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魔鬼站在悬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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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温特的那部黑色小说,已经断断续续,写了几万字。

他非常沉迷于自己编篡的这些具有不可思议荒诞情节的小说,里面说了一个主人公,是一个公路流浪者,每到一处,都会发生一件可怕的事情,而他的整个命运,就是一个"逃"字。人生至于命运,便是一条长长的公路中的艰涩的一段,谁都不知道灾祸何时降临。温特在电话中,曾经将这句话,重复地念给我听。念完之后,我们都沉默在自己的心事中。

温特是我绝对的灾难,而谁又是温特的灾难。

或者只有音乐。

我开始为温特整理他杂乱的作品,除了那些每天都会被重复弄乱的乐谱,还有他的一些涂鸦作品,我怀疑他崇拜达利,因为他的漫画中的人物无一不是将头发梳成一个固定的唱盘的经典造型,还有两撇长长的胡子,当然,对我的这个无端臆想,温特是非常不赞同的,他只认为全世界最伟大的人,只有他自己一个。而且他笔下的人物虽然形态各异,但是总结起来也都是他自己。

我不与他争辩。我从来都不与他争辩。

在他看拉斯·冯·提尔的DOGMA电影的时候,我不与他争辩这种类型片中所蕴涵的******意义。

在他唱某一首怀旧英文歌的时候,我不与他争辩某一个节拍究竟是4分之一强还是4分之一弱。

在他周而复始地创造某一首也许永远不可能发表出去的音乐的时候,我不与他争辩哪一段的旋律抄袭了披头士专辑中的某一个冷门歌曲的某个冷门小节。

我们真的是全然不同。我喜欢读史书和明清白话小说,而他只喜欢国外意识流作家,在他床头上扔着的那本伍尔夫的《达维洛太太》,我翻了五页便再也没有读下去,无休止的扯断,无休止的描述,将我的思维拉到即将崩溃的边缘,看电影他只看地下电影,实验电影,永远见不得眼光,永远是有小众迎合的那种,有段时间他被斯坦利·库布理克的《发条橙》迷得神魂颠倒,一遍一遍地看着那个荒诞的故事,看完之后,他立刻表示自己对发条橙的热爱,并因为我跟桔子的缘分,而一度喊我桔子,不再喊我桔子。

而我喜欢欧洲文艺片,爱情片,沉迷在米开朗基罗·安东奥尼的色彩斑斓的世界中,也被阿莫多瓦的风骚所感染,当然我最爱的还是六十年代的好来坞爱情片,甚至三十年代的默剧,甚至还迷着港台片的爱情片。对我飘乎不定的品位,温特似乎不屑一顾,更不愿意与我讨论任何一部我喜欢的作品,通常我刚要提起,他便皱起了眉。我只有自动封口,随着紧闭的嘴唇,我的自尊也跟着渐渐降落。

我在他那里,只有沉默。我沉默地收拾着一切,归拢着一切,我什么话都不用说,却什么话都已经在心内讲出。

我打算在将他的作品整理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去奔走出版公司,寻求一些推广和扶持。但是这些计划,我也从来没有对他讲过一个字。

我不需要说什么,我只需要自己在心内确定好目标,然后做。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知道我这样去奔跑,对他的尊严,也是一种损害。我非常清楚。

一次,很无意间,温特对我说:"你会拉《茨岗》吗?"

我一惊,惊讶于温特竟然知道茨岗。莫里斯·拉威尔的《茨岗》是我最最喜欢的一部作品,几次汇报

演出我都选择了这首曲子,沉重的,苍凉,自由,狂野的旋律,令我想到了不可思议的吉普赛人在诉说着自己的艰难生涯,而且那些不求唯美的华丽怪异的技巧也令人感觉酣畅淋漓。

"你会拉吗?"

"当然,你想听吗?"

"当然。"

为了让温特不至于失望,那几天我都在拼命地,偷偷地练习这个曲子,直到温特在音乐里露出微笑,我高悬的心,才终于垂落下来。

"我好像感觉到有一个波西米亚人在跳舞。"温特的眼睛里闪烁着从来没有过的光芒,这光芒令我感激不尽,我爱温特,爱到发疯,爱到将自己按捺到卑微的壳里,是音乐给了我无限的容光,我多么爱温特,我多么爱音乐。

音乐,变成我取悦温特的一把有利的武器。

通常是整个整个上午,我都在拉帕格尼尼的E小调随想曲,或者门德尔松的E小调协奏曲,而温特在音乐中写作,他说,在我的琴声里写作,简直就象是他操纵着一个波西米亚人在跳舞一样神奇。我乐于让他一直有这样的幻想。

也许是心理作用,自从我带上了那道符,我跟温特的关系明显得好转了起来,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遇到温特生命里有女人出现的阴影,当然,不是完全没有,而是我没有再遇到。我已经委曲求全到,只要我看不到,一切便好。

这天,我回学校的路上,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边的一棵槐树下,象一张五颜六色的纸片,被风吹在了半空,而刚好遇到了树,于是停留在树边。

我的心一下子被某种力量挤迫到了嗓子眼,几乎是一个念头劈过来,我明白了我眼前看到的。

"终于等到你。"蚂蚁像个幽灵一样地走到了我的面前,笑意横生地说,"想尖叫就尖叫出来吧。"

我好久都没有恢复过被他吓坏的神情。

"你去了哪里?你怎么回事?你太不象话了?你怎么能够人间蒸发?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你怎么精干不告而辞?你是不是人?……"蚂蚁如此熟悉的表情,如此熟悉的语调,顺着我惊讶的表情,他继续笑着说,"你能够对我有的指责,我全帮你想好了。说吧。你打算怎么发泄一下你的愤怒。"

我摇摇头,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是难以令人面对。

"不要怀疑自己的眼睛。我就是我,晶晶亮。"

"……"

"别哭,别骂,别怒,不过可以给拥抱我。"

我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事实,而大喊了起来。喊声惊天动地,周围的人都被我给吓坏了。

喊完之后,我沉默了片刻,便象是疯了一样地跑了起来,突然出现的蚂蚁被我的喊声和疾驰吓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也下意识地跟着我跑起来,天知道我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我感觉自己脚下象是生了风一样地奔跑,是的,我不敢相信蚂蚁出现了,可是,这不正是我一直暗暗地盼望着的吗?可是,当他真的出现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全世界都乱了,我拼命地跑,象是脚下生了风的兔子,我不知道我要跑向哪里,只剩下一个信念,那就是跑。

我跟蚂蚁坐在110冰冷的小屋子里,面面相觑。

我跟蚂蚁的嘶喊和奔跑惊动了一些善良的人们,他们很容易想起了电影中奇怪的谋杀案等情节,于是他们报了警,结果我和蚂蚁气喘吁吁地被带到了110。

反复盘问确定我们的跑和喊确实跟任何仇杀和情杀案没有关系的时候,警察让我们离开,以后注意点社会影响,恋爱没关系,但是要注意不要影响身边人的情绪。

我连连点头,撇了一眼蚂蚁,他跟我一样,连连点头。

走出110的时候,我们对面,憋着,憋着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笑包含了太多太多的内容,有宽恕,有谅解,有迷惑,有释然,我突然觉得蚂蚁是这样地可爱。

笑完之后,蚂蚁严肃地直起身子来,双手环抱住了我,我眼圈一红,迎了上去,这一个拥抱,令我发现,原来这是我跟蚂蚁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我象是一个丢失了玩具迷失了方向最后又找到了城堡的小孩一样有了宏大的安慰,瘦弱如纸片的蚂蚁,竟然有如此安全的怀抱。

拥抱完毕之后,我们的关系似乎突然一下子近了起来。

仿佛拥抱之前,我们还是两个国度相互飘扬的两面旗帜,而一个拥抱溶解了千年的冰雪,我们就此鸟语花香起来。

蚂蚁,亲爱的蚂蚁。我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没有追问他一句关于失踪的话题,也没有责备他一句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只是这样,两个人面对面,笑笑又止住,然后又忍不住要笑,象两个傻子一样笑了又笑,笑了再笑。

然后,我发现。我和蚂蚁,竟然无法截断关系,可是我们之间,永远隔着千山万水的微妙距离。

之前是有着温特的牵绊,之后,竟然还是有了温特的牵绊。

这样的时刻,突然想起温特,我笑不出来了。

蚂蚁消失了半年多,本来以为他就这样没头没尾地永远消失下去了,谁会料到他又突然的出现?这半年,没有蚂蚁的半年,全世界似乎都改变了。

我又该怎么样去给蚂蚁讲述这半年多山河的改变呢?

我完全可以编造一个象样的故事,表达我在他秘密失踪后是多么多么地悲痛,以至于多么多么地伤感,以至于错误地投向了与他有关的人的怀抱……可是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如此无耻,但是我该怎么过渡这段因着蚂蚁的失踪而成就的感情?好让一切看上去正常一些呢?

我陷入了无限的哀伤之中。

那天晚上,蚂蚁带我去了他的家,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带我去他家,还是我那次冒然闯进来一样的情景,窄小,简陋,零乱而潮湿,只是明美没有在。

我们坐在他那张只能容纳一个瘦子的奶牛般的床上,默默地抽着烟。

这是我生平抽的第一根烟,红双喜,蚂蚁的最爱。

我并不得法,以至于把自己呛到流泪,蚂蚁鼓励我再试试,再试试,我于是试了又试,最后也学着别人的模样,安然地吞吐起了烟雾。

"杨殷齐。"蚂蚁突然喊我的名字。我抬眼看看久违而并没有多少变化的蚂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跟我去上海吧。"

"恩?"我吃惊,原来龙一果然没有猜错,蚂蚁去了上海。

"我是说,跟我去上海吧。这很惊讶吗?"

"不是……而是。我还没有毕业,我对上海并不熟悉,我……"我像个慌乱的小孩,想为自己找一些尽量看上去体面些的借口。

蚂蚁示意我住口,说:"我不是说现在。"

我迷惑得看着蚂蚁。

"我在上海,开了一个演艺酒吧。跟红房子差不多。跟一些玩地下乐队的哥们一起开的,生意还不错。这次我回来,第一是跟大家把所有的帐目都结算清楚,第二就是带你走。"

"你再不会回来了吗?"

"是的。"蚂蚁简单地抬头看了看因为漏水而掉落的墙皮,"我不会再让自己过这样的生活。这一段,已成过去。"

我沉默。

"说爱你非常肉麻,可是这是真的,姑娘,你让我很着迷。我本来打算把你忘了的。不过。看来忘记你不是件简单的事。我从不难为自己。"

"蚂蚁……"我欲言又止,再一次被蚂蚁打断,"不要跟我说那么多,我懒得去想。只需要告诉我,愿意不愿意。"

"我……"我讲不出来一句话,所有的思绪全部都搅乱,我不敢告诉蚂蚁答案,我无法想象看到他那失望的眼神后的情景。我不想他难过,不想他失落,可是……

"让你一天之内经历那么多意外,也是不人道的。没关系。你可以用半年的时间去想这个问题。我一周后回上海,你半年后毕业,来找我。就这么简单。"

我仍旧沉默,沉默而吞吞吐吐,蚂蚁看来已经看出来了我的古怪,在他看来,这样简单的问题我不该有这样奇怪的犹豫。

就在这时,我的电话突然狂响了起来,我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和做了亏心事不敢抬头的面空耳赤,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放肆的打搅,除了温特再无别人。

蚂蚁在音乐刺耳的铃声中沉默了片刻,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有一个女的。一次在公共汽车上,看到了一个男的。他们每天八点钟都会坐一辆车,比如701吧。那个男的没什么特别,白,瘦,高,沉默。拿了一款黑色的NOKIA手机,看不清楚型号。女的从小就喜欢的那种男人的类型,没想到在公共汽车上遇到了。不过当时的情景非常尴尬,正值夏天,车里又闷又热又躁,女孩觉得自己的形象很不适合遇到自己的梦中情人。"蚂蚁抽了口烟,继续若有所思地讲,"不过女孩真的是多虑了。在那样一个人多人杂的车上,男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孩,她表情漠然又天真,很多年前他曾经梦到过差不多类型的人,他有点奇怪。竟然在公共汽车上遇到她。于是,每天早晨枯燥的等车时光,因为有了对彼此的期待,而变得美好起来。"

"好老套的故事。"多久没有听蚂蚁的故事了,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我对这些注定是编造的故事那么着迷,明明知道是假的,明明故事要去打击他的破绽,但是还是那么热切地期待他讲下去。

"所有的故事的开始和结局都很老套。你只需要注意中间的过程。"

"那好吧。我可以猜出来这故事的结局。"

"你说说。"

"故事的结局无非两种。一种是他们经常遇到,最后相爱。一种是虽然他们遇到,但是他们一直让对方错过。"

蚂蚁笑笑,不置可否,继续讲起来:"有一次,女孩起床晚了,匆忙得跑向车站,迎来了8点5分的一班车,她本以为见不到男人了,没想到在来来往往的行人经过之后,男人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为这个发现而高兴得不知所措。"

我认真地听着,想着他可能带给我的意外。

"还有一次,她被拥挤的人一直挤在车的前门位置,好容易趁着下车的人群向后门移动了一下,结果她又看到了他。他似乎刻意装扮过自己,也不再戴着耳机听一路音乐,脸上也开始挂了笑容。她觉得自己脸都红了。看着女孩那脸红的表情,男人也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在逐渐产生。"

蚂蚁沉默了一会,继续说:"不过,一周之后,两个人的工作都出现了一点点问题。女孩要辞职,其实当她遇到他的那天,她就已经打算辞职,只不过是为了每天遇到他,她在忍受这一天天崩溃的情绪。她想,她是不是应该要他的一个联系方式?她应该要一个他的联系方式的,因为辞职之后,她永远也不会再坐这辆恶梦一样的车,于是她想,再遇到他的时候,哪怕冒着被他笑花痴的危险,她也要跟他要一个联系方式。"

"结果他们没有再遇到?"我大胆地猜测。

蚂蚁点点头说:"是的,从那天起,他们就没再遇到,男人总是掐算着时间,可是那几天车次有了变化,八点的那一辆转移到了七点五十五分,而八点之后的那趟车,变成了八点十分。于是,两个人总是错过,总是错过。知道女孩辞职,男人再也没见过她。"

"也算是我猜测的结局中的一种。"

"他们幸好是没有再遇到,这是上天对他们的宠爱。男人每天坐八点的车,是要去一个女人家里,那个女人跟男人有约定,每天八点半到她那里,因为那时候她的丈夫正好离开家上班,她一直供给男人生活所需。而女人每天八点钟,是去做一份勤杂工,她非常穷,要养家,要糊口,还要帮弟弟交学费,她做很多工作,白天在酒店做勤杂工,晚上去夜吧坐台。她被炒掉的原因是,她再也不肯接受工头对她的骚扰。"

我惊住。

"所有,世界上很多的事情,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是最完美的。他们因为彼此不知底细,就这样在对方的生命中出现又错过,这就是完美故事的最完美结局,因为没有了真相的介入,它完美到令人流泪。真相,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去看的。"

我在蚂蚁的故事里再一次陷入沉默,这故事并不美,可是我甚至想为此流泪,我不知道蚂蚁对我的事情知道有多少,但是这个故事的讲述,令我改变了向蚂蚁坦白一切的想法。

真相往往千疮百孔,真相往往令完美不再完美。

虽然我拿不准真相是不是早已经败落在他的心里,但是,能隐瞒一天,算一天吧。

我像是一个得了心病郁郁寡欢的皇帝独守空城般寂寞和惶恐。

我没有回电话给温特,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我不接他电话的原因,我也并不知道蚂蚁这次回来愿意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行程,我跟温特之间,有太多太多的话无法沟通,我选择沉默。但是心里没有一刻不在牵挂着他。

温特也像是有了心电感应一样,一直没有再给我打电话。

是心电感应,还是执意的赌气?我无法得知。

我无法隐瞒自己,除去温特这一个最重要的因素之外,对于蚂蚁的私奔提议,我几乎是没什么意见的,这城市令我太压抑,太沉闷,我多么想换一座完全不同的城市,去喝几口完全不用的水,然后过上全然不同的生活?

有天下午下课要去教小孩子练琴的时候,突然被索非喊住:"杨殷齐!晚上红房子,不见不散。"

索非?红房子?难道他们和好如初?看索非的表情,倒是满面春风很是得意,我的心却被揪起来。

红房子,多久没见如此熟悉的情景了——

果然是蚂蚁召开的聚会。他坐在大家中间跟索非划拳喝酒,叼着烟卷漫不经心的表情,和脸上必生的自信,龙一一如既往如同一个心情永远上好的交际花一样张罗左右,明美跟几个男人在玩筛子,大黑和苏美在吵架,严肃地说着什么,温特,孤独地,有点仿若思索的表情坐在一边发呆,大家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得每个人固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方琳坐在温特的身边,表情并不开心,而且她的脸上浮着一种奇怪的怨戾的神色,仿佛与黑暗息息相关,又仿佛与眼前截然无关,我躲开她的视线,而她却一眼看到了我的心脏中,我无法回避。

这天的背景音乐是guns n' roses,Don't you cry。我被这声音打败,我放弃了对所有人目光的追寻,和自己阴谋家一般惴惴不安的心事,像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坐在角落里,任由那音乐象一管波动的枪肆意地射中了我的脑袋——

Talk to me softly /There's something in your eyes

Don't hang your head in sorrow /And please don't cry

I know how you feel inside I've /I've been there before

Something's changing' inside you /And don't you know

Don't you cry tonight /I still love you baby

Don't you cry tonight /Don't you cry tonight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e a sigh

Give me a kiss/ before you tell me goodbye

Don't you take it so hard now /And please don't take it so bad

I'll still be thinking of you /And the times we had baby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Don't you cry tonight

Don't you cry tonight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And please remember that I never lied

And please remember /how I felt inside now honey

You got to make it your own way /But you'll be alright now sugar

You'll feel better tomorrow /Come the morning light now baby

And don't you cry tonight/An don't you cry tonight

An don't you cry tonight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

And don't you cry

Don't you ever cry /Don't you cry tonight

Baby maybe someday /Don't you cry /Don't you ever cry/Don't you cry

Tonight……

我在这浪子归巢般温柔倾诉的音乐里看到了温特的侧影,他那么孤独,那么暴虐,任何的流星的一角都会划破他敏感的心灵,我该如何避开这场无妄之灾?Don't you cry tonight,Don't you cry tonight,我的眼泪竟然顺着这旋律偷偷地掉了下来,每一次句don't you cry都似乎是唱在我心房之外的一声乞讨,似乎是蚂蚁对我的安慰,又似乎是温特对我的施舍,又似乎是我跟蚂蚁还有温特那说不清倒不明的纠缠的忏悔……不管如何,这令人崩溃的声音令我实在无法坐下去,我企求着它快点结束,可是不知道是有意安排还是无意巧合,它一遍一遍地唱了起来,每一句歌词都扎得我无法坐立,我站起身来,趁着黑暗,打算去洗手间整理一下狼狈的情绪。

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看着自己惨败的表情,忍不住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蚂蚁的到来真的是太玄,就在我坚持不住又坚强坚持住的时候,可是蚂蚁的到来又似乎真的太不合时宜,如果我可以忘记他,如果我可以抹杀他,那么我不会允许自己那么脆弱。

我已经无法面对这样的一个自己,矛盾,尖锐,敏感,含混,我无法面对眼前看不到未来的一切,我无法抛开一切的枷锁,可是,don't cry tonight,don't cry tonight……谁都不许哭泣,谁都不许脆弱,谁都不许稍离。

方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面前,化着浓重的烟熏状,头发神经质地四处竖立,象明美一样叼着一根烟,"这首歌是蚂蚁安排放的。"

我木然地站在镜子前面,神色惘然地看着自己。

"桔子。"方琳动容地叫了一声,听到这包含了委屈的一声,我几乎要虚弱得要倒下去,又似乎含在嘴边的一万句对不起一起奔腾了出来,我依在墙边,不能自持。

"桔子,蚂蚁真的爱你,你跟他走吧。你离开温特吧,"方琳的眼睛里含着眼泪,但是表情绝望地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跟蚂蚁走。不要让他知道一切,忘掉温特,你可以做得到。"

我摇着头,难以置信方琳对我的逼迫,虽然我对她包含着重大的歉意,但是我无法接受她这种残忍的建议。

"桔子。温特是没有未来的男人,他是魔鬼。我曾经以为他们都是,但是至少蚂蚁不是。是爱让他变成了天使,桔子,他是你的天使,你要明白啊!"

"方琳,对不起,我无法离开温特。"

"你怎么会那么蠢?温特不爱你的,他谁都不爱。他连自己都不怎么爱,他只爱音乐。此生他将娶音乐为妻,他将一辈子对它忠诚,除此之外,谁都没有这样的资格。"

"我知道的。但是……我不能离开温特,对不起,方琳。"

"你难道不怕伤害蚂蚁吗?"方琳尖叫起来。

我无语。

"难道你真的是这么铁石心肠吗?蚂蚁为了你,本来不打算再出现,却还是回来了,你知道我们所有的人多么需要他,但是只有你,能够把他召唤回来。难道你一定要抢夺别人的爱?难道你一定要跟一个不爱你的人在一起折磨才快乐?你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他们都拿你当傻瓜?"

我倒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温特的事件对方琳的伤害太大,她几乎是面目狰狞地跟我说上面的那些话,她的话令我很不舒服,虽然在蚂蚁的事上我有着无限的愧疚和检讨。

我转过身去,一句话没说得离开了歇斯底里的方琳,心里却加重了对留在温特身边的坚持的决心。

刚一回到大厅,还没来得及走到座位中,温特突然拿了一把吉它,走到台上,四周传来了口哨和尖叫声,我的脚步停住,这时候,音乐声也停住,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了般。

我出神得看着温特,温特也出神得看着我。

良久,他开始拨弄吉它,声音低低地唱起了LEMON TREE。

大家都在笑,我却难以止住眼泪夺眶而出,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在笑,全世界都不知道这首歌对我的意义,我就这样凝固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对眼睛和一副涌动的灵魂去聆听这个时刻的伟大,我确定这是温特对我的感情的表达,是的,只有这首歌,是我们之间共同听过最多的。它属于我,属于温特,属于我们两个。

他并不在乎大家的笑,他从来不会在乎任何人的笑,他一边拨琴一边盯住我的位置,如此明目张胆,如此倔强而勇敢,我似乎也被这种勇敢和固执所感情,我忘记了方琳,忘记了蚂蚁,我甚至忘记了自己,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却感到了身体中温暖的坚定的情绪。

温特的神色很低落,全世界都注意到了,亲爱的温特,我亲爱的温特,我如何能够不爱你。

我在温特的琴声中终于投降,我还能隐瞒什么?我还能怎么隐藏?我爱温特,是的,我爱温特,这是谁都阻止不了的事实。

我无法想象离我不远处的蚂蚁在这样一个既定事实中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许会宛然一笑,也许会黯然离去,只是,不管是会,不管是什么,都不能将我从温特的世界中剔除,谁都不能。

就在这个激动的时刻,突然有人传来了可怕的尖叫。

随即有人跑出来喊:"卫生间有人自杀了!"

我的心一沉,马上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于是我跟尖叫慌乱的人群一起跑向刚离开不久的卫生间。

方琳倒在零七八碎的血中,汩汩溢血的胳膊旁边,是一块破碎的玻璃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