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真跟蚂蚁恋爱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交代这件荒唐事的来龙去脉。
但是,非常明显的是,事物是向着我设计好的方向之外发展的,而且我对于扳动命运这件事,显然是无能为力。
蚂蚁比我想象中要冷漠一些,我相当明白我和蚂蚁之间的关系,不过是他对于无意义生活的一次挑战,既然生命不需要意义,那么谈一场无所谓的恋爱,实在是没什么好计较的。
我们的恋爱传遍大街小巷,甚至连其他系的女生,都跑来看看,瓶子乐队贝司手蚂蚁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我很羞愧自己平淡如水的外表,我无法让自己能够在众人的目光中傲然挺立。
我一直感觉自己像一杯,越来越浑浊的白开水。
方琳连连地摇头,象一个松了口的皮球一样泄着气地感慨道:"怎么会。桔子?你,跟蚂蚁?天方夜潭吧?"
我颔首一笑,没为这段自己也理不清的关系做一个明白的注脚,我每天接受着来自不同方向所投射过来的丈量的目光,每天都要为自己的荒唐行径自我反思上片刻,每天要为未来的发展走势头疼上一番。我感觉自己的心,全都乱了。
在蚂蚁的再三恳求下,我终于出现在红房子中。
龙一像个热情的妈妈桑一样陪着笑脸迎来送往,看到我和蚂蚁的到来,露出了一贯的社交和标志性的微笑。
"蚂蚁,这是你女朋友吗?"
"恩,杨殷齐。"
"我认识她。"龙一点点头,"没记错的话,是琳琳的好朋友。"
我点点头,以前只是听说,今天第一次见龙一,总以为是一个浑身沾满了俗气的胖子,才发现他是个英俊的男人。英俊,年轻,多金——样样占了一点,嘴边总若有若无地带着一点点含义莫测的笑。
红房子象龙一本人一样,比我想得要风情万种。我讨厌酒吧,讨厌夜店,讨厌一切聒噪而张扬的东西,但是红房子没有给我惯常的厌恶感。我注意地看了一下吧内的一个云彩型舞台,想必那些演出和疯狂的呐喊,都发生在这里。
温特,温特,我在心里低低地唤了几声他的名字,竟然感到一阵温暖随之流淌至全身的神经,我的精神,因着这几句念叨,而一下子好了起来。
蚂蚁去了卫生间,龙一表情暧昧地对我说:"如果你能把琳琳叫来一起小坐,今晚的单我买。"
"我约不来。"我没有接受这诱人的条件交换,事实上,自从产生了与温特接近的计划之后,我不太想看到方琳。
龙一失望地摇摇头,像一支受了冷风吹而萎靡下去的水仙。
我说:"今晚有演出吗?"
龙一说:"没有。但是今晚他们都来。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说完这句话,龙一黯然地离开,我几乎马上打算去叫方琳,正在犹豫中,门开了,温特一头蓬发,走了进来,像一个坚韧的仙人掌。
我的心腾地一下,跌落在当下,再也扶不起来。
随着温特的进来,方琳也突然出现,仿佛是前后脚约定好的默契,让我跌落的心一下子又恢复了平静。
失落可以造就平静,此刻我体会得非常清楚。
"桔子!就知道你会来的!蚂蚁呢?"方琳夸张地渲染着此刻尴尬的气氛,当然,感觉尴尬的,也许只有我自己。
温特,方琳,键盘手大黑,龙一,还有鼓手索非,一起坐在了我的身边,却没看到蚂蚁的踪影,我有点左右为难,又不知道该如何打破陌生和突如其来的尴尬局面,幸好这暗夜的灯火,掐灭了我的青红白紫。
方琳与温特坐得非常近,夜的暧昧给了人的暧昧一种无与伦比的勇气,我把头撇到一边,假装什么都看不见,心里却泛滥成灾难,我在这样局促的空间里,证实了自己先前的揣测。我是真的,爱上了温特。
得到这一肯定令我伤害不已。似乎有概念,标志着我和温特的非可能性。
我不敢看温特的表情,我怕自己会再也伪装不住。
龙一开了一瓶龙舌兰,开了几瓶饮料,还招呼人端来了果盘,热闹的场景一旦布置好,大家便周身松弛了起来,我让黑暗遮盖住了我的不安,我在诅咒蚂蚁此刻的失踪,我像一个无法自处的小丑一样紧张……我想起了七年前。
我评断自己完不完蛋的一个标准就是我的局促程度。
面对毫无关联的人,我冷漠得可以,而越是在乎的人,我必定在他面前溃不成军,我知道的。
索非端起了酒杯,示意大家应该开喝,大黑却满口脏字地说:"操,蚂蚁丫的又去哪儿鬼混了?张罗要来的也是他,来了见不到人的也是他。"
方琳哈哈大笑,我不知道此刻她的笑是何用意,我为大黑的话感到尊严受损。是的,虽然蚂蚁此刻的失踪我一样恼火,但是大黑的话,已然当我为不存在。我无法安之若素。
我抱着胳膊四处看,目光回来的时候,正好跟斜对面的温特来了一个迎合。那一刻,我似乎感觉到我的眼睛已经出卖了我,我软弱地收回,拘谨地坐在那里,仿佛是一个穿了不合适衣服来参加宴会的灰姑娘一样狼狈,这一个眼神,又让我看到了温特与众不同的忧郁,怡然和绝非善类的挑衅。
我竟然感觉到了温特的挑衅……我的胸口开始发窒,我端起了面前的一杯酒,想也没想,就着这缤纷的灯光,便一饮而尽,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房间背阴,没有任何阳光的影子,屋子里很乱,有四处飘散的白纸,军事杂志,乱七八糟的金属装饰品,破损的电影海报,还有一把看上去很熟悉的吉它。
我立刻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发现整齐有序地,应该没有我想象中的危险。
我松了口气,才开始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像是有一千只龙虾在竞相奔腾,我奔到意识指引的洗手间中,预备狂吐,却在镜子里看到了身后温特的脸。
我几乎是狂烈的,就抑制住了自己的疼痛,然后转过身去,面对着突然冒出来的温特。
温特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找到了一张白纸,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向了门口。
"这……是哪里?"我喊住了马上就要出门的温特。
"我家。"温特简短地回答。
我骇然,吞吞吐吐地说:"我怎么会在你家?"
"你喝多了。无处可去。"
"我……"
温特说:"没关系,所有人喝醉了,都会到我这里来避难。你不必觉得难为情。"
我还是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天知道我出了多么大的洋相,天知道我是不是疯了,天知道我是不是中间还出尽了丑,说了不该说的话?
"蚂蚁昨天遇到了他以前的女朋友,那个女孩子失恋了,他走不开,拜托我照顾一下你。"
我对蚂蚁的去向没什么兴趣,此刻,我只为自己可能会在温特那里丧失的好形象暗自忏悔,我本来是打算按照我计划好的形象出现在温特面前的……我想,真的人算不如天算,所有的一切,不但没有按照我所设计的路线去走,而且显然已经出现了背道而驰的局面。
"冰箱里有面包,但是也许干了,柜子里有面条,愿意的话你可以做点卤。"
"我要回去了。"虽然一万个不情愿,我还是开口说了这句话。
温特似乎没听到我的话,拿起了吉它,拨了几下弦,然后说:"听说你是拉小提琴的?"
我挪动了一下根本没有动的脚步,点了点头,期待温特再说点什么,但是温特再也没说什么,只是开始照着乐谱开始弹琴,那是一首轻柔而舒欢的节奏,似乎是一支漫天纷纷扬扬的杨花一样飘散了过来,我中了魔一样站在了那里,表情空洞,心思遥远,莫名其妙的一阵伤感涌了上来,我此刻不知该去该留。
"我是一只瓶子,装满了废物的瓶子,我将用残烈的刀子,割出一个鲜红的口子。"
我被温特这句话给吓住。我回过头去,看到温特一张无精打采的脸,他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像一个疲惫的诗人。
"你叫什么?"温特仍旧旁若无人地对着空气说。
我提起了勇气,咳嗽了一下,说:"杨殷齐。"
"好。"温特拨弄着琴弦说,"你走吧。"
我双腿仿佛灌了铅,迈不动半步,这句话也象是受了诅咒一样,在我的周围来回盘旋,我好不容易控制了一下自己的失态,像个木偶一样地说:"谢谢你。"
走出了温特的房间,突然一阵猛烈的阳光迎面扑了过来,我几乎要被这一道阳光给打倒了。
仅仅在温特那里逗留了片刻,我已经忘记阳光是什么颜色。
我疯狂地跑起来,好像一见到阳光,我便得到了自由和勇气,于是我象个疯子一样地跑起来,跑到自己气喘吁吁,弯下腰去,使劲地喘着气。
蚂蚁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寝室楼下的一棵树下,像只掉在了地上的风筝一样孤独,远远看到我的到来,他改变了一下站立的姿势。
看到他,我当即转了个身,打算向其他方向走去,此刻,我不想见到他。
在这里遇到他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在温特那里没有看到他。
蚂蚁很快来到我的面前,用一脸严肃的表情拦住了我的去路。
"有事吗?"
我抬头看了看他,说:"这句话应该我问。"
"我替你问了,现在你回答我。"
我感觉到了蚂蚁的蛮不讲理,再次转身,向其他方向走去。
"你给我站住。"
我象没听见一样地疾步如飞,可惜始终比我快的蚂蚁再一次追上了我,什么话都没说的,拉住了我的胳膊,拉着我向操场走去。
到了操场,蚂蚁平息了一下疾走带来的喘息,看着我说:"能不这样吗?"
"就这样吧。就当咱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好了。"我想尽快扮演决绝,以避免一些可以预料到的尴尬。
蚂蚁斜了我一眼,然后说:"你这样,我当你是吃醋,不过有点早。"
我哈哈大笑,"随便你怎么认为。"
"能别这么俗吗?跟琼瑶剧一样?"
我忍住笑意,绷住面孔。
蚂蚁掏出红双喜烟,"抽吗?"
"不抽。"
蚂蚁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简单地说:"昨天是个意外,听说你喝多了,后来我回去找你,哪里都没见到你。"
我沉默,他看我什么话都没说,问道:"你不觉得应该告诉我你干吗去了吗?"
"你现在象是在盘问我,不过这有点为时过早吧?"
蚂蚁点点头说:"好。我不该盘问,你不该吃醋。咱们都还太早。也许我还没爱上你,所以我原谅你。我想你也没有爱上我,所以你也应该原谅我。"
这句话说得很玄。倘若我继续纠缠下去,成为我爱上他的标志,于是我坦然一笑说:"我们暂时不要再见面了,这不是在学琼瑶片的桥段,而是——我需要一段时间安静。"
"OK。如果三天我都没有再来找你,你就忘了我。"蚂蚁说完这句话,一转身,洒脱得走掉。
我倒也不是没有怅惘,很多年后我想起蚂蚁,都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伤感,我无法明确界定我和蚂蚁之间的关系,在我完全没有承认的坚持下,他却经常给我零碎的怅惘,这一种感觉似乎次于爱情,又似乎比普通深刻,我表达不出。
我回到寝室,看到苏美正一脸沮丧地趴在上铺看书,此刻正是自习时间,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看到我走进来,她把书一扔,声音怪异地说:"桔子,我失恋了。"
苏美的男朋友与她是同乡,又是同年同月生,一直认为那样的情侣是上帝为知道情侣模型而单独制造的,那个男生也生得面目慈悲好脾气的模样,总是看到他们两个手牵手去食堂共吃一盘菜,谁都以为他们不天长地久便不合理。
"为什么?"
苏美嘴一扁,话还未出口,眼泪掉了下来,这一下子,似乎触动了她心中压制住的弦,轰然地,她大哭起来,我对安慰别人从无天赋,于是我只拿了一盒面巾纸,等苏美的理智恢复过来,擦擦满脸的泪。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苏醒发出了悲痛的狂喊,我猜那个男生变了心。
果然,苏醒在哭泣了大概五分钟左右,抽抽涕涕地对我说"他说我们不合适,需要冷静一段时间。可是,我们哪里有不合适了,他明明是变了心。我早就听说有一个女孩在追他,但是他死活都不肯承认,想必是怕承认了会连累那个人,这是明显的保护。"
"你怎么知道有人在追他?"
"听说的,上次我还见过那个女孩帮他打饭。她也是知道我的。"
"也许是误会。你们是不是有了其他的矛盾?"
"怎么可能有?我们每天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什么事都在一起,除非他变心了,才说出我们不合适这样的话来。"
"正是这样,他怎么有时间变心?"我试图纠正苏美疯狂的揣测,但是其实在内心里,我几乎是认定她的男朋友变心了。
"有时侯心灵上的背叛不需要单独的时间。"苏美坚持地说,声音还带着哭腔。
"苏美,讲点道理。"
"一周前,我们曾经超过一架,当时他话里带话地说,谁也不是离不开谁,何必搞得大家都不愉快。我觉得这句话其实就是暗示,只不过我太自信了,从来没有想过谁会离开谁!"
正说到这里,方琳推门进来,看到哭泣的苏美,连忙询问起来。
苏美再一次絮絮叨叨地讲述起了疑似背叛的情变,方琳认真地听着,然后说:"说冷静也不一定真的是变心了,也许真的想冷静一下。小美你别伤心了,大不了,再找一个好的!"
"全世界的男人都是坏的,没一个是好的!"苏美听到方琳劝她放弃,更加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再一次大哭起来。
方琳摇摇头,回头看到了一脸苍白的我。
她的目光与以前都不相同,似乎有了复杂的杂质,却又说不清楚是什么,我有点心虚。
"昨天我喝多了。"我主动地说,希望方琳就此不要再问我任何话,可是事与愿违,方琳目光直盯着我说:"那你后来去哪里了?"
我大吃一惊,蚂蚁和方琳竟然都不知道我去了哪里,那么到温特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方琳,此刻,我仿佛是一个做了做事的孩子,在大人的犀利的目光下感觉自己暴露无疑。
"我只记得你喝多了,然后我们开始跳舞,后来我也喝多了。"方琳简单地说。
我正在忧郁着该说什么,方琳突然表情一变,满脸带着笑意地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跟蚂蚁在一起的!"
还好,方琳的误会给了我一场尴尬以很好的遮掩,我假装羞涩地笑了一下。此话题打住。即使被她误会,也比揭穿真相好,不知道为什么,温特在我的心里一直属于隐秘的位置。
苏美下了床,对我和方琳说:"不行,我不能就此罢休,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看着伤心的苏美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我心里涌起无限的感慨,其实我非常羡慕那些感情丰盛而单纯直接的女人,她们看上去那么鲜活而单纯,而我的感情,除了那一场被埋葬的暗恋之外,再不舍得轻易给人。
当年暗恋一个男生,暗恋到几乎把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到了那个人的身上,方琳也认识那个人,她对他的评价是,头太小,像个麻雀。
我不计较别人对他的评价,因为在我看来,任何人都没有欣赏他的资格。
除了我。
我爱上了温特,我决定将这件事变成一个秘密,在我有满意的状态之下,不让任何人知道。但是与以前的秘密所不同的是,我要让自己有所行动。
系里的汇报演出,我提了一把小提琴给方琳伴奏了一场歌剧选段,《波西米亚人》中的一段咏叹调,那天方琳的扮相非常漂亮,长长的卷发,环佩丁冬的装饰,化了很浓的妆,那一段歌唱得伤感而华丽,演出完毕之后,后台换衣的方琳神秘地对我说:"温特他们来看我们的演出了。"
我惊讶,方琳之前未透任何口风,竟然约了温特来看演出,我不禁开始回忆在自己台上的表现,因感觉不够完美而沮丧。
大黑像风一样地走了过来,对我们竖着拇指,说:"真牛逼,太牛逼了。"
"温特呢?"方琳顾不上跟大黑寒暄,眼神发亮得问。
"都去红房子等你们了。"
"怎么又是红房子,真邪门了,就不能换个地方?"
"熟嘛,都是哥们,赶快走吧。"
方琳拉着我的手,兴致勃勃地跟着大黑身后走,我非常矛盾,既想见到温特,又考虑到也许会遇到蚂蚁的尴尬。
看来我跟蚂蚁的故事已经结束,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他果然如他所说的一样,再也没来找过我。我想,我对于蚂蚁来说,也不过就是生命中的一些小意外,我没有能力影响到蚂蚁的生活主旋律。想到这里,我竟然觉得自己有些难过。
我并不爱蚂蚁,却希望成为他生活的主旋律,我想怎么样?
我对拉着我的手一路狂奔的方琳说:"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了。"
"大家都在等我们呢,别扫兴了。反正回去你也睡不着。"
方琳完全沉浸在就要见到温特的快乐中,其实我也一样,所以才会稍微一推辞,便还是跟了去。
推开红房子的门,我一眼看到温特,夹在冒着烟的人群和一堆喝光了的啤酒瓶中。
今天的音乐比较闹,是另外一个乐队在演出,其实有一个长发女子,明眸善睐的模样,却穿着放荡的衣服,身上还刺了很多文身,她在表情投入地唱着一首热烈的英文歌,昏暗的灯光下,她动感十足的模样显得非常美。
温特旁边,我还顺便看到了蚂蚁。
一周没见,他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瘦,那么孤独,那么吊儿郎当,他叼着一根烟,正在跟索非玩色子,他不是很投入,但是表情上看得出来似乎有极大的胜算。
我坐了下来,蚂蚁看到了我,表情一变,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我们同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却彼此仿佛陌生人,我想,蚂蚁的这种姿态完全是故意的。
方琳挤到了温特的身边。我则坐在了角落里,黑暗的灯光给了我安全感。
大黑说:"祝贺你们演出成功。"
我端了端酒杯,正准备一料而尽,温特突然说:"你喝饮料吧。"
我红了脸,也同意换饮料,我再不想出那种丑,尤其是在我所在意的温特面前。
大黑说:"太扫兴了吧?"
方琳也在旁边起哄嚷嚷,不同意我换饮料。
温特瞪了他们一眼,两个人很快收声。大黑看似非常重视温特的表情,于是乖乖地喊服务生去给我拿饮料。
龙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眼神深情地看着方琳说:"你总算肯来。还是温特的魅力大。"
温特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喝自己的酒,他好像非常地开心,头一直跟着音乐在摇晃,我尽量不与他对视,却又忍不住将视线转移到他的周围。
方琳一脸坏笑地对着龙一眨了眨眼说:"你还真聪明。恭喜你,你太聪明了。"
龙一一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随便坐了下来,正巧坐在我的身边,他强打精神对我说:"你好,杨殷奇。"
我也笑了一下,杯中已经换上了橙汁,我开始无所畏惧。
"你还会拉小提琴。我以为你跟琳琳一样也是唱歌的。"
"我是唱歌的,但是我更爱拉琴。"
"我喜欢艺术家,非常喜欢。"龙一笑歪歪地依在了沙发上,眼睛却一刻未离方琳。
我也不明白方琳的心思,换我是她,也许会选龙一。温特毕竟太华丽,太没有安全感,而没有一个人,是敢说自己不需要安全感的,可是,我不也是如中了魔法一样地疯狂地爱着温特吗?
音乐戛然而止。台上的女孩唱完了,鞠了个躬,走下台,冲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龙一递上了酒,并为我们彼此介绍。女孩就坐在我的身边,她点了根烟,眼皮都没抬地说:"我叫明美。寻明美。"
我没再说话,但是能够感觉到明美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霸道的威慑力,她非常美,虽然灯光阴暗,但是丝毫不影响她轮廓的明晰,她跟我所有见过的女人都不同,她有一种复杂的气质,复杂的,零乱的气质,令人无法对她轻易产生评价,也许是刚才她台上的姿态控制了我,我可以想象到神秘女人所能够具有的魅力,全部在寻明美这里找到了答案。
她令我想到了比约克甚至小红莓,间接还可以看到些王菲的闪烁的影子,但是她更美一些。
坐在她的旁边,我感觉自己象一片灰扑扑的土壤,而她则是阳光下面充满了喝彩和诱惑的花朵。
"你是蚂蚁的女朋友吧?听说过你。"明美的声音有点漫不经心的样子,幸好有狂烈的噪音做底,我不至于非常尴尬。
"现在不是了。"我看了一眼蚂蚁,有点遗憾地说。
明美一笑,说:"别介意,他们就是这样的。"
"我跟他们并不熟。"
"我也是。不过,这没什么关系。"明美大口地抽了几口烟,环视了一下周围几个男人,然后神秘地我说:"我看你跟蚂蚁完不了。"
"已经完了。"
"完不了。相信我。"
我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声音里充满着自信的明美,再一次感觉到了她的魅力。
"你也玩乐队?"
"恩,玩了几年,没什么劲。但是,不玩也没什么劲。"
"你的乐队叫什么?"
"以前叫拉锁,现在叫冰激凌,也许明天就改名叫花狐狸或者别的什么,名字并不重要,我也没打算出名。"
龙一听了明美的话,摇了摇头说:"明美,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女歌手。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一定将你包装成中国最红的女歌手。"
"谢了,那我等你。"
正在聚精会神玩牌的索非探过头来说:"那我们呢?什么时候包装我们?"
龙一说:"你们不需要我包装,假以时日,瓶子就可以变成全国最牛的乐队。"
众人大乐,纷纷端起酒来碰杯,我有些遗憾自己没有看过瓶子的演出,相信龙一的话并无吹捧成分,也相信温特他们的特别一定不是虚妄,此时此刻,我感觉到自己与他们的格格不入,但是这又并不能阻碍我加入到这个圈子里的欲望。我的欲望,与爱情有关,我的爱情,与温特有关。
换上了芭莎诺瓦的音乐,明美站起来滑进了舞池,手里还夹着半支烟,她的身姿非常优美,随意地摆动也可以展览出无限的风情,我想起热带海滩上展露无疑的春光……我突然开始羡慕一种女人,似乎天生就是光芒万丈的,无论她是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装束,甚至什么样的信仰。而我,永远不习惯站在阳光下发亮,我想起温特那间背阴的房间,那满地的零乱的物件,想起那天的奇特,脸开始发烫。
温特就在我的斜对面,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我一眼,我几乎有点绝望地想,以我的平凡,是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温特的世界的,我的野心很大,我要占领他的灵魂。虽然我也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隔着山,隔着水,还隔着无比多的人,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应该怎么样继续下去。
在他们看似无休止的狂欢中,我悄悄地起身告辞,我甚至没有跟方琳告别,届时,她正在跟温特说着悄悄话,表情夸张而神秘,非常快乐。
自从我对温特产生了感情,我便再也没法面对方琳。
在我们亲密无间的关系中,我只照看到了自己的自私和方琳的夸张。我无法想象一向自恃甚高的她,会象一个狂热的粉丝一样毫无节制地流露着对温特的好感,这种袒露,已经造成了我的不适,我无法指责她什么,我更无资格去评价这件事的是非,但是我有权心里不舒服。
刚走出红房子,一阵微风吹了过来,有点冷,我抱紧胳膊,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没走一百米,突然胳膊被人抓住,我回头一看,竟然是蚂蚁。
一时间,有点百感交集。
似乎在一刻钟之前,我已经铁定我们已经完了,而这一秒,我开始怀疑命运的安排。
"干吗要走?"蚂蚁说,"不愿意看到我?"
"你也一样吧。"我直言不讳。
"最近我在想一个问题。"蚂蚁松开了抓着我的手,看了看蒙尘看不见星光的天空,最后眼睛落在了我的肩膀上,"你说,我们所看到的天空这么蓝,可是天空的背后是什么?"
"也许还是蓝。"
"不,天空的背后是黑洞。"
我想象不出他的话跟我们目前的状态有什么关系,蚂蚁继续自言自语地说:"想明白一个问题需要动很多脑子,也浪费不少时间,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也许你应该找一个懂天文的人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要明白一个问题非常简单,只是,弄明白有什么意义?"
"蚂蚁。我们完了。"我忍不住提醒着把话题扯到了天文上的蚂蚁。
"是的。我没有去找你,你应该把我忘记——但是这不代表什么。"
"我已经把你忘记了,其实,我们的开始有点荒唐,我想,就此打住吧。这就是荒唐故事里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蚂蚁沉默了三秒钟,然后说:"我们去那边走走?"
我看了看黑暗中他所指的一条路,想拒绝却点了点头。
我们走在一条谁也不知道通向哪里的街道上,谁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蚂蚁在想什么,但是我无法欺骗自己,此时此刻,我愿意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如果我不是我。我是说,我不是我。如果你还是你,那么我们俩在一起的可能性有多大?"蚂蚁突然问了我一句。
"没想过。"
"现在想。"
"如果你不是你。而我是我,也许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问个特俗的问题。你喜欢什么?"
"拉琴,唱歌,喝茶等等。有时侯也看电影。"
"很好。我们的爱好大致相同。"
"你也喝茶?"
"以后可以尝试喝一些。不会比咖啡难喝。"
我笑起来。
"杨殷奇,"蚂蚁站在我笑容里面,严肃地对我说,"把过去的事情全部忘掉,咱们俩重新开始,怎么样?"
"重新开始?"
"上一次是你提议。我们俩的恋爱试验已经结束。这一次,由我提出,跟上次不同的是,我很认真,我们重新开始吧。"
"为什么?"
"这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理由吗?"
"不用玩大话西游这套,也有可能产生经典吧?"
我还是笑,笑得却有点紧张。
"我知道你俗,非要理由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第一,看你顺眼。第二,你拉琴的样子比较吸引我,第三,你不给我安全感。"
"不给你安全感。你反而要我们——在一起?"
"正是因为这样,我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建立信任关系。所以,你首先要告诉我,你那天喝醉酒去了哪里。要知道,这件事令我一直不愉快。"
我的表情僵住,直接告诉我,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我会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烂醉如泥地住在了温特那里,而我跟温特,又是全然陌生?谁能给我一点点提示?
"那天我喝醉了,后来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我虽然心虚,也还是扯了一个敷衍的借口。
"你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
"如果我想起来,一定告诉你。"
蚂蚁笑了,"好,那就这样。"
我松了口气,好像一个逃过了家长责骂的孩子一样藏起了考坏的试卷。
"杨殷齐?"
我应了一声,蚂蚁说:"没什么。"
送我到宿舍楼下的时候,蚂蚁拥抱了我一下,但是是一种礼节性的拥抱,他在我耳边说:"睡个好觉,做我坚贞的爱人同志。"
这句话送到我耳边的时候,我几乎掉下眼泪来,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多么叵测,至少这一刻,我的感动是穿越了灵魂而跟着被我强忍住的眼泪散发出我的身体的。
这一句话,差点让我在不能自持的感动里,当真就忘记了一切,做他忠贞的爱人了。
当然,如我这样理智的人,摆脱理智去任凭感动操纵几乎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在我第二天睡醒后的阳光里,我已经开始淡薄了这一句话给我的感动,我甚至再一次将自己投身到了轰轰烈烈的阴谋中去。显然蚂蚁在我的一切计划顺利进行的同时,起了一个难以评断的作用。更可怕的是我越来越发现我开始喜欢听蚂蚁说那些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话,我甚至开始在有时无时的时间间隙里,会想念他。
可是,我要的不是他。我要的,是温特。这一点是坚定的,不用置疑的,完全的。
我开始为自己的这一些关系悄悄地在心里试图捋清楚头绪——我爱温特,但是实际上我并不爱温特这类人,包括索非,包括大黑,……也包括蚂蚁吗?是的,我不要自己爱这类人,但是我无法克制自己爱慕着温特,他是特别的,他在我心里,就像一株盛开得极其嚣张的仙人掌,明知道他的刺,却还忍不住向他靠近,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心里暗示给这段关系抹上了不光彩的颜色,而蚂蚁的腾空而起,正好在这团无秩序的绚烂中,点上浓重而更加无序的一笔。
我开始发疯地想念温特,但是我也给了自己无数绝望的讯息。
倘若我和温特始终隔着无法逾越的千山万水,倘若蚂蚁在这样不合时宜的状况下突然动了真情,倘若方琳的感情已经无懈可击得占据在我走向温特的面前,那么,这一切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绳索,去维持目前的平衡感?
虽然按照我的计划来看,我离温特越来越近了,可是为什么,我的感觉不断地告诉我,我离他却越来越远。
拖着小提琴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小公园,我像一个幽灵一样心事繁多,又像一个被强制封口的详林嫂一样烦躁,自从我发现爱上温特之后,我便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自己。
那个单纯的,至少看上去单纯的桔子。
我把自己丢到了哪里?
方琳已经对我很疏远,蚂蚁坚持喊我的真名,我越来越觉得那一只鲜艳的桔子,已经在季节的末端,渐渐地,渐渐地枯萎掉了,我的琴弦在我的伤感中越发显得凄冽,我感觉自己如一个犯了天条而被受了诅咒的倒霉蛋一样,一旦我发现爱,我必然收获伤感。
伤感的乐曲啊,伤感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