了一句:"你也并不了解我。"
小凯笑了,说:"终究有一天,我们会了解生命的所有含义。"
"生命的含义……多么严肃的课题。我只想有一面照见未来的镜子,看看我将来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会跟什么人在一起。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你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我呢?"小凯露出调皮的笑。
我说:"肯定不会是你。"
小凯的笑容僵住,"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觉得你的未来会是我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谁都说不好。"
我看着窗外,满天的星星,梵高的星夜,小凯的星夜,我的星夜应该都是差不多的景况,但是谁都找不到自由。
"如果你带着心里的伤痕,始终不肯放,是不会找到幸福的。"
小凯说完这句话,消失在我面前,留给了我无尽的长夜。
我打开电脑,象每天一样开始写着那无穷无尽的计划书,做着无穷无尽的总结,偶然去一些乱七八糟的站点,放着播放器里满满的,很多年未曾更换过的,已经听腻的摇滚音乐,温特之后,我只听这一种音乐,并且只接受这一种类型的音乐了。我甚至将小提琴,声乐和那些陪伴了许多年的歌都忘掉,谁都不会知道我曾经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歌唱家或者提琴手。我的命运转了一个大弯,已经弯到看不清楚究竟转到了哪里,我只有顺着命运的安排盲目地走,懵懂地走,不可改变地走。
我搜到了所有关于梵高的讯息,看着他一张一张不可思议的,野兽一样扭曲的线条的画,和他无助而无辜的眼神,好像一下子在心里铺开了一张柔软的网,将盲点补空,点了一根烟。
电话响,一定是好朋友罗幂,每天睡前打电话来聊天,已经成为这些年我们的习惯
"亲爱的,干吗呢?"
"没干吗呢。你呢?"
"我也无聊,出去玩?"
我打了个哈欠:"算了,打算睡觉了。"
"对了,我今天去一个报社应聘了,估计问题不大,那边领导对我挺满意的,要是成了,得给我庆祝庆祝啊!"
"没问题。祝贺你,未来的大记者!"
罗幂哈哈大笑,说:"别戴帽子了,没准应聘不成,还做我的自由撰稿人,妈的,你说人是不是很贱,小时候我就盼着找一份天天在家里窝着不用上班的工作,做了几年SOHO,觉得没劲极了,这么待下去,非成肥婆不可!恐怕嫁都嫁不出去了。"
"每天生活在花丛中转悠的罗大小姐,竟然选不到一束满意的花。"
"别揶揄我了,就那帮花,除了40岁的秃顶将谢者,就是18岁未成年含苞着呢,我要找个正常的男人,懂吗?正常的男人!就象你们小凯那样的优秀青年。"
"……他不是我的小凯。我们将来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齐齐,我要是你,这么好的男人我绝对不放过!"
"好了,别说我了,还是说你吧。"
"我没什么可说的,就是打算到报社谋一份职,每天能接触很多人,不但可以收纳更多的题材,没准还能认识点有用的人什么的。我不能这么浑浑噩噩下去,我要赚很多很多钱,我要做畅销小说家!"
"你会的。"我由衷地说。
"你就会安慰我。"
"我说的是真的。"
"你睡吧,我一个人K歌去了,等我好消息吧!"
挂了电话,继续地看那些令我感慨的画,电话又响。
"喂,是我。"小凯的声音传过来。
"恩,没睡觉?"我拿起电话,边说边走到了窗台旁,拉开窗帘,看到了满天的星光。
"没有。想到今天跟你聊起了人生,觉得挺幼稚的。"
"为什么?"
"只有幼稚的人,才会探讨人生。成熟的人,都会去想如何摆脱人生。"小凯明朗的笑,顿时感染了我,我也跟着笑起来。
"那我愿你永远不要成熟起来。"
"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成熟起来,否则,你会不愿意再跟我继续探讨人生了。"
"放心吧。我比你更幼稚。"
"不要总说自己的坏话,别人会以为那是真的。"
"你怎么还没睡觉。"
"这是你第二次问我了。你怎么也没睡?"
"在看你的梵高。"我坦白地说,"说实话,我很感动。他的画,他的故事,和他的那首歌。"
小凯笑了笑说:"谢谢你。"
我不解:"谢谢我?"
"至少你肯去关怀我提到的事物,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次飞跃性的进步。"
我有点内疚,对于小凯的敏感也有些意外。在这一场关系里,更多的是替代和安慰,我无法将自己死灰一样的灵魂拯救出来,也失去了爱一个人的力量,甚至连最基本的关怀也是负累,我更迷恋倚在他的身边,听他无穷无尽地弹那些能令我回忆丰满起来的曲,唱那些能点燃我激情的歌,我已经完了,我再也爱不起来了,再也没有人能够给我一点点勇气,让我释放义无反顾的感情,我的全部感情,已经死在了温特手里。
"今天晚上的星星真漂亮。"我由衷地看着不多见的满天星光,"你打开窗户看一下。"
"恩。有多漂亮?"
"就像……一万多只眨着的眼睛。"说完这句,我几乎笑起来,"对不起,也许更多。"
"那好吧,就再多加我这一双吧。"
我正在迷惑中,突然看到黑暗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阳台下,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小凯?"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惊喜,喊出了他的名字,喊完才发现手里的电话还在通话当中,我挂掉了电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出什么反应配合这个意外的场面。
他就这样笑着看着我,而我左顾右盼又不知所措,想到自己还穿着乱七八糟的睡衣,头发零乱无比地披散在肩上,甚至还穿着卡通的拖鞋,我觉得这意外来得实在是太突然,我并不是一个习惯享受浪漫和制造浪漫的人,对于这样的场面,我几乎没有应对的能力。
看着如此慌张狼狈的我,小凯双手握成一个喇叭,冲我笑了笑喊:"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我等你。"
我愣了一下,十分钟?十分钟都不够我梳一个一丝不苟的头发!但是。来不及了,我迅速地跑进屋内,从一大堆衣服中挑选出了一件自认为还算漂亮的裙子,扎了一条最简单的马尾辫,化妆已经来不及,换了一双鞋子,我跑了下去,气喘吁吁。
小凯看着我,笑了笑说:"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一面。"
我脸红红地说:"让你见笑了。"
"怎么会,我觉得现在的是,可爱,真实,比起平日里的你,不知道生动多少。"
"真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
"睡不着,想跟你走走。"
"走吧!"我爽快地说,小凯笑了,伸出手,我不好意思地推让了一下,但是还是跟他手牵手走在了星光下。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在学生时代无数次幻想的场景,现在一下子就来到了我的面前,我还没有准备,就已经发生,我竟开心地想唱歌。
"刚才在干吗?"小凯笑笑地看着我。
"听歌。"
"什么歌。"
"都是些……无聊的歌曲。"
"比如?"
"……Stairway to Heaven……"
"你喜欢led zeppelin?"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天知道,我只喜欢温特的Stairway to Heaven,虽然我没有听过,但是我完全可以想象出他眼睛垂在发间,唇边含混着歌词的样子,想到温特,又一阵忍耐不住的伤感翻腾,把刚才不容易得来的好情绪吹得荡然无存。
"我以为你只喜欢民谣。"
"……我,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特别不喜欢。"
"你是个不习惯于表达好恶的人,我想我已经慢慢习惯。"
"……你不必容忍我的。"
"我也不想这样,不过好像有一种力量,迫使我靠近你。"
我看着小凯,他似乎每一句话都像是漫不经心地讲出,却又感觉每一句话都犹如誓言。
"真的,说不出来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它都在我耳边说,加油,不要放弃,不要灰心,加油!加油!你会看到曙光的!"
"为什么世界上有你这样傻的人?"
小凯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自顾自地唱了起来:"There\'s a lady who\'s sure
All that glitters is gold
And she\'s buying a stairway to heaven.
When she gets there she knows
If the stores are all closed
With a word she can get what she came for.
Ooh,ooh,and she\'s buying a stairway to heaven.
There\'s a sign on the wall
But she wants to be sure
\'Cause you know sometimes words have two meanings.
In a tree by the brook
There\'s a songbird who sings.
Sometimes all of our thoughts are misgiven.
Ooh,it makes me wonder,
Ooh,it makes me wonder.
There\'s a feeling I get
When I look to the west,
And my spirit is crying for leaving.
In my thoughts I have seen
Rings of smoke through the trees,
And the voices of those who stand looking.
Ooh,it makes me wonder,
Ooh,it really makes me wonder.
And it\'s whispered that soon
If we all call the tune
Then the piper will lead us to reason.
And a new day will dawn
For those who stand long
And the forests will echo with laughter.
If there\'s a bustle in your hedgerow
Don\'t be alarmed now,
It\'s just a spring clean for the May queen.
Yes,there are two paths you can go by
But in the long run
There\'s still time to change the road you\'re on.
And it makes me wonder.
Your head is humming and it won\'t go
In case you don\'t know,
The piper\'s calling you to join him,
Dear lady,can you hear the wind blow,
And did you know
Your stairway lies on the whispering wind.
And as we wind on down the road
Our shadows taller than our soul.
There walks a lady we all know
Who shines white light and wants to show
How ev\'rything still turns to gold.
And if you listen very hard
The tune will come to you at last.
When all are one and one is all
To be a rock and not to roll.
And she\'s buying a stairway to heaven."
我在歌声中停住了脚步,月光显得那么讽刺,我再一次神情恍惚,似乎小凯从来没有存在过,似乎城市从来不是这城市,似乎一切都是一场障眼法下的迷梦,我的心被撕裂了,被搅乱了,我的头剧烈地疼,小凯却丝毫没有发觉,他仍旧兴致勃勃地说着,自言自语,像中了魔一样:"造是我喜欢的乐队,是一支酷似涅磐乐队的日本乐队,主唱铃木重树兼吉他,贝司是板本,鼓是自卫队退伍战士来自横浜,叫涉谷,当兵时一次他们在日本新泻的雪山中行军,风雪很大,只能看见你前面走的一个人,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设想敌人占领了平原大城市后的行军,是对体能的极限的考验,只有你失去知觉倒下为止,不然就漫无止境地走。他退伍后,把退伍金全买了皮夹克,好几件。然后跟哥哥学打鼓,成为鼓手。"
"小凯,我对摇滚并不了解。"
"我以为你喜欢。"小凯有点吃惊,好像不怎么相信我的话,在他看来,我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做虚妄的敷衍。
"我下午以为你不高兴了。"我转移开了话题,希望他不要再继续。
"我是真的不高兴了。"
"对不起。"
"不能怪你。"
小凯笑着看了看我,说:"我想,我们之前了解得太少,以至于我们并不知道彼此的需要,我想,我们现在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我楞住,看着虽然脸上带着笑,却感觉到坚定的严肃的小凯。
"我们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所有的关系都会有这样的阶段,选择。后退或者前进,这也许是不应该在这么早被提出来的问题。但是……我的心突然疼了。我想,你要为它负责。"
我突然眼睛开始湿润起来,小凯继续说:"我不是要逼迫你去解开回忆什么的,我知道,你一定有一些难以说出口的过去。没有关系,我不需要你去翻出来接受盘问,我只希望你能够将它翻出来,然后彻底地清除掉,一切一切,安静地清除,不会有人去打搅,如果你需要时间,我也可以给你。但是不要太久……你不想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小凯……对不起。"我终于跌进了无边的脆弱中,说出这句话。
我忘记不了温特,忘记不了那些邪恶的日子,我甚至忘记不了蚂蚁,龙一,明美,红房子,旧房子,破吉它,LEMON TREE,DON'T CRY,忘记不了那些拼命讨别人欢心的用心良苦,忘记不了魔鬼一样勾引着我的日日夜夜,和惨不忍睹的一幕一幕,那些痕迹实在在我生命中太深刻,深刻到即使我拼命地跟着时光私奔到了目前,仍旧摆脱不了那纠缠的影子,我已经完了,我很明白这个事实,我已经完了,我没有能力再去做一个健全的自己,去爱,去生活,去灿烂地笑,义无反顾地哭。我多么想抱紧眼前的小凯,将过去的一切在月光下洗净,以全新的身体和精神去面对这个本无多少盼望的世界,能够给自己以后的岁月有一个完满的交代,我并不希望我的生命从年轻直接到死亡,我的生命需要继续,可是,我对自己如此地无能为力,我失败了,我失败给了顽固的自己,这个顽固的起因莫名其妙,却一直持续着,温特,你这个魔鬼,你是个魔鬼,我忍受不住的愤怒,恨不得立即跑到流年之外的温特面前,揪住他的领子问他的罪,可是,这场感情里面,他究竟有什么错,不过是我战战兢兢,哆哆唆唆,就把自己给捧了上去,可笑的奉献狂,倒贴狂……我再也无法忍受住这煎熬和折磨,我对小凯说着对不起,对不起,连续说了好几个,然后返身狂奔回去。
快要跑到家门口的时候,我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月光如此温柔地洒在我的身上,月亮当然知道我所有的感伤,我慢慢地往回走,脸上挂着泪,不久,小凯的脚步传了上来,我继续打算跑下去,就让月光将我吞噬掉吧,就让月光把我变成棵树吧!这一切都无所谓了,我解脱不了我自己,我是受了诅咒的人,我不愿让自己见到光明,那么就让黑暗把一切琐碎的罪恶扣到我的头顶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