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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匠心菜谱

彩虹餸

“你是不是真的会烧菜?”到现在还是有人这么问我。烹调不是什么高科技,只要一点点的好奇心,就学会。是的,我懂得煮几味。烧得好不好?是问题。

有一次看到黄永玉先生在香港的画室,屋中有个半开放式的厨房,灶头火又很猛,就下手。被人家请客时,最怕主人家躲在厨房拼命烧,我们做客的吃得不安乐。基于此,我做菜时,和大家聊聊天,喝喝酒,走进去一会儿就捧出一味新餸来。

男人做菜,有三个条件,那就是快、狠、准。当然事前要准备许多功夫。像汤,可要花时间的。用一个双层的搪瓷铁煲,底锅盛水,待滚,就可以把上面的锅装进去,这种煲做出来的汤是炖的,很清,一点也不浊。锅中放瑶柱、萝卜和猪腱。炖个两小时,上桌的汤一定又清又甜,不可能失败。

如果客人杀到你家,没时间准备的话,那就要做急就章的皮蛋芫荽汤了。从电器热水壶注满小锅,开猛火。这边厢将鲩鱼切成薄片,皮蛋一个,水一起泡,把材料放下去滚,最后下大量芫荽,即成。这时汤呈绿色,又甜又香,不必下味精。此汤又能解酒,最适合刘伶。

用猪肉做材料,有时间的话,先选一块上斜腩,这是由猪的第一节排骨算起,第六、七、八节骨外的肉最好吃,是外国人用来做卑尔根的部分,拿来红烧,放生抽和一点点冰糖,也是很容易成功的一道菜。要烧多久?那要看你的炉的火力而定,一闻到香味,再烧半小时,错不了。

没有把握用肉青好了,这块猪面上连着颈项的肉,炒得老一点或不够火,都好吃。我几十年前已大力提倡,当今大行其道,大家叫它猪颈肉,不如肉青的好听。单单用蒜茸来蒸肉青,或者炒豆豉,都很可口。要不,将榄仁、红辣椒、薯米、肉青切粒,加点面酱,一块混着来炒丁丁,很快就完成一道好餸。

至于牛肉,要先到肉档订一块肥牛,找不到的话去冻肉店买好了,当然不及新鲜的。灼肥牛这道菜可很迅速的完成,但有几个秘诀一定要遵守:一、切牛肉必须将纹理切断,否则多好的肉都会韧;二、即灼即捞,把水滚了,加酱油和南姜粉,放入牛肉,不必等再滚,即刻捞起备用。这时将芫荽和豆芽准备好,汤又滚时下锅,再滚,菜已熟,这时再将牛肉放进去,熄火,即能上桌。秘诀三:用万字酱油,其他的滚后变酸。

客人忽然来多几个,材料准备不足时,可用罐头充数。罐头都有罐头味,除了中国“默林”牌的红烧扣肉和油焖笋。倒进锅子一块炒,炒至汁剩下一点点就能上桌,再也简单不过。

不然,把冰箱中的冻鸡在微波炉中叮一叮,斩件,开一罐“光”字牌的瓜仔,倒进锅中和鸡一齐慢慢煮,愈煮愈有味道。这是台湾名菜之一,叫瓜仔鸡锅,从前在酒家中喝老酒时学到的。

吃到这个阶段,已饱饱,非刺激一下不可。把红葱头,广东人叫为干葱的,去衣后切成薄片,同样炮制青瓜、洋葱和指天椒,加糖、盐,用手捞匀,上桌前挤青柠汁进去,这时甜酸苦辣错综,有如人生,一定让胃口起变化。

下来可蒸鱼,用咸酸菜煮鲳鱼,上面再铺几丝肥猪肉和冬菇,淋上点酒,蒸一蒸,即成。拿尾活鱼,劏开肚,洗净,把咸鱼切片塞进去蒸,这道菜有个花名,叫“生死恋”。

每个人家里的煮炉和器具都不同,鱼大小也不一,蒸鱼最考功夫,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失败,第三次总会成功。技巧靠经验和实践,别无他途。如果第一次就想有点成绩,那我劝你别蒸鱼,煮鱼好了,用个锅,放日本清酒和水,每种一半,加点酱油和姜丝。滚了,把鱼放进去,刚刚够熟就可以拿来吃。煮鱼和蒸鱼不同,前者可以用眼睛看着,只要鱼本身是活的,蒸或煮,都很鲜甜。

我在一本叫《饮食男女》的杂志上有一页示范烧菜的地盘,太传统或家常的菜大家会做,总要想些古灵精怪的,但绝不容易,有时想爆了头也不知弄些什么。

和友人聊天,会有灵感,金庸先生说他父亲常烧的欢喜蛋,用鸡蛋、咸蛋和皮蛋。将蛋烚熟,切开两边,一边酿入狮子头式的碎肉,洒上酱油和绍兴酒红烧,果然制成一味失传的菜。

再想不出时,往菜市场一走,看到新鲜上市的材料,就知道要烧些什么,但也选些较为冷门的来介绍。像芥兰的头,有柚子般大,将它切丝来炒,比普通芥兰好吃得多。

走过牛肉档时,看到牛的大腿骨被弃一旁,请肉贩将两端锯开,成为一个小咖啡杯状,洒上盐,放进烤炉三分钟,拿出来用小汤匙吃它的骨髓。拍照片的记者啧啧称奇,其实这种做法在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很普遍,抄袭罢了。

做菜最好天马行空:牛骨髓是白色的,再用豆腐和蛋白来蒸,最后把白韭菜切碎铺在上面,四种东西完全是白色。记者问菜名,我说叫白餸可也。如果用冬菇、发菜等做出来的,可叫黑餸;黄餸有鸡蛋、菊花;红餸有西红柿、辣椒;绿餸的有菠菜、荷兰豆等。加了起来,有七种颜色的话,就可以炮制出一道彩虹餸了。

咖喱十味

我的好友刘幼林(Bob Liu),最喜欢说的故事,是我到他家中烧菜,一煮就煮出十道不同的咖喱来。

那是数十年前的事了。他当年住在东京原宿,角落头的大厦,楼下是间西装店的,我常到他家做客。他首任太太叫贝拉,是位中华航空的空姐,纯中国人,但样子像混血儿,身材高大,美艳动人。她说她最爱吃咖喱了,我又约了一个日本红歌星女友,乘机大为表演一番。

没下过厨的人,总以为咖喱很难爆制,其实最简单不过,只要失败过两三次,一定做得好。

咖喱有几个基本的步骤,那就是先下油,把切碎的洋葱爆它一爆。其他菜下猪油才香,但是咖喱却忌猪油,用植物油好了,粟米油、橄榄油都行,甚至用椰油,就是不能下猪油,牛油也尽量避免,因为咖喱不是以油香取胜的。

洋葱一个或两个三个,看咖喱的份量而定,咖喱的甜味,很靠洋葱。香港著名的咖喱店外,常见一大袋一大袋的洋葱,可见用的份量极多。不可弄得太碎,先把洋葱头尾切去,开半,把扁平的一方朝下,再直切或横切都行,不必太薄,指甲的长度分成三片即可。

烧热镬,下油,见油起烟,放洋葱,炒至金黄,香味喷出时就可以加咖喱粉或咖喱酱了。香港的香料店或杂货店里,一般卖的都是印度咖喱粉。如果用的都是同一样粉,就做不出十种咖喱来。基本上咖喱的原料只有几种,想要新鲜香甜的风味,用的是小豆蔻、肉桂、丁香和生姜;浓味的可选择姜黄和芫荽籽。我们认为的“印度味”,那是加了孜然而产生的。

把印度咖喱粉加进洋葱中一块炒,再下鸡肉拌匀炒香,最后注入清水,煮个半小时,第一道的咖喱鸡就能上桌了。

第二道来点小食,以碎肉代替鸡,咖喱粉下得浓一点,炒后用薄馅皮包卷,再炸,就是咖喱春卷。

咖喱牛肉用南洋煮法了。所谓的南洋咖喱,包括了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主要原料和印度咖喱相同,但是取掉了孜然,而不用清水,以椰浆熬之。牛肉不可先煮软切块再放入咖喱中加热,这是香港咖喱餐厅的方法,以求方便,但这么一来咖喱归咖喱,肉归肉,二者不结合,味逊也。牛肉一定要和咖喱汁一块炆至软熟才行;用了椰浆,比印度咖喱更为惹味,这是第三道。

第四道的咖喱虾,用泰国方式烧出来。泰国咖喱很辛辣,下的是指天椒碎,我把它放在一旁,让愈吃愈嗜辣的人自己加。泰国咖喱为了中和辣味,也多下点糖,用了大量的香茅、高良姜和橙叶,烧出来的味道与印度或南洋咖喱截然不同。

第五道是咖喱鱼头了。最难做,因为刘幼林家里没有巨大的镬。也罢,用沸水淋之,去其腥味,再用咖喱粉放进大汤锅来煮,同时下叫为淑女手指的羊角豆,让它把咖喱汁吸进种子之中,咬破了有鱼子酱一般的口感。

本来要炒咖喱蟹的,但觉得太过平凡,想起在印度海边小镇Goa吃过的一道蟹菜,即刻依样画葫芦。那是把螃蟹蒸熟,拆下肉来备用。另边厢,取掉孜然,只用姜黄、肉桂和芫荽籽,再加藏红花Saffron染色,蟹肉煮得鲜红,搅成一大团,用匙羹舀来吃,味道马上与几道菜完全不一样,无不赞好。这是第六道菜。

第七道菜份量不能太多,也不可再有肉类,就用高丽菜,广东人叫的椰菜来煮椰浆,放几片咖喱叶、丹桂树叶和众香子(Allspice)去串味儿。

这时可以来饭了,用姜黄、孜然芹、小豆蔻和丁香混合的粉煸炒洋葱;另一方面把印度野米洗净,倒入油锅中加盐去炒,再下香料,加水,盖上锅盖,慢煮个十五分钟,最后下几粒葡萄干拌之。咖喱饭是第八道。

第九道菜,用龙虾喂了粉炸成。“简直是天妇罗嘛。”女友问,“怎能叫成咖喱菜?”“你先点一点酱。”我说。“那是黄芥末呀!”“试过才知。”那碟像黄芥末的黄色酱料,与芥末完全无关,是用最普通的蛋黄酱Mayonnaise混了咖喱粉拌成。“这是第九道咖喱菜。”我宣布。

“最后一道菜是什么?不会做咖喱甜品吧?”刘太太迫不及待地问。“说得不错,就是咖喱甜品!”做法简单,这道菜可花上几小时的功夫,是事先做好的,把小豆蔻的青豆荚捣碎,加一半牛奶一半忌廉,煮滚,待冷却。打蛋黄进去,搅匀,开火加热,令其变稠。这时可以加腰果碎、茴香粉、月桂粉,再添蜜糖,冷冻两小时,再搅,放入冰格。因时间不够,冻结不太成形,大家原谅,当了咖喱糖水喝。我在一边笑嘻嘻,一点咖喱也咽不下去,光喝酒,大醉,醒来全身咖喱味。

客家菜单

走进天水围的天慈邨商场,听说里面有家叫“客家好府”的菜不错,试一试。倪大嫂一直想吃一顿好的客家餸,一定让她达到这个目的,下次苏美璐来也可以请她。

迎来的是老板钟伟雄,五十岁左右的人,自我介绍:“家父是钟绍基,别名盐鸡钟。”想起来了:“啊,在泉章居试过他老人家的菜。你有没有学过几手?”“当然有机会啰。”他说完去泡壶好茶。

看桌上的餐牌,有煎鲮鱼饼、姜葱鱼云煲、梅子骨和豉椒味菜鹅肠等的所谓客家小菜,甚至有鱼香茄子等四川菜、菠萝咕噜肉等粤菜和潮汕萝卜糕等潮州菜呢。没什么标青的,只叫了点心的煎艾饼和蒸茶果。

“屋邨生意,只有多种变化客人才不会吃厌。”钟伟雄解释,“如果店开在尖沙咀或铜锣湾,就可以专做客家菜了,那边人流才够多。”

点心上桌,试了几口,虽然有客家味,又甜又咸的茶果,在别的茶楼难于吃到。“推荐一些小菜吧。”我说,“多一点儿不要紧,吃不完打包。”钟伟雄抓抓头,为我点了翅汤鱼腐、芥兰炒鲮鱼球和煎焗酿豆腐。味道还不错,但并非我心目中的客家菜。

“你们的菜,讲究准备功夫,我临时来,没什么要求。”我说,“这样吧,我们一齐研究一张菜单,订好什么时候来吃,你说怎样?”钟伟雄说:“好呀,好呀,我还有一个更好的主意,这家店新张,请了客家村中的父老,有一张菜单非常正宗,我在计算机里替你找出来,让你看看。”一听大喜:“再好也不过了。”

菜单打印出来,写着:白灼新鲜猪腰肝。原煲生熟地,犀牛皮、土茯苓、蜜枣、猪横脷、唐排老火汤。叔婆煎酿豆腐。客家炸大肠。惠州梅菜扣肉。瑶柱鱼肚杞子浸枸杞菜。咸腿蒸大海红东星斑。古法新鲜盐焗鸡连内脏。原煲瓦罉丝苖白饭跟烧猪油。桑寄生桂圆莲子蛋茶。蒸客家咸甜茶果。敬送环球鲜果盆。

“不错,不错。”我说,“不过刚才试过你们的煎酿豆腐,觉得豆腐那么一煎,就没有原汁原味的煮或蒸好吃。”“好。”他把这一项删掉,写成蒸,“我们的酿豆腐跟足古法。”

“有没有加咸鱼?”“岂止咸鱼。还有剁碎虾干壳,另有冬菇茸,比例和古法一模一样。”“但是从前的咸鱼香,现在的不同了,可以不可以加多一点份量?”我建议。“行。除了豆腐,配上酿凉瓜。”

“白灼腰肝,始终像广东菜,有独特的客家做法吗?”他大笔一挥:“改成炸腰肝卷吧。”“什么皮?”“腐皮。”“古法是猪网油包的呀。”我指出。“好,就那么办。”

“还有什么菜,是你小时吃过的?”我追问。钟伟雄又抓抓头想不出。后来大力拍腿,说:“有种叫冬瓜封的,用腌制的冬瓜来做。”

“妙,妙。”我说,“我试过,的确是罕有的食材。还有呢?你们的汤,用大量黄豆去煲,是客家代表菜呀。”“对。别喝什么广东人的生熟地滚汤了,不如来西施骨凉瓜咸菜煲。”他又删掉一项。“这样吧。酿豆腐别煎也别蒸,就用这个汤来煮。”“就那么办!”

他说完看看原来的菜单,“盐焗鸡、梅菜扣肉可以保留吧?炸大肠你怕不怕肥?”“保留。”我说,“那是你们最基本的菜,令尊的盐焗鸡又做得那么出名,你应该有三两下散手。炸大肠我当然不怕,不过太单调,可以配你客家人拿手的炸芋卷。说到芋头,你会不会做芋丸?”“没学过。”他坦白地说,“不过我会做萝卜丸。”

听了又像见到老朋友,大声叫好,贪心地:“还有呢,别忘记了酒,客家人的红米酒一流。说到酒,我想起酒糟菜来,酒糟鸡太普通,有什么可做?”“来个酒糟炒肚尖吧。”他又在纸上加。再说:“刚才删掉了白灼腰肝,现在可以用老酒煮猪杂来代替。”“好一个老酒煮猪杂!”我大叫。

钟伟雄兴奋起来:“桑寄生桂圆莲子蛋茶也改成番薯糖水吧,加酒,这么一来,菜单有九成是最地道的客家菜了。”“还有什么不是呢?”“还有那道瑶柱鱼肚杞子浸枸杞菜,广东菜也有。”“那就干脆删掉。”

“没有菜,尽是肉,要不要紧?”“有什么要紧,不过连蒸东星斑也删了吧。谁没吃过呢?”“好。”他赞同,把改得乱七八糟的菜单重新书写一张,打印出来,计有:

炸腰肝卷、萝卜丸、凉瓜咸菜酿豆腐煲、炸大肠并芋卷、梅菜扣肉、盐焗鸡、老酒煮猪杂、酒糟炒肚尖、冬瓜封、瓦罉煲饭、酒糟番薯糖水,客家咸甜茶果。

“满意吗?”钟伟雄问。我点头,临行还叮咛:“要用猪油,不可用植物油。”他笑了:“你放心。”

金瓜食谱

曾经在《蔡澜食典》一书中提到南瓜。翻阅,发现菜谱有不足之处,当今补充。

先正名,若有个“番”或“胡”字,是经波斯和印度传来。西瓜已有,为什么我们不叫东瓜或北瓜而叫南瓜呢?当然是由南洋传过来。日本人叫南瓜为Kabocha,而叫柬埔寨为Kanbocha,也许也证实了原来在柬埔寨种的吧?我不是学者,姑且听之,但南瓜这个名字,总比不上闽南和潮州人叫的“金瓜”。

品种不少,绿色、鲜红和带斑点的皆有,但金黄色居多,叫为金瓜最恰当了。大起来有数百斤重,四个大人抱不起;小巧的有如玩具,苹果般大。也有圆形和瓢形,似柚子的,最适合做菜,可以去掉种子,刮下瓜肉,填入其他食材。

我们到菜市场去,常只注意菜心、芥兰、白菜之类的蔬菜,忘记了金瓜。夏天,没有经过寒霜的蔬菜都不甜,是吃金瓜的最好时节。

记得小时候妈妈做的,切块后煎一煎,已是佳肴。南洋人还喜欢做好咖喱,填入金瓜中,蒸熟或焗熟后捧到桌上,热腾腾香喷喷,印象犹深。泰国菜的“荷月”,就是一个例子,把鱼虾和贝壳类放进金瓜中,吃时发现金瓜好吃过海鲜。

但是做得最精彩的,是台湾人的金瓜炒米粉,正宗做法,详细的过程如下:

先将金瓜刨丝,备用。金瓜丝分成两份:大的可以先炒至糊,当成汤浆混入米粉之中;小的那份后下,和米粉一起炒熟,只求扮相,不然看不到金色,就名副其实地“逊”了。

米粉要用新竹的细条米粉,浸一浸清水则可,不必用滚水泡。要泡的是虾米,泡完之水留着,如果炒米粉炒得太干时可以放下。其他材料有肉丝、香菇丝和韭菜等等,不放也行,但豆芽不可缺少,椰菜也得加。上桌时可艾萨克上爆香的小红葱头碎。

很少人懂得,但是炒金瓜米粉的精髓在于台湾人叫蚋仔的小蚬,去壳取肉,留汁,大量使用。

下油,当然要用猪油,爆香了蒜茸和虾米,将蚬肉、肉丝、香菇丝、椰菜丝和金瓜丝加在一起炒,炒至金瓜丝变成糊状,肉丝和小蚬的菜汁流出为止。这时就能将米粉和小部分的金瓜丝放进锅中,勤力翻炒。有些人不用锅铲,以一双筷子将米粉分散,不让它黏在一起。

秘诀在于炒至八分熟时,加泡虾米的水,另把易熟的豆芽和韭菜放进去,兜了一兜,上锅盖,让它焖一焖,焖至汤汁完全进入米粉之中。打开锅盖,下生抽,再兜一下,大功告成。小蚬、猪肉丝和虾米丝加上金瓜,已够甜,味之素免用。

通常整桌菜,金瓜米粉最后才上,吃得再饱,看见这道,也要多添三大碗。

台湾人娶媳妇,先考她们炒米粉,普通炒米粉吓不倒奶奶,你们要是照我的方法炒个金瓜米粉,一定得到欢心,丈夫的,已生米煮成熟饭,讨不讨好不要紧,不过有这道金瓜米粉,任何人都会爱你。

如果嫌麻烦,就煮金瓜去也。用清水,水滚后把切块的金瓜放进去,要煮多少时间才熟?这完全看你家里的火炉有多猛,锅子有多大,金瓜的份量有多少,没有定法。但你可以一面煮一面用筷子插它,等到金瓜变得粉,就行了。骗人的方法,可以在水中加糖,当大家问你金瓜为什么那么甜,你说用的是最贵的日本金瓜好了。

煎也容易,但记得要用猪油,一用植物油就不香了。最好是爆小红葱头片,广东人叫干葱的,那就会香上加香了。金瓜片别切得太厚,否则难熟。怎么才知道熟了没有?按照煮的方法,用筷子试呀。

金瓜磨成茸的做法更多,亦不难。放进搅拌器中打一打即是。西洋人最爱用来做汤了,一点本领也没有。金瓜已甜,连糖也不必下,他们会加奶油制成,洋厨最爱用奶油了,什么都加,唉。

我们做的金瓜汤,只要切片就是。切得很薄,煮个二十分钟,最后才把鱼片放进去煮。如果先把鱼骨、葱、姜熬一熬,先做好汤底,味道更佳。

金瓜粥和番薯粥有异曲同工的效果,切块煮之则可。要不然,学洋人磨成茸,放入粥中煮,滚后打了鸡蛋进去。搅匀了,两者皆为金黄色,非常悦目。要考究可铺上火腿丝,选最瘦最好的部分,用吃鱼翅时切丝的做法去做。

包成水饺的话,何必每次都是用蔬菜那么单调?把金瓜切丝,加猪肉碎、虾米,或鲜虾亦可,就是另类的水饺,做成锅贴亦然。

甜品更是千变万化了,莫说潮州人的金瓜芋泥了,上海人的八宝饭,也可以填入金瓜之中。金瓜也可以加糯米粉做成汤丸,颜色就和白的不同。加西米可做布甸,当然不能忘记西洋人做的金瓜批和薄饼。单单磨成金瓜汁,煮它一煮,就好喝过豆浆了。

重现《食经》菜谱

电视上的饮食节目,都是一辑辑拍的。一辑有十三集,分十三个星期播,前后三个月,又称一季。这次我做的那个已多出两集,共十五集。拍摄完毕,本来以为可以休息一阵子,但接电视台来电,称收视高企,要添食,来多五集。临时的增加,令我乱了阵脚。

要再拍些什么呢?本来可以把《随园食单》或者《金瓶梅》菜谱再现的,友人又建议来《红楼梦》宴,但我觉得前二者是广东人说的外江佬菜,在香港未必做得好;《红楼梦》宴又给国内的人做得太滥了,不值得再去花功夫。

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其中一集,重现陈梦因先生的《食经》中的一些小菜。和“镛记”的老板甘健成兄商量,他也认为大家做的都是粤菜,比较有把握。

回家后把《食经》重翻一遍,选出几道,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全是普通食材,做法有些也简单,只是教了我们窍门,乘“镛记”的师傅达肯做,留记录给后辈的有心人。

一、干焙大豆芽。将大豆芽截尾,在镬内焙至极干,切生姜、葱白,和面豉在油镬爆过,下大豆芽同炒即成,虽是廉宜的菜,吃来甘香可口。

二、肉心蛋。蛋尖扎小孔,取出蛋白。用筷子伸入蛋,搅烂蛋黄,亦取出。瘦肉三分二,剁成糜;肥肉三分一,切为小粒。加姜汁、盐、酒拌匀,缓缓倒进蛋壳中,至半,再倒蛋白,才用白纸将孔封固,蒸至熟。吃时开壳,点麻油、生抽。

三、酿虾蛋。鸡蛋煲熟,破之为二,取出蛋黄,加鲩鱼、鲜虾、冬菇、葱白剁成茸,搅之至够匀,酿进蛋黄空位,炸至金黄。

四、蒸猪肝。用姜汁、生油、生抽、酒将猪肝腌过,加金针菜和云耳蒸熟即成,但猪肝不经腌制的话,则不滑。

五、镬底烧肉。有皮猪腩肉一斤切成方形,抹以酱油和蜜糖备用。铁镬中盛白米二斤,猛火煮沸。用镬铲将饭拨开,放入腩肉,皮向下,以汤碗封住,再把白米铺上,随即上镬盖。慢火焗至白饭熟透,而猪肉同时烧熟。味甘香鲜美,一如烧肉。

六、酿荷兰豆。把鲜虾、半肥瘦猪肉、冬菇和虾米剁碎,打至胶状,酿入荷兰豆荚,煎熟即成。

七、猪杂烩海参。海参浸透备用。猪粉肠、猪心等切件先烩,海参后下。上碟前,用幼竹串好切成薄片的猪肝,油泡仅熟,再与其他配料同炒,即成。要是猪肝不另外处理,则会太硬。

八、煮虾脑。说是虾脑,不过是虾汁。剪下虾头,用刀背拍至扁碎,以布包之。用力将虾汁绞出,加冬笋和火腿片生炒。盐、酒、胡椒少许,煮滚即成,吃时虽不见虾脑,却有鲜浓的虾味。

九、合浦还珠。活虾去壳,刀开薄片,包合桃仁一粒、肥猪肉一粒,卷成珠状,蘸蛋白和生粉,炸至金黄。

十、蟹肉焗金瓜。蒸熟肉蟹去壳取肉。金瓜去皮,切成方块。加鸡蛋和调味,放入焗炉里焗熟即成。

十一、番薯扣大鳝。番薯去皮切成骨牌形,蘸上炸浆,炸透备用。鳝肉用网油包住,另把大量的蒜头炸香。起红镬,稍爆豆豉,然后放入鳝肉,加水扣之。上碟时先以番薯垫底,吃鳝后,再吃吸收了鳝汁的番薯。

十二、酥鲫鱼。这道菜主要是教人怎么“酥”。先用橄榄多枚,去核舂烂,用橄榄的渣滓同汁把鲫鱼腌过。然后将已滚的油镬移离灶口,放鲫鱼进去,等滚油把鱼泡熟,以碟盛之。待鲫鱼完全没有热气后,又用油镬慢火将鲫鱼炸透,它的硬骨就会变酥。酥的秘密在用榄汁腌过,炸两次的作用是避免将鱼炸至焦黑。

十三、黄酒鲤鱼炖糯米饭。用一斤重的公鲤、糯米一斤、黄酒一斤。鲤鱼劏净,不去鳞。洗糯米,以炖器盛之,加入鲤鱼和黄酒,隔水炖至饭熟即成,吃时淋上酱油和猪油。

十四、梅菜酿鲤鱼。鲤鱼劏净,辣椒切丝,梅菜心切粒,用油镬炒过,加少许糖和盐,然后将梅菜酿入鱼肚里。起红镬,爆椒丝,再下豆瓣酱,稍兜过,加水烧至滚,最后放入已酿好梅菜的鲤鱼,红火炆两小时。

十五、什锦酿蛋黄。蛋一定要用鸭蛋,鸭蛋黄的皮厚,可酿;鸡蛋蛋黄皮薄,不能用。用尖器在鸭蛋黄上开一个胡椒粒般大的小孔,将剁碎的半肥瘦猪肉、马蹄、虾仁、香芹和冬笋炒熟后酿入。鸭蛋黄皮有伸缩性,可酿到苹果一样大,这时再放蛋白,煎至熟为止。

十六、通心丸。一颗肉丸子,里面是空的,以为一定很难做,讲破了就没什么。原来是把猪油放入冰箱冻硬,包以猪梅肉、虾米、葱白剁成的肉糜。放进汤中煮熟,猪油溶在丸中,就是通心丸了。

十七、姜花肉丸汤。上面那道通心丸子,滚了汤,加入姜花,即成。很多人不知道姜花煮起来又香又好吃的。

十八、炒直虾仁、弯豆角。虾仁炒起来是弯的,豆角是直的,怎么相反?原来是把那条豆角无筋的那一边,用薄刀每隔一分割上一刀。每一条割七八十刀,炒起来就曲了。虾仁用牙签串起来,炒后还是直的,再把牙签拔掉就是,这道菜好玩多过好吃。

早一辈师傅留下的食谱,千变万化,是一个宝藏,有待我们去发掘,老的菜还没有学会,搞什么新派菜呢?

一桌斋菜

最近有缘认识了一群佛家师父,带他们到各斋铺吃过,满意的甚少,有机会的话,想亲自下厨,做一桌素食孝敬孝敬。

“你懂得吃罢了,会做吗?”友人怀疑。我一向认为欣赏食物,会吃不会做,只能了解一半。真正懂得吃的人,一定要体验厨师的辛勤和心机,才能领略到吃的真髓。“是的,我会烧菜,做得不好而已。”我说。

“你写食评的专栏名叫《未能食素》,这证明你对斋菜没有研究,普通菜色你也许会做几手,烧起斋来,你应付得了?”友人又问。《未能食素》是题来表现我的六根不清净,欲念太多罢了,并不代表我只对荤菜有兴趣。不过老实说,自己吃的话,素菜和荤菜给我选择,还是后者。贪心嘛,想多一点儿花样。

斋就斋吧!我要做的并非全部自己想出来的,多数是以前吃过,留下深刻印象,当今将之重温而已。

第一道小菜在“功德林”尝过,现在该店已不做的“炸粟米须”。向小贩讨些他们丢掉的粟米须,用猛火一炸,加芝麻和白糖而成。就那么简单,粟米须炸后变黑,看不出也吃不出是什么东西,但很新奇可口。将它演变,加入北京菜的炸双冬做法,用冬笋和珍珠花菜及核桃炸得干干脆脆,上面再铺上粟米须,这道菜相信可以骗得过人。

接着是冷盘,用又圆又大的草菇。灼熟,上下左右不要,切成长方片;再把新界芥兰的梗也灼熟,同样切为长方,铺在碎冰上面,吃时点着带甜的壶底酱油,刺身吃法,这道斋菜至少很特别。

做多一道凉菜,买大量的羊角豆,洋人称之为“淑女的手指”。剥开皮,只取其种子。另外熬一大锅草菇汁来煨它,让羊角豆种子吸饱,摊冻了上桌,用小匙羹一羹细嚼,羊角豆种子在嘴中咬破,波的一声流出甜汁,没尝过的人会感稀奇吧。

接着是汤了,单用一种食材:萝卜。把萝卜切成大块,清水炖之,炖至稀烂不见为止。将萝卜刨成细丝,再炖过。这次不能炖太久,保持原形,留一点唧嚼的口感,上桌时在面上撒夜香花。

事先熬一锅牛肝菌当上汤,就可以用来炆和炒其他材料了。买一个大白菜,只取其心,用上汤熬至软熟,用意大利小型的苦白菜做底,生剥之,铺成一个莲花状,再把炆好的白菜装进去,上面刨一些庞马山芝士碎上桌。芝士茹素者是允许的,买最好的水牛芝士,切片,就那么煎,煎至发焦,也是一道又简单又好吃的菜。

油也可起变化,弃无味之粟米油,用首榨橄榄油、葡萄核油、向日葵油或腌制过黑松菌的油来炒蔬菜,更有一番滋味。

以食材取胜,用又甜又脆的芥兰头,带苦又香的日本菜花,甚有咬头的全木耳,吸汁吸味的荷叶梗等等清炒,靠油的味道取胜。苦瓜炒苦瓜,是将一半已经灼熟,一半完全生的苦瓜一齐炒豆豉,食感完全不同。把豆腐渣用油爆香,本来已是一道完美的菜,再加鲜奶炒。学大良师傅的手法炮制,将豆腐渣渗在牛奶里面炒,变化更大。

这时舌头已觉寡,做道刺激性的菜佐之。学习北京的芥末墩做法,把津白用上汤灼熟,只取其头部,拌以酱料。第一堆用黄色的英国芥末,第二堆用绿色的日本山葵,第三堆是韩国的辣椒酱,混好酱后摆回原形,三个白菜头有三种颜色,悦目可口。

轮到炖了,自制又香又浓的豆浆。做豆浆没有什么秘诀,水对得少,豆下得多,就是那么简单。在做好的浓豆浆中加上新鲜的腐皮,炖至凝固,中间再放几粒绿色的银杏点缀一下,淋四川麻辣酱。

已经可以上米饭了,用松子来炒饭太普通,不如把意大利粉煮得八成熟,买一罐磨碎的黑松菌罐头,舀几匙进去油拌,下点海盐,即成。再下去是意大利白松菌长成的季节,买几粒大的削成薄片铺在上面,最豪华奢侈。

最后是甜品。潮州锅烧芋头非用猪油不香,芋头虽然是素,但已违反了原则,真正斋菜连酒也不可以加,莫说动物油了。只能花心机,把大菜膏溶解后,放在一锅热水上备用,这样才不会凝固。云南有种可以吃的茉莉花,非常漂亮,用滚水灼一灼,摊冻备用。

这时,用一个尖玻璃杯,把加入桂花糖的大菜膏倒一点在杯底,摘朝上,花朵朝下,先放进一朵花,等大菜膏凝固,在第二层放进三朵,以此类推,最后一层是数十朵花,把杯子倒转放入碟中上桌,美得舍不得吃。

上述几道菜,有什么名堂?我想不出。最好什么名都不要。我最怕太过花巧的菜名,有的运用七字诗去形容,更糟透了。最恐怖的还是什么斋乳猪、烧鹅、叉烧、卤肉之类的名称。心中吃肉,还算什么斋呢?

洋食

洋食(Yoshyoku),是日本人叫的外国餐。指的并不一定是法国菜或意大利菜,所有外来的,一切称之为洋食。当你试过刺身、寿司、天妇罗、鳗鱼、鱼安鱼康锅、寄世锅、锄烧、铁板烧、Shabu-Shabu和拉面之后,也许你对日本的洋食有点兴趣。因为,洋食再也不是西餐,而是日本菜了。

日本人有种本领,就是把所有的外来食物占为己有,像印度的咖喱,去到日本,便成为日本咖喱,又甜又不辣,是日本的,别处做不出那种滋味来。

最具代表性的洋食是什么?莫过于他们的奄姆饭(Omu Raisu)了。raisu当然是rice的日本发音法,他们的所有外来语,都加SU、MU、RU、KU等等,有S音的就变成SU、有M结尾的,像Ice Cream,就是Aesu Kurenmu了。而Omu,就是奄姆列(Omelet)缩短而成。

这碟Omu Raisu是用平底镬煎出蛋浆的薄片,包裹着淋满西红柿酱的炒饭而已。而炒饭之中没有肉,也没有蔬菜,尝到的一味是西红柿酱的甜汁,和带咸的蛋皮,难吃之极,天下无敌。

除了奄姆饭之外,还有一种饭,叫Hayashi Raisu的。什么?Hayashi?不是“林”的发音吗?这个菜名和姓“林”一点也搭不上关系,hayashi来自英语的hash,法语的hacher,是切碎的意思。美国菜中有种低劣的做法,是把牛肉切碎了,混上莫名其妙的酱汁,就叫为Beef Hash。日本人学了,把牛碎肉乱煮一通,弄个又酸、又甜、又咸的酱,淋在饭上,叫成Hayashi Raisu。战后日本国家穷,一般的Hayashi Raisu都找不到肉,只剩下混酱而已。难吃之极,成为绝品。

Gurantan是由Gratin演变的,通常用了Macaroni意粉,加点肉,加点海鲜,放在一个椭圆形的碟中,涂上一大堆奶油酱,再拿到焗炉中把表面焗得发焦,就成为Gurantan了。吃进嘴里,一口浆糊,也找不到肉和海鲜,剩下几条意粉。难吃之极,所向披靡。

Napolitan又是一种意大利粉,略为煮一煮,放在冰水中过一过,再下大量的西红柿汁去炒一炒,加点椰菜之类的蔬菜,就此而已。难吃之极,已用不出文字来形容。

日本是一个吃鱼的国家,到了18世纪,才学会吃肉。之前的一千多年,肉类被认为不洁,是天皇和将军们禁止老百姓食用的,到了明治维新,在1872年,这条禁止吃肉的法律才废除了。

肉,在日本,直到现在,还是被视为中国人的鲍参翅肚之类的高级食物,价钱绝不便宜。数十年前更珍贵,我作为一个穷学生,到了东京,也很少吃到肉,以为自己体力不支了,看到饭堂的咖喱饭塑料样板上,竟然有一块四方的猪肉薄片,马上叫了一客,岂知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块宝贝,原来样板是骗人的。

日本人也自认矮小,是因为不吃肉。这也有点道理,学了西方人吃肉后,他们果然高大得多。你看看战前的那些日本人的身材,和现在的一比,就知道吃与不吃肉的确有关的。所以明治维新之后,不但输入了外国的科技和武器,也吃了西方的食物,人才逐渐高大起来。

但是在他们的经济泡沫还没有爆裂之前,钱大把呀,当然有真正的外国厨子去日本开店的呀!这句话也说得不错,的确出了不少著名的外国餐厅,但问题出在只有少数的日本人懂得欣赏。一般的,和明治维新当年做下来的洋食,吃不出分别来。

不过日本人有精益求精的精神,本来难吃透顶的拉面,本来只有酱油汤,也让他们研究又研究,做出连中国人也爱吃的猪骨汤拉面来。

洋食之中,也有例外。Katsu这个字,由英文的Cutlet变化出来,是一种煎炸的做法。日本人有天妇罗,对炸东西有点基础,所以他们的Tonkatsu炸猪扒炸得非常出色,外皮爽脆,里面的猪肉还很多汁呢,这一点也不得不服了他们。

讲到炸,他们还有一道菜,叫Koroke,是从法文的Croquettes音译。法国祖先做的,用生蚝或螃蟹肉沾了面包糠来炸,非常美味。日本人学的,馅中无肉亦无虾蟹,只是一团面粉,就那么炸出来算数。

穷家庭都做Koroke,不学无术的家庭主妇尤其爱做Koroke,每餐都是Koroke。日本男人吃了直摇头,大叫“Kyo mo koroke, asu mo koroke”,意思是今天也是,明天也是,吃来吃去都是一样的东西,单调之极。

和牛吃法

日本牛肉,通称为和牛。因发现病毒,在香港禁了六年之后,终于在2007年开放进口,日本的农林水产大臣,等于是我们的食物及卫生局局长,亲自跑来宣传和牛,可见得香港这市场的重要性,也代表了香港人懂得吃好东西,舍得吃好东西。

四十年前,倪匡兄住铜锣湾的时候,在附近有一间叫“Maguro屋”的日本料理,我们常去吃刺身与和牛,应该算是吃日本菜的先驱之一,有点条件谈谈和牛。

日本人学会吃牛肉,只有短短的两百年左右,之前他们吃的尽是鱼罢了。养牛的历史更是不长,但是他们有精益求精的精神,终于饲出优良的品种,让牛的脂肪渗入到肉中,造成红白大理石般的花纹,故亦称为雪花牛肉。

传说中,养牛的技巧要给牛喝啤酒、做按摩和听莫扎特音乐。我有一个朋友叫蕨野,在三田地区养牛,特地跑去他的农场参观,并问他喝啤酒、按摩和听音乐是不是真的?“真的,”他回答得肯定,“如果有电视台来拍摄过程的话,就是真的;没有电视台来拍,啤酒当然是我自己喝了。”那么要有什么条件,肉质才是优秀的呢?这要看牛的祖宗三代清不清白。每一只牛,一生下来就要给它们打印,印的不是指纹,而是鼻纹,因为每一只牛的鼻纹都是不一样的。

这张纸等于人类的出生证明书,但不只是写着父母,还要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的牛名,如果这些牛都得过奖的话,那就表示种好,放心去吃可也。

每年的比赛在神户举行,由这个城市附近的农场主人把牛带到会场,让评判员选出最佳牛只来,而得奖最多的是一个叫三田的乡下,所以三田牛特别好吃,我将它和松阪、近江等名产区的牛比较一下,也觉得的确是三田牛最佳。

那么好的牛肉,给餐厅一煮,不达到自己的要求,就坏了。所以吃三田牛,最好由自己来烧烤,用一个炉,要几成熟就烧几成熟,一块三百克的肉,切为长条的六七条,先试烤一条,再慢慢调整好了。三百克有多少?手掌般大罢了,起先一看,以为说什么都吃得下,但是怎么努力吃,也要留下几条肉,皆因为太肥了。

是的,太肥,变成和牛的评语,有些人还说肉质太软,没有澳洲牛的咬头。另一群人则说:不够美国牛肉的香。听了都一笑置之,为什么要比较呢?你喜欢吃美国牛就去吃美国牛,澳大利亚牛就澳大利亚牛,骂别人的不好干什么?牛肉都是不同的,看你的喜恶,但只是尝一个的话,就太单调了。

锄烧Sukiyaki是日本最传统的吃法,据说是农场中杀了牛,当年还没发明出煮牛的锅,就放在锄头那块铁上来烧的吃法。我们吃锄烧,多数觉得太甜,因为日本人喜欢下大量的糖。这时,你可以请侍女用日本米酒来代替清水,糖份减半即可,锄烧还是好吃的。

Shabu-Shabu,等于我们的涮,Shabu一下就是涮一下,然后沾酱料来吃,酱料通常是芝麻酱或者酸醋酱,我都不喜欢,用酱油点之,更觉肉香。

铁板烧在第二次大战后才发明的,我最反对所谓的薄烧,把一薄片牛肉包着葱蒜来吃,这种吃法简直吃不到牛味,太暴殄天物了。铁板烧一定要厚烧,把一大块牛肉切成邮票般大的方块,吃了才感满足。更要记得的是,之前别来什么鱼虾之类。已经吃得半饱,会破坏味觉的。吃牛肉就吃牛肉,一定饱,不饱的话,可来碗炒饭。

当然,最佳吃法还是上述的炭烧了。用备长炭,因为它的火量稳定,又不会爆出火花。其实炭烧这种吃法是从韩国烤牛肉演变出来的。

针对香港人认为和牛太肥,可以用九州岛人的吃法,那就是蒸了。凡是有电炉、炭炉的地方都可以蒸,只要用做锄铁的铁锅,装进水,让它滚出蒸汽来就是。

上面放的是一个四方形的大木盒,中间有一个气孔,让蒸汽通到再上一层去。第二个四方形的大木盒放在第一个之上,底部是竹箩,接受第一个木盒传上来的热气。

好了,在竹箩上面铺大量的豆芽,和椰菜(高丽菜)丝,也加了一些红萝卜给点缀,才把香港人认为过肥的和牛铺在蔬菜上面,最后上盖。

只要蒸个十分十五分左右,一打开木盖,就能闻到牛肉的香味。它的脂肪,已被蔬菜吸去,有多余的,则由那个气孔流到最下面的那锅水中。

点沙律酱吃菜,芝麻酱吃肉,也可以用吃炸猪扒的甜酱佐之,不然的话,来点最原始的酱油,最为美味。

这种吃法很适合中国人,和牛已解禁,可大吃特吃,开一家蒸牛肉店吧!又不会被大师傅叉住颈项,等于开火锅店,什么都可以用来蒸,连海产也行,用料新鲜高级的话,包你赚个满钵。

肉骨茶

第一次尝试“肉骨菜”的人一定讶然地问:“怎么只是排骨汤,没有茶?”

肉骨茶的吃法,是汤归汤喝,喝完了才饮茶的。此种食物在星马一带非常流行,吃肉骨茶时还来一碗白饭,香港人多数不吃,最多来一碟油炸鬼,浸着汤咽下。

香港也有些卖马来亚食品的店铺,或是酒店咖啡厅东南亚部分的餐牌上有肉骨茶,但是上桌一看,用的酱油已经不对,从来没有吃过正宗的。

地道的肉骨茶档设于咖啡店中,每一张桌子旁边有一个媒气火炉,烧开着水。侍者先将功夫茶具奉上,另有一小纸包的铁观音。由客人自提滚水来沏茶,先叹两杯,清洗肠胃,小碗的排骨茶便上桌。碗中有三两块排骨,手指般粗。喝一口汤,感觉大蒜味、当归味、八角味、甘草味、辣椒味和酱油味很强,这便是肉骨茶了。

不喜欢吃排骨的人可叫猪尾或猪杂,猪肝和猪腰的价钱比排骨贵,近来大家怕胆固朜,已不太敢吃内脏。点肉吃的是白油,我们所谓的生抽;或是黑油,浓到极点的老抽,带焦糖甜味,似旧时的珠油。另有大量的红辣椒丝任君自取。汤可以免费添加。

新加坡的Ragoon Road上有家叫“黄亚细”的,是从前开在新世界后面老铺搬过来的。客人一早坐在凤凰树下叹肉骨茶,味道和情调是一流的,尤其是露天可以抽烟,更是一乐也。吉隆坡的Imbi Road上也有数档闻名肉骨茶,其甘草味极浓,并非我喜欢的。

新兴的肉骨茶用沙煲上桌,除排骨之外还加了海参和腐竹等材料,大受欢迎。现在变本加厉地,又加鱼翅、海鲜或鲍鱼,称为港式肉骨茶。星马一带,凡是用价格高昂材料的菜都叫港式,香港人真是腐败。

要吃真正的肉骨茶,便要到巴生去。巴生镇离开吉隆坡半小时至四十五分钟的车程,是一个港口。民生朴实简单,巴生靠海,有个叫海南村的地方,以吃海鲜著名。但是巴生人最钟爱的还是肉骨茶。整个巴生,单单是肉骨茶档,已有两百间以上。

根据调查,巴生是马来西亚全国吃猪肉吃得最多的地方,当地人患心脏病的病历也较其他地方多,不过他们病照病,每天还是吃肉骨茶当早餐。每一个巴生人都有他们喜好的一定肉骨茶档,大家相荐这一家人做得最好。吃东西是主观的,他们认为最好的,并不一定合我口味。

我最喜欢的是在桥底大街Jalan Basar,俗称马来街的“德地肉骨茶”。“德地”并没有招牌,总之客人最多的那家就是,店铺挤满之后在横巷上摆着数张桌子营业。巷里还有很多印度人的咖啡锅,全是“德地”的寄生虫。

一进门可看到两个大铁锅,年迈的主人李先生由锅中取出猪肉,一件件斩开后放进小碗,加上汤,由他的几个儿子拿到客人面前放下,服务至此为止。要拿茶具和滚水,客人得自己动手。店内在石地上摆着三四个大铁壶,用炭炉滚着开水,要很小心行走,不然随时随地都会被烫伤。

这家店高傲到桌子上不放酱油,也没有辣椒丝或胡椒粉。他们标榜原汁原味,加什么酱油?

据说所有的肉骨茶发源自这家店铺,老主人已是第三代,他的三个兄弟分出去各自开了一家,但味道当然没有“德地”的好。

忍不住,先喝一口汤。啊,除了肉香,完全没有其他味道。所谓没有其他味道,是你吃不出大蒜、八角、当归、胡椒或酱油味。这些配料都有强烈的个性,时常喧宾夺主。但“德地”的汤,就是肉骨味罢了,香甜无比,是天下绝品。

客人再要汤,店主不给,一锅肉就煮那么多汤,要汤的话,得再买一碗肉骨。但每碗也公道地卖四块马币,合十二块港币,小的只卖两块二毛马币,合六块六港币。

他们一天煮三大锅猪肉,共一百斤。周末礼拜卖多一锅,从早上七点做生意,到十点多十一点已沽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休息过农历年的三日,已赚个满钵。主人一有钱即刻买地,是个千千万万声的富翁,每天还是辛勤地用木炭煮他的肉骨茶。

来惯的客人之中有个开电器店的大老板,说要免费为他们装抽气机。主人摇摇头:“大家一舒服坐久了,反而阻着做生意。”

有人问道:“你怎么不煮多几锅?”“够了。多做分神,没那么好吃。”他回答。“怎么不考虑把专利卖给人家,开大型连锁店?”

“分店一开,水平就变普通,要做就要做得精,得每天学。”主人笑眯眯地指着门面帮手的几个儿子:“他们几个的功夫都还没学到家开分店,我卖什么专利?”

说烧烤

年轻人对烧烤乐此不疲,夏日冬天都在野外麇集,把各种肉类烧得半生不熟吞进肚,自己的血液又给蚊子昆虫吸掉,乐融融。

人类学会烹调,烧烤是第一课,最为原始。有什么把食物用火烧烤一下那么简单呢?厨艺进化了,我们才发现原来有盐焗、泥煨、炖、焖、煨、烩、扒、火靠、汆、涮、熬、锅、酱、浸、炖、焖、炸、烹、熘、炒、爆、煎、贴、、拔丝、琉璃、腊凉、挂霜、拌、炝和腌那么多花样来,为什么我们还要回到烧烤呢?

西方人的厨艺就简单得多了,就算让他们把份子料理算进去,也不过是烤、焗、煎、炸罢了。他们甚少把蔬菜拿去炒,要到近年来才知什么叫Wok Fried。至于蒸,更是再学数百年也赶不上广东佬,所以就非常注重烧烤BBQ了。

烧牛扒、猪扒、羊扒我能了解。但他们有个传统,要烧软糖。你可以在《花生》漫画中看到,史诺比和胡士托都爱用树枝插几粒软糖烧烤。软糖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好吃,烧起来即焦,缩成一团,味道更是古怪,但这是烧烤派对必备的,也解释了为什么我对烧烤不感兴趣。

食物到了日本,宁愿吃生的,对烧烤,他们叫为“落人烧”。落人就是失败的人,源氏和平家打仗,后者输了,跑进深山躲避,没有烹调用具,只有以最原始的方法烧制,是日本人最初的烧烤。到了中东,有烤肉串和挂炉的各种进一步的烧法。来到中国人手里,就涂上了酱,用枝铁叉了乳猪在炭上烤。后来还发展到明火烤,暗火烤等热辐射方式,更有低温一百度以下烤制食物,称为“烘”,或在二百度以上的高温,叫作“烘烤”。最高境界,莫过于广东人的叉烧,任何吃猪的民族吃了都会翘起拇指称好。

到底,烧烤炉上的肉,并不必用到最新鲜柔软的,因为那么烧,也吃不出肉质的好坏。肉多数是腌制过,加甜加蒜和各种酱料,就能把劣质或冰冻已久的肉烧得香喷喷。

举个例子,像韩国人吃的肉,烧烤居多。最初是用一个龟背的铜器,四周有道槽,把腌制过的牛肉就那么在龟背锅一放,不去动它,让烧熟肉的汁流进槽中,用根扁平的汤匙舀起来淋在饭上,送肉来吃。韩国人生活质素提高后,就发明了一个平底的火炉,把上等肉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往上摆着烧,这么吃虽然比大块牛扒文明,但到底没经腌制,味道反而没有便宜肉好。

日本经济起飞后,就流行起所谓的“炉端烧”,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烧烤,比从前的“落人烧”高级得多。“炉端烧”什么都烧,肉、鱼、蔬菜、饭团,用料要多高级有多高级。由一个跪着的大师傅烧后,放在一根大木板匙,送到客人面前。“炉端烧”没什么大道理,只讲究师傅的跪功,年轻的跪不到十五分钟就要换人。

“烧鸟”是另一种形态,日本人称鸡为鸟,其实烧的是鸡。这种平民化的食物烤起来虽说一样,但有好的大师傅,做出的烧鸟就是不同。温度控制得好,肉就软熟,和那些烤得像发泡胶的有天渊之别。

同样是串烧,南洋人的“沙爹”更有文化,主要是肉切得细,又有特别的酱料腌制,烤起来易熟又容易吃进口。肉太大块的话,水平就低了,东南亚之中,做得最好的是马来西亚的,高级起来,还削尖香茅来当签,增加香味。蘸的沙爹酱也大有关系,酱不行,就甭吃了。新疆人的羊肉串与沙爹异曲同工,在肉上撒的孜然粉,吃不惯的人会觉得有一股腋下味,爱好的没有孜然粉不行。

在野外吃烧烤,我最欣赏的是南斯拉夫人做的。他们遇上节日,就宰一头羊,耕作之前堆了一堆稻草,把羊摆在铁架上。铁架的两端安装了风车,随风翻转,稻草的火极细,慢慢烤,烤个一整天。当太阳下山,农夫工作完毕就把羊抬回家,将羊斩成一块块,一手抓羊,一手抓整个洋葱,沾了盐,就那么啃将起来,天下美味也。

总之,要原汁原味的话,不能切块,应该整只动物烧。广东人的烧大猪最精彩,先在地上挖个深洞,洞壁铺满砖头,放火把砖烧红,才把猪吊进洞内烧,热量不是由下而上,而是全面包围,这一来,皮才脆,肉才香。

原只烧烤,还有烤乳牛和烤骆驼。在中东吃过,发觉后者没有什么特别香味,骆驼肉真不好吃,还是新疆人烤全羊最为精彩。

羊烤得好的话,皮也脆,可以就那么撕下来送酒,有人喜欢吃黐着排骨的肉,说是最柔软;有人爱把羊腿切下,用手抓着大嚼,那种吃法,豪爽多过美味。

我则一向伸手进羊身,在腰部抓出羊腰和旁边的那团肥肉来吃,最香最好吃了。古人所谓的刮了民脂民膏,就是这个部分吧?这次去澳大利亚也照样吃了,年纪一大,消化没年轻时强,吃坏了胃,午睡时做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个贪官,被阎罗王抓去拔舌。

吃肉记

和倪匡兄嫂三人,到中环的“镛记”去吃午饭。

走进餐厅,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图。“这就是苏美璐的作品?”倪匡兄看得出。我点头,“镛记”创始人甘穗辉白手成家,和几个儿子从大牌档做到建立一座大厦,老人家退休后,每天还是在大堂一角饮茶,数十年如一日。如今作古,我将苏美璐画的肖像送给甘家大儿子健成,他把画挂在墙上,象征甘老先生,每天还是守着档口。

中午时分,当然客满,倪匡兄说:“做生意做到这个地步,有什么更过瘾的?”没有订座,部长在三楼替我们找到一张桌子坐下。问我们道:“喝什么酒?”我们两人给大家的印象都是醉醺醺,当今不喝,还是照问。但是虽然说我们喝酒的配额已满,浅斟几杯的量,还是有的。

“你说呢?”倪匡兄要我点。“不如偷喝甘老板的吧,他总存着几瓶雀仔威在店里,偷喝人家的酒,最有趣!”“什么叫雀仔威?”倪匡兄问。“有支威士忌,牌子上画着一只野鹅,镛记卖鹅,当然喝鹅牌酒,甘健成把鹅叫成雀仔,就是雀仔威了。”

我叫了几个菜:清汤牛腩、礼云子炖蛋白、金镶豆腐、太子捞面,还有董事长腐乳,是一位老人家专门做给甘健成父亲吃的,不会太咸,非常香。

倪匡兄尝了一点腐乳,又喝一口雀仔威,大叫:“怎么腐乳和威士忌,配合得天衣无缝!”皮蛋上桌,他又试了半个,再一口雀仔威,大叫:“怎么皮蛋和威士忌,也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们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已经把甘老板的半瓶威士忌干掉,正在考虑是不是偷喝他一瓶新的时,甘健成前来,向倪匡兄说:“你是我的偶像!”听他这么一说,偷喝人家的酒,已不内疚,甘健成请伙计把他的新作《镛楼甘馔录》拿来送倪匡兄,他翻了翻,向甘健成说:“我们已算是同行了。”

这时经理走过来:“对不起,清汤牛腩已经卖完了,换点其他菜吧?”坑腩部位难找,镛记一天只做二十份,不预订就吃不到,改些什么菜呢?我想了又想,倪匡兄除了吃鱼之外,最喜欢的,就是肉了。

“不然来碟五花腩吧。”我说,“用虾膏来蒸,还要加榨菜。”倪匡兄大喜:“不用吃,已经知道好,天下那有这么值得高兴的事?”

每次来,遇到甘健成,总给我想一两样特别一点的下酒菜,这次他说:“再来一碟咸叉烧如何?”“叉烧还有咸的?”倪匡兄问。甘健成笑嘻嘻不答,走进厨房炮制。

等待中,倪匡兄说:“从前下放到乡下养猪,一看猪病了,马上报告,上头下命杀了埋葬,怕猪瘟。我们等干部走了,又挖猪出来吃,煮熟了有什么问题?照吃不误,那像现在的人怕这个又怕那个?”

礼云子是蟛蜞的膏,那么小的一只东西,要收集来做菜,真不简单。膏香得不得了,非大闸蟹可比,倪太还是第一次吃到。

甘健成已把咸叉烧捧来,叉烧颜色粉红,肥的部分烧得变黑,味道奇佳。“传统的叉烧,要着红色和涂蜜糖,这种叉烧糖涂得极少,主要还是把盐撒在猪肉上面。盐实在是王道,最基本的调味品,最为高级。”甘健成说。大家都同意。

我说:“潮州人还有一种拜神肉,切一大块五花腩,上汤煮熟,肉凉之前抹上盐,天热放一天也不坏,翌日拿来切成薄片,再用蒜头爆得有点发焦,那么简单的东西,也是天下美味。”“对,对,”甘健成说,“广府人也有一道同样的菜,把猪肉蒸后,用鱼露一浸,再切片来吃的。”左一句右一句,听得倪匡兄大吞口水,把面前的那碟咸叉烧扫光。

“可惜这次没吃到清汤牛腩,做得出名的云雾肉,也要预订。”我说。“这次不算,下回我好好地请倪匡兄吃一顿吧,做一围,其他朋友请你们约好了。”甘健成说。“好。”我们说,“查先生就快从剑桥回来,到时一齐来,他也是最喜欢吃肉的人。”

“除了云雾肉,还想吃什么?”“刚才你说的鱼露肉,还有你们拿手的炖羊头筋汤,再想几个菜,每一道都是肉。”我说。

虾膏五花腩煮榨菜上桌,再饱也吃得下,看豆腐没人动,我说:“这道金镶豆腐也让镛记做得出名,是把豆腐用盐水浸几个小时,取出,抹干,细火煎之,到最后外面金黄,里面豆腐洁白软细,试一试看。”倪匡兄吃了一块,点头说不错,还是把最后的那片五花腩送进口:“豆腐留着给你吃,我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