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定时器 ◎文/金子棋
已是三月,腐朽的天气开始复苏,天空的末端涂抹着晶莹的色泽,微红的暖光爬上人们的头顶。每一寸画面都是清新而又淡雅的,可是我的心情却如同跌进汪洋的断尾鱼,跟不上鱼群的带领,在最深的海域迷失自己。
我现在想起来,那个下午几乎是一场梦境。被风吹干的,渐渐起皮的,干燥的梦境。在梦里,死亡的光焰灼烧掉我的尾巴。我没有仓皇逃脱,也没有惊慌失措。我像是一具无感无情的行尸走肉,任凭灼热的火舌舔噬我的身体。
我听到耳边不断扩展的轰鸣,用同一种频率反复播送着死亡的讣告,他们说:奶奶死了。
在我写下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的手都是颤抖的。在眼里盘旋已久的泪滴,终于脱力下坠。从此以后,我将会变成世上最孤寂的旅人,我最最亲爱的人在我最需要的时刻离我而去。而我又将成为这世上最世故的孩子,因为我只在她面前暴露天真。
我知道这场劫难在所难免,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死亡就像一只缓慢倒数的定时器挂在每个人的脖子上。只是爱恶作剧的死神总是把承载死亡的器皿制作成精致的形状,有时我们笑笑闹闹的,就忘记了,真的把它当做一件装饰品。
而笑笑闹闹的我,成天烦恼着换发型和买名牌的我,有很多朋友可以结帮拉伙出去胡闹的我,不断祈求上天赐给我一个美少年男朋友的我,浅薄的我,虚荣的我,心里怀着千分感慨和万分惦念却很少感慨和惦念渐渐苍老的奶奶的我,被定时器结束时爆炸般的声响击中心脏。
爸爸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教室里,不知是在忙活着古文翻译还是化学配平。我从包里翻出拼命振动的手机,轻快地按下接听键,以为接下来爸爸又要说些没营养的话,好比“我忘带钥匙了,你放学早点回来”,或者“我的钱包放在哪了,我找来找去找不到”,再或者“我的蓝色衬衣被你收到哪里去了”?神经大条的爸爸总能找出一千种、一万种理由在我认真上课的时候打偷袭电话。我以为这次也会和平时一样稀松平常,可是这只是我以为罢了。死亡来袭,没有一丝征兆。
爸爸在电话里轻微地叹息,他说:“你奶奶走了。”我脸上的笑容逐渐松动。我仿佛一个弄不清主谓语的小学生,揣摩了很久也不敢相信这句话所要传达的含义。他说她走了,不是别的,而是走了。那么是走去哪里,为什么要去,她腿脚不方便有没有人陪她去?她比我还怕孤独。她一个人去不会迷路吗?
我按掉通话键,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
我向老师请了假。我从这个城市的西面乘坐巴士,再换地铁。整整花了两个小时才抵达奶奶居住的东面,然而奶奶还在东面吗?我抬起头,望向遥不可测的蓝天。
奶奶居住的小区里玉兰花已经繁茂盛开。纯白和粉红的花树紧密排列。我用我逐渐退化的视力发现这些美,闻嗅它们的香味。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的我,却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我想到奶奶,她和任何一个寻常女子一样,是非常喜欢花的。只是日渐苍老的她,并不希求情人的玫瑰,也不盼望赞美的花朵。她喜欢拉着我的手,在熟悉的街道上走走停停,看到路边盛开的任何一朵小花,她都会高兴。她用软糯的上海话喊我的小名,她说:“晶晶,你看呀,你看呀。”然后指给我看不远处一株开到鼎盛的花树。她不善言辞,也不喜多言。她总是说些最为简单的句子,却足以温暖人心。
她也是喜欢漂亮的,她爱穿旗袍,那些细腻的绸缎上总是绣满大而明艳的花盘。我总是笑她俗气,她也不予以反驳,任由我说。她有一条暗绿的袍子,上面用金线密密地绣了极为传神的牡丹花。这件旗袍是在苏州玩的时候,我给奶奶挑的。我一直认定这是传说中的苏绣。我极喜欢它,总是缠着奶奶叫她穿。我搂着她的脖子,摇头晃脑地无理取闹。
我说:“奶奶,等下出去你穿那条旗袍,好不好?”奶奶拍拍我圈住她的手,叫我别闹了,老太婆还穿这样的袍子。我还是执意要她穿。奶奶对我无计可施,只好“哎哟哎哟”地允诺我。其实所谓的“等下出去”也只不过是去菜场买半斤三黄鸡,再附带一包糖炒栗子。都是我爱吃的。奶奶有糖尿病吃不得糖炒栗子。
每次想起奶奶羞红着脸,穿着那件露出大半条胳膊、花里胡哨的旗袍,我总是忍不住要微笑起来。那时候的奶奶多美啊,她是全天下最美的老太太,谁也比不上她。我挽着她的胳膊,在阳光下开心地蹦蹦跳跳。只有在奶奶身边我才像个孩子。也只有面对奶奶我才能无所顾忌做一个最真实的我。
家里人似乎都来了。进门的时候我看见爸爸,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叫我进去,自己却往外走。我看见房间里进进出出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人。他们手里攥着厚厚一封素白的信封。他们看见我就一脸悲伤地摇摇头,那种神情好像他们比我还心痛。我觉得他们可以去拿奖了,即使拿不了奥斯卡也能捧一座金球回来。
有攥信封的也有送东西的。我觉得很奇怪,奶奶在的时候你们不来,现在都跑来了。这些东西奶奶根本就用不着。我看见房间的角落里堆了一些花篮还有水果。红色的塑料袋里装着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绿色纹路的西瓜。
我突然就想起小的时候,那时奶奶还算年轻。似乎还没有六十岁,至多五十六七。夏天的夜晚我和奶奶一人捧着半只西瓜,坐在阳台上一边乘凉一边吃。我其实根本吃不了这么多,可是为了让奶奶高兴(她看我吃东西总是特别高兴),硬生生把半只西瓜统统吃了下去。
我们不说话,看着寂寥的星辰,吹着舒适的风,捧着凉丝丝的西瓜。水珠从瓜皮上渗出来,弄湿了手心。如同最柔软的锦缎铺展在心里。我的童年虽然并没有什么相好的玩伴,可是却可以一直和奶奶在一起。这样就好,这样就已足够。
在吃东西上,奶奶是一点都不含糊的。她总是希望我能多吃一些。因为她那不争气的儿子不懂得照顾我。我很小的时候,被逼无奈,就只能从冰箱里拿出冰棍当早餐吃。但是如果是和奶奶在一起,那她便会一大早就爬起来,为我买可可牛奶和小笼包子。我只喜欢吃这两样,也只有她会记得。她总会在它们还热气腾腾的时候给我端过来。如果我赖着不起床,那是要挨骂的。不过她一开始总要讲些我更小的时候的糗事来糊弄我。她说我小时候也不让她睡觉。七早八早就爬起来站在床上唱歌,台词大体是什么“大公鸡,真美丽。小花猫,真调皮”。我当即羞红了脸,我说奶奶,我怕了你了,我起床还不行吗?
奶奶起得很早,一般吃完早饭也不过是七八点的光景。我便陪她一起给阳台上飞来的小鸟喂食。奶奶很喜欢小动物,还养过金鱼和小乌龟。不过最喜欢的还是小狗。以前养过一只扁脸白毛的北京西施犬。虽然这狗的气质是较高贵优雅的,可是奶奶根本不管这些,照样给它取了顶顶俗气的名字,叫来福。因为奶奶觉得这样叫着家里也会有福气的。跟招财猫一个道理。这种时候我总要笑她迷信。一开始我总不想这么叫它,可是后来叫习惯了也就有了感情。来福是只小公狗,它小的时候还很乖,总是蜷缩在奶奶脚底下,有的时候我就会特别嫉妒它。当然嫉妒一只狗太上不了台面了,所以我就在心里暗暗不爽。趁奶奶还有来福不注意的时候,就把来福的狗碗往沙发底下一踢。可是我忘了来福是一只狗,它的鼻子比谁都灵。它一下子就能拆穿我的小伎俩,然后汪汪乱叫把奶奶给喊过来。我当时就在心里想来福这小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以后得提防着点。结果没过两年,它便开始浑浑噩噩,把小区里的小母狗都追了个遍,绝对是块当花花公子的好材料。所以奶奶就把它送给了楼上那家小母狗最漂亮的人家。倒是成全了那小子,也成全了奶奶逐渐老去的年华。
姑姑看见了我,她说:“你愣在那儿干吗呢?快过来吃点饭吧。”我看见她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化着很深的眼线,殷红的口红,穿着黑色的套装。一副精致干练的模样。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想大人实在是一种很可怕的生物。怎么可以都如此无动于衷呢?他们的心像是从天而降的陨石,既不知来路更坚不可摧。我望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却先开口了,她说:“你快点过来吃吧,这是奶奶腌的酱瓜,她还说你喜欢吃,叫我们留着给你吃……”说着说着她就哽咽了。我想陨石也并不是坚不可摧,只是被地球的保护层磨砺了意志。
后来吃完饭,我独自一个人跑了出去。我重新去温习那些和奶奶走过的街道,逛过的公园。它们依旧是我假期里来的时候的样子,只是有些微细小的变动。已经是夜晚,街道铺满璀璨的光点,我走过曾经奶奶给我买冷饮吃的冷饮店,小店的台阶已经磨损,可是它贩卖的三色杯和绿豆棒冰依然特别好吃。它们清澈的味道绝对比得上爱茜茜里和Dairy Queen。我走过支着小雨棚的福利彩票贩卖点,它局促的小空间里藏匿着许多人不切实际的美梦。那里面也有奶奶的,她每天都要买上几块钱,说是要是中大奖了就留着给我当嫁妆。我走过立交桥下的公车站,每次我来奶奶她总是生怕我不认识路似的,早早就在公车站等。我走过小时候上的幼儿园,它的面貌早就翻了新,变得硬朗而又时尚,完全没了小时候充满童趣的可爱样子。以前它的门上都是彩色的小动物,奶奶就一直站在草绿色的小兔子前面等我放学。我走过枝干横生的街心公园,有精神抖擞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伴着录音机里粗糙但却悠扬的音乐跳起华尔兹,以前每次遇见这样的场景奶奶总是不言不语地看着,奶奶腿脚不方便,她只能羡慕地看着别人曼妙轻舞。而她的艳羡眼光却生生揉痛了我的心。我多希望奶奶也能随风摇曳一曲,只要一支舞就好。那么善良而又温柔的你,那么天真而又透明的你,那么爱我疼我的你。我的存在因为你才变得有意义。对我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亲爱的人。我不知道我还能用什么回报你对我的好,哪怕只是一个微笑,一个亲吻我都给不了你。那么就在这个虚幻的瞬间,我希望用我唯一引以为傲的文字来帮你实现这个近乎梦境的心愿。
在你最爱的西湖河畔,在你最爱的碧空净影的春天,在你最爱的男人怀中。你最爱的男人是我的爷爷,我并未见过他,他比你更早离开了人间。我见过爷爷年轻时的照片,他有一张坚毅面孔,眼睛像是璀璨的星辰,有最完美的薄薄的嘴唇。在这样一个男子的怀里,你变回五十年前那个天真的少女。穿着水红色的裙衫,笑容比西湖的水波更潋滟。你带着那样令人心驰神往的笑容,缓慢地荡开脚步,你轻轻用脚尖划了个圈。动情的乐声便响起,是班德瑞的《夏日华尔兹》。你翩翩起舞,脚步像是轻盈纷飞的蝴蝶。最美的时光都在你旋转飞扬的裙摆里开出明丽的花朵。你最爱的男人再一次对你深情微笑。
西湖边的步道逐渐被围得水泄不通,所有的围观者都在赞叹这一对碧玉妆成的恋人轻曼的舞步。音乐不绝如缕,而我的心也逐渐变得平静。
我低下头,摇了摇我胸前的死亡定时器。它还在不眠不休地转动,嘀答嘀答地倒数。到底要到哪一天它也会到期。那个时候我不想听见爆裂的声响,只要一声轻弱的叹息就好。
那个叹息就像你多年前的夏夜轻摇着我哄我睡着,你有些担心地想如果自己不在了,那么还有谁可以给她细密的宠爱呢?你摇着蒲扇,轻轻“哎……”了一声。
再说一遍我爱你 ◎文/周悟拿
谨以此作,献给亲爱的0501班。
这个夏天,我沉浸在孤独里面。朋友们都在外面上各种各样的补习班,隐匿在这城市的楼群中。我习惯在上午上网,在这大好时光,好友名单里那些熟悉的头像只会是灰暗。
期末考试。领成绩单。学农。在这些程序运行时,我们一直在笑,一直在闹,真的不是强作欢颜。
关于离别,我们心照不宣。
在接近期考的那一段时间里,老师发下来许多试卷给我们做练习。我每次一拿到试卷总习惯性地在左上角写下姓名班级,然后惆怅地想,以后便不能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写下这个班次了。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后面黑板上的期考倒计时变成了十天。小轻对我说,还有十天,我们就不再属于这个集体了。
我无言以对,然后看到暮色中,教室桌椅的轮廓变凝重起来。
后路已经封死,前路满目荒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一直记得,发文科意向表的时候,穗穗紧紧握着我的手,很紧很紧。我的手指隐隐作痛,但还是坚持对她微笑。
可是现在,我的右手旁边,已找不到你的左手。空荡荡的掌心,已找不回当初十指相扣的温暖。曾经,霸道的我一定要和你争夺靠窗的位置;大大咧咧的我弄翻了你的牛奶。我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同桌啊。
我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春游回忆录,找到后放到电脑里反复地看。一遍又一遍,直到眼泪湿了脸。汹涌的往事潮水一般在心里翻腾,留下黯然的痕迹。
那些光辉熠熠的日子。那些绵长细致的爱。那些熟悉的眼角眉梢。
你们是否,会和我一样一直铭记。
篮球赛在最后一秒进球获胜的喜悦,曾经像一把火一样点燃我们的快乐。
要求班主任组织补课的同学签名书,昭示着我们立志要迎头赶上的决心。
记得我们的春游,那么快乐。我深深地知道,那是我在0501班的第一次春游,也是最后一次。
早上刚下了一场雨,山路上空气很清新。我和霏霏一直很快地爬山,耳边只有喘息声,还有山道上呼呼的风声。其实我早就爬不动了,可我们都没有说泄气的话,仍旧一直斗志昂扬地前进。后来哑铃和小皮喊着口号赶上来,一二一,一二一。我们四个人不服输地开始了拉锯战,其实大家都已经使不上力气,但还是坚持着。
过了南天门,我们停下来,一起痛快地淋了一场松树雨。山间雾气弥漫,宛若仙境一般美好。我们把手放到嘴边,一起向着群山大叫:“0501最强—”
这几个音节,在耳边反反复复地响着,随着浮云上升下沉。
然后,从略高处传来另外一拨属于0501的声音:“是0501的就快点赶上我们!”
那一刻的感动,无可比拟。现在想起来,心扉仍旧温暖,仿佛所谓时间的辗转,从来不曾存在。那种亲切的感觉,是“0501”这四个数字带来的。虽然你们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但是,我仍旧知道你们在那里,未曾远离。
冬天,我在学校的厕所里晕倒,把下颌磕出一道大口子。被忆砣扶回教室的时候,仍旧昏昏沉沉,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然后看到你们围上来,惊恐关切的样子。你们准备把我送到校医务室,到了一楼才发现外面下着不大不小的雨,舒畅还把校服脱下来给我挡雨。到了校医务室,医生说伤口深,要送大医院去缝针。我忽然开始害怕,下颌的疼痛开始肆无忌惮地蔓延。我“哇”的一声哭出来,茫然不知所措。霏霏、忆砣和舒畅都围在我旁边,你们亲切叫我的外号,“超级塞亚人”。舒畅甚至还配上那非常有趣的动作。忆砣说,超级塞亚人是最坚强勇敢的呢!立竿见影的是,眼泪马上就停止流了。当时觉得,有你们在身边,真的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缝完针回家,整个晚上手机都未曾安静。源源不断的短信向我涌来,几乎全班同学都知道了我受伤的事情,一条条载着问候载着担心的短信,让我感动到要流泪。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我曾经那么幸福地在台灯下一条一条收短信。我甚至感谢那一次意外,让我明白,原来我手握那么多的关怀和友情。
这是个很冗长的暑假。每一天都那么炎热,百无聊赖。我曾经花大把的时间在坐公车上,随意坐上一辆,坐到头脑发昏,再随意找个站下。如此循环,最后又坐回家。穿行在这城市的大街小巷,我总是无可抑制地想起你们。望着窗外的小区或者车站,我会想,玮玮家住这附近的,班花家要从这里坐车的。一想到开学后便不能和你们在一个教室里学习,心里便有一种空荡荡的失落。
我还记得学农的最后一天,大家都回到浏阳市一中。在校门口下车后,我一直在用眼神寻找同学们的身影。当终于找到0501的大队伍,我和穗穗欢快地奔跑过去也加入其中。当时的感觉,如同回家了一般温馨。我想,分班以后,我也仍旧被贴着标签,我曾是0501的光荣一员,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临近开学,很久没有联系的小强同学打来电话,像往常一样询问语文作业有关事宜。几乎高一的每个周日晚上,他都会发来一条极度不负责任的短信:“明天交啥作业?拜托写具体点,谢了。”一直扮演着“老好人”角色的我,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打短信告诉他各科作业。
回答完他的问题后,我说:“其实,语文作业下学期就不归我收了呢……”
然后,只剩沉默。耳边只有电流的沙沙声。
我开始后悔说了那句话,然后用没心没肺的笑容搪塞:“哎呀,你要快点做作业!没我这样的大好人罩你了啦!”
挂了电话以后,仍旧出神地坐着。关于0501班的种种琐碎,其实都已成为习惯,只有时间能粗暴地篡改。而我,会尽力和时间搏斗,拼尽全力,狠狠地记得,那些回忆。
记得在临近期末的时候,我、燕子、穗穗坐得很近,总是一起唱《写一首歌》。现在我多想对你们唱—
月亮在你的眼睛,太阳在我心,现在我写这篇文,只为你,只为你。
分离不舍的情绪,曾经说过很多次。再说一遍,我爱你。亲爱的0501班。陪伴我一年的你们。
只要爱在,回忆在,0501班就永远都在。
这开不了口的爱 ◎文/青慧雯
序章 “若若,非走不可?”
月很惨白,月下三人的脸色像极了这月光,惨惨淡淡,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若若,非走不可?”安然低低地问道。
若若没有回答,眼睛盯住了安然与峰紧紧牵连的手,轻轻地点点头。
“父亲让我过去。”
然后,一切就像失语的话剧,突然安静起来。
远处似乎已隐约传来汽笛声,破碎且缥缈,像极了若若的记忆。
一瞬失神,一切记忆,就这样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一 “我们做好朋友吧。”
时节为盛夏,太阳高高地挂着,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人心。
书店里的空调凉凉的,若若像一条终于从搁浅处回归深水的游鱼,细心地寻觅她要的书。
“有了。”
“终于被我找到了。”
本来若若的手先搭上了那本蓝色封皮的书,却突然被另一只挂满木镯的手给搭上。若若本能地脸红了,缩回了手,埋下脑袋:“对……对不起,你先吧。”
“可只有一本了耶,你不想要吗?”一个短发笑容灿烂的女孩子与她视线相交。
“啊……只有一本了……”若若本来是想让那个女孩子的,可她已经走遍了所有的书店,只有这里还有存货,如果这本买不到,就还得等一个星期了。想到这里,若若的手心出了点细细的汗,有点不知所措。
“那这样好了,这本书我先买了,我们找个咖啡厅,先让你看一遍好不好?”那个女孩子甜甜一笑,不等若若回答,一手拿起书,一手拉着若若走向柜台。
“啊……”若若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只有漂亮木镯的手给拉出了书店,进了街对面的咖啡厅。
“几米的《蓝石头》真的很好看,既然同是爱好者,你先看吧。”那个女孩子一边把书平推给若若,一边叫来服务生要了两杯咖啡。
“谢谢你。”若若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细,依然不怎么敢抬头。
“我叫安然,我们做好朋友吧。”
若若愣了一下,只见安然已经把那只挂满木镯的手伸到了她面前,五指微张,有着极大的诱惑力。
她轻轻地伸出了那只戴着母亲为她编的平安绳的手,缓缓地与安然的手相触,最后终于轻轻地两手相握。
“我叫若若。”
二 “我会让你繁花似锦。”
缘分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不然,若若怎么也想不到她与安然真能成为好朋友。更巧的是,她们竟是同所大学的学生,虽然读的专业不同,不过寝室都在同一层楼。
其实,安然并不像她名字那样安静,她是个活泼快乐的女孩子,而且做事雷厉风行,也很要强。若若跟安然在一起,感觉就像找到了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姐姐,很安心。
而安然觉得若若就像她名字一样—弱弱,很容易脸红,身体很瘦弱,声音也很细小,这么柔弱的女孩选择文学系当然在安然的预料之中。安然觉得自己像多了个小妹妹,要好好照顾她,很温暖。
当初QQ幻想上市时,安然与若若都玩过。安然选择当女剑客,仗剑走天涯,快意恩仇,而若若选择了药师,安安静静地助人为乐。刚开始时,安然在前方杀怪物,若若在她身后为她加血,看着一批又一批怪物倒下,她们都很快乐。
但随着级数的升高,若若的速度再也赶不上安然了。她不想拖安然的后腿,就自己修炼,完成任务去了。安然也知道若若的想法,更加放松地投身于拼杀中。
在完成一个叫“飞鸟与游鱼”的任务中,若若认识了峰。
这个任务是需要两个人合力完成的,恰好若若找不到安然,于是只有站在原地傻傻地等。本来找个人是很容易的,这个任务本来就有很多人急着完成,但如果若若主动去寻找搭档,那她就不是若若了。
就像她的名字,若若。
幸好游戏人物不会脸红,不然那个Q版娃娃的脸一定像番茄一样,红得可爱,一如电脑屏幕前的若若。
若若正发愁怎么办,一个对话框就弹了出来。
“我会让你繁花似锦,跟我组队吧。”
若若瞬间有了点心动,这种心动差点让她进入了游离态,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她,陌上。
当初安然一直问她为什么取这个奇怪的名字做游戏人物名,若若没说,只是可爱地笑。那本是她看过的一个爱情故事,叫《陌上繁花似锦》。若若一直希望有人可以像接暗号一样说出“繁花似锦”,就像小说中一样。然后男女主角就快乐地一起生活,这便是若若对幸福的全部期望。
显然,他也看过那小说,也明白若若名字的深意。
老天就这样让若若偷偷爱上了峰。
真巧了,他们竟然在同一所大学,峰是他的学长,读金融。
这时,如果若若是个开朗的女孩子,只需动用下她四通八达的人际关系,马上就可以调查到有关峰的一切,然后再设计一系列的场景,一段青春校园爱情就可以拉开序幕。
可她是若若。
若若像她的名字一样—弱弱。
别说请人帮忙调查了,光是去偷看峰一眼若若就跟做贼似的,满头大汗,脸颊绯红。于是,若若决定请安然帮忙,但她并没有说出“喜欢”二字,只是对安然解释说自己很崇拜这位学长。
安然耐心地听完若若断断续续的解释,眉毛一挑,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经济楼。半小时后,安然潇洒地把一纸资料递给了若若。
“给你,收好哟。”
没有预兆地,安然突然灿烂地一笑。
若若惊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埋头就看起了峰的资料。
若若没想到,至少当时并没有想到,那莫测却又灿烂的一笑,奏响了悲伤的前奏。
三 “我们说好,以后就用这种方式表白。”
这几天,安然像着魔似的成天拖着若若往书店里跑,并且开始翻看各类言情小说。
若若仔细观察了很久,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安然,你是不是恋爱了?”
安然突然回过头,望望若若,把若若看得莫名其妙。若若习惯地低头,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安然,正寻思着怎么道歉,刚一抬头,只见安然轻轻地拍拍她的小脑袋。
“若若,长大了呀!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若若盯着安然那张漂亮的脸,觉得真是好看,被她喜欢的男生一定很幸福,而对安然刚才说的话,还是有点不悦的。
“我也有喜欢的人了,怎么还小呢?”若若小声嘀咕着,把目光投上书架上那些厚实的烫金书脊。
安然全然没注意到正在发牢骚的若若,又拿起另一本书兴致勃勃地看起来。
若若见安然不理解自己,只好独自东晃晃,西转转,找本书打发时间。
她停在了漫画的专柜。
几米的《蓝石头》已经堆满了书架,热销中。当时为买一本书而跑遍全市书店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但那时安然与若若的手重叠的情景却还是那么清晰,若若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时一切的光线与温度。
“若若,若若。快过来看呀!快过来!”
安然的呼唤声拉回了正在失神的若若,她以小跑的速度到了安然身边。
“看这里。”
若若顺着安然的手指看到了一张剪贴画,只是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中指与无名指折了起来,如果把小指也收起来,就很像童年用手比枪的样子。
“我爱你,是我爱你,若若。怎么样,这种表白方式不错吧?我们说好,以后就以这种方式表白。”
安然十分兴奋地拉起了若若跳起了圆圈舞,惹得书店中的人们都对她们投来诧异的目光。若若满脸通红,很难为情地笑了笑。
这大概是她平生第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吧。
若若稍微偏了偏头,看见了她手上的平安绳,很干净的红色,是母亲临终的寄托与祝福。
“孩子,一旦和你珍惜的人有所约定,一定不能辜负。”
母亲的话,若若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一点都不敢忘记。
若若微微抬起头,和安然一起快乐地跳舞。
两个美好的身影在书店里交织成一道明媚的风景线,是若若从不敢想象的美好。
然而两人都不明白,约定虽好,可那却是开不了口的爱。
一份开不了口的爱,注定会有人先离开。
重现 “若若,非走不可?”
月光惨白,月下三人的脸色像极了这月光,惨惨淡淡,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若若,非走不可?”安然低低地问道。
若若没有回答,眼睛盯住了安然与峰紧紧牵连的手,轻轻地点点头。
“父亲让我过去。”
然后,一切就像失语的话剧,突然安静起来。
远处似乎已隐约传来汽笛声,破碎且缥缈,像极了若若的记忆。
一瞬失神,一切记忆,就这样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那是个星期天的上午,若若被安然约了出来,说是看男朋友。若若想反正她看不看安然的男朋友又不是什么大事,安然的眼光绝对很好,把她拖出去,只能当电灯泡。
虽然不情愿,若若还是到了约定的地方,提前十分钟到达。
忽然,一个身影掠过若若的眼眸,她刚想再看一次那熟悉的身影,一双纤细的手调皮地拍了拍她的肩。
“若若,发什么呆?”
是安然吧?若若一边转身,一边默想。
本来是她一张可爱的笑脸,在她转身望见安然身后的人之后,一下子失了血色。
峰。
他牵着安然的手。
峰笑着。
安然也笑着。
强烈震撼的画面在若若心底烙下痕迹,若若为它配出了经典的字句,然而她始终面带笑意。
一切已成定格,尽管她的失神只有那么一瞬。
火车“呜呜”地开动了,车窗外安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若若挥手告别。峰在一旁安静地挥手,然后很温柔地为安然递上纸巾。
当火车的速度渐快时,若若觉得一切都像被拉长了,连车站边缘灰白的外墙都成了一条绵长的细线。
此景,此情,怕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若若似乎记起什么,把右手伸出了窗外。
小心地收起了中指与无名指。
就这最后一次机会了,若若默默地想,我的沉默表白。
火车带着她飞驰而去。
最终章 “真该死,这开不了口的爱。”
从此,天南地北,若若与安然便再也没有相见。
若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再也不会再去惦记从前的所有了。
或许这次,她真正摆脱了她名字给她的烙印—弱弱。
年轻时的记忆就这样被时间模糊,再也没有留下过于深远的痕迹。
安然最终答应了峰的求婚,两人幸福地步入了幸福的殿堂。
与峰结婚后很多年的某一天,峰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把中指与无名指折起来的手势是什么意思?祝你幸福?平安快乐?”
若若?
中指与无名指的折叠。
所约定的表白方式。
安然的心突然漏了一拍。
她记起了当时自己与若若在书店里跳舞的场景和她冲到峰的面前说自己喜欢他的情景,内心涌出阵阵愧疚与伤感。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好像很多年前见过。”峰也一脸迷茫地走开了。
安然把右手抬起,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中指与无名指,一滴清泪就砸了下来。
若若,一定是你吧?除了你,谁还会一直记得这样一个约定。
可是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为什么连我都不告诉?为什么就这样选择了离开?为什么当时自己就那么迟钝,迟钝到看不出若若对峰的感情?
太多的为什么在安然的胸口堆砌着,然而却无处询问,就像汹涌的河水,突然被高大的闸门给堵住了去路,再也找不到发泄的通道,只剩下满腔的愤懑与难过。
安然用左手握紧了右手,紧得有些颤抖。
“真该死,这开不了口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