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啊——
阿籍第四十八次发出感慨,连经理把文件拍到她桌子上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陈?小陈?”
她回过神,收起脸上的白痴笑容:“啊,王姐,什么事?”
“把这份报告改一下——大中午的坐这里傻笑,有喜事?”
阿籍连连摇头,舌头尖乱窜:“我连着两个早上吃到双黄蛋,正琢磨着去买彩票……”
“行了,认真点。”,王璐压低声音,“真有人了?没听陈老师提过呀?”
阿籍刷的白了脸,小小声:“没有的事……您可千万别跟我爸乱说!”
王璐一幅我明白我理解的表情,拍拍她肩膀,回办公室去了。
墙上的时钟不快不慢的走着,好不容易到了点,阿籍把电脑一关,飞快的收拾东西跑路。
王璐好奇,往往楼下瞟了一眼,正看见她飞奔向一个穿着灰T恤的背影——呦,还戴墨镜,够有范的!
阿籍气喘吁吁的跑到共翳面前,拉着他就往车站走:“你怎么来了?”
共翳手插着裤子口袋,慢慢的开口:“认认路。”
阿籍停下脚步:“……走过来的?”
共翳点头:“也不是很远……”
阿籍吓出一身冷汗,这路上岔道这么多,车流又大,可不大安全!
“既然出来了,干脆把证件照拍了吧。”
共翳毫无异议,任由她拉着走。
快印店、小发廊、快餐店……她挑了家客人稀稀落落的小饰品店,走进去:“老板,能拍证件照不?”
老板娘刺溜刺溜的吃着凉拌面,招呼:“能的能的,你们先坐那边等一下。”
阿籍就拉着他在放满大头贴纸的小桌子前坐下了。
共翳伸手翻了翻桌上的彩色册子,一页页,都是古古怪怪的中空小相框。
阿籍眼珠子转了转,拉着他钻进一台拍拍乐里:“你别看我啊,看镜头看镜头!”
共翳僵着脸转过头,果然看到两张白兮兮的脸。
“唉,靠太近了,站出来一点……”
共翳任由她把墨镜摘了又戴,实在给缠的不行,才勉强咧了咧嘴角,算是笑出来了。
阿籍抓着鼠标换了套相框,嘀咕:“怎么都这么难看,以前上学的时候……明明觉得好看的不得了……”
共翳拉下她鼻子上的墨镜,把额前的头发抚到后面去,低头亲了两下。
阿籍缩缩脖子,他也就松手了,小小的空间里一霎时暧昧起来。
“你干嘛呀……”
她有点小害羞,拉着他从里面钻出来:“老板,印两套,一套切好,一套不切。”
老板答应了一声,忍不住看了看他们俩的打扮,眼皮直蹦。
都说恋爱中的人是白痴,一点不差,这么大的两个人,还跟中学生似的挤拍拍乐。
拍完照片,两人在大街上溜达。
经过家纹身店的时候,共翳不迈脚了:“进去看看。”
阿籍有点吃惊:“玩这个?”
共翳看着店门口挂着的巨幅纹身男海报,笃定的点头:“进去看看。”
阿籍摸摸钱包,又看看西落的太阳:“唉,那做彩绘玩玩就好了,天气热,纹身要发炎的……”
共翳愣了一下:“发炎?”
阿籍点头:“是的呀……”
商量来商量去,他也只在身上喷绘了一大串墨青色的小蛇。
阿籍好奇摸了摸,再看看自己手腕上印的一模一样的图案。弯弯曲曲的一条小蛇,看着还挺可爱的。
至于共翳后背那密密麻麻上的一大串蛇纹,阿籍撇嘴,再三问店长:“真的一个星期就能抹掉了?”
年轻的店长一边收钱一边笑:“我保证,要是弄不掉你来这里退钱——我请你们做活广告。”
阿籍摆手,活广告就算了,她不过是觉得面积大了点,比较像流氓而已。
出了店,共翳又把墨镜戴上了。
阿籍挽着他手臂,直觉得回头率又高了几分。
“明天,我去浩浩爸那里帮忙。”
阿籍咦了一声,浩浩不就是昨天那落水的小孩?
“帮、帮什么忙?”
共翳思索了一下,嘴巴里蹦出几个词:“春意花鸟市场……531铺位……”
阿籍点头:“他们家店开哪里啊——路你认不认得?”
“大刚带我去过了。”
阿籍惊讶,他什么时候连自己的小交际圈都有了?
又四处逛了逛,上了回家的公车。
阿籍站在在他边上,心里默默的算账:大头贴花了十块钱,彩绘四百三……
经过小区外小菜摊的时候,几个大妈开始热情的打招呼:“陈小姐回来了?”、“建国接女朋友去了?”、“陈小姐要不要买小青菜?”
阿籍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路上打招呼打的喉咙都干了。热情难拒,还蹲在菜摊前挑了一大袋子绿油油的小青菜:“大伯今天生意不错嘛。”
卖菜阿伯哈哈哈直笑,把青菜的零头给抹了——这小姑娘嘴巴甜,长得也讨人喜欢。男朋友看着傲气,难得的是心肠好!
这样一想,阿伯又在称好的菜里放了两只西红柿:“西红柿卖不掉,你带几个回去。”
阿籍有点不好意思了,要钱人家又不收,只好连连道谢。
“王阿婆、赵阿姨,我们先走了——”
共翳冷着脸跟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搭腔,但眉头舒展,看着也是挺愉快的。
阿籍打开铁门,拎着菜往里走,一边小声的跟他嘀咕:“人家叫你你怎么不答应的呀——建国就是你,人家打招呼你要回应一下的嘛……”
“知道。”
“诶?”,阿籍奇怪了,“那怎么还不理人?”
共翳有点闷闷的:“……不认识,不习惯。”
阿籍开导:“大刚你不是挺熟的?慢慢来嘛就好了。”
“……”
晚饭还是阿籍掌厨,共翳坐门口剥大蒜,腰背笔直,认真的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
阿籍探头出来:“怎么还没有剥好,我等着下锅呀!”
共翳答应一声,拿着大蒜进来了。
厨房实在太小了,看着她低头弓腰的在里面忙碌,他不禁有点儿恍惚。
——白白的脸,一着急表情就特丰富,手忙脚乱的,活脱脱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几曾何时,这样的生动表情,就只对着他一个人……
“哎,你不帮忙就算了,别站这里当着光线——”
阿籍拿了个盘子装菜,转身时差点撞到他。
共翳退开,换了拖鞋跪坐到那盆金鱼边上,把翻肚皮死了的几条捞起来扔垃圾桶里,嘴角往下扯了扯。
胳膊上的小蛇彩绘在灯光上尤其的明显,墨青色的蛇身微曲着,隐约还残存着点古老民族图腾崇拜的遗迹。
多少年前,为了能自由的混入楚人军伍,他甚至连族人们习惯了的纹身都不得轻易尝试。
——小小的一条蛇纹,既是习俗,也能带来勇气。更加是文明与文明,国家与国家的隔阂。
而现在……
下意识的,共翳把视线从胳膊上移开,心底一片冰凉。
远处工地上的机器声渐渐低下来了,晾在院子里的衣服随风轻晃着。路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甚至不用等到黄昏结束,城市的夜晚就开始了。
阿籍的抱怨在身后响着:“地板还没有擦,不干净的,你别坐地上啊……”
虽然没有转身,他也能猜到那张脸的表情:
不高兴的时候就瞪着眼睛走来走去,反抗不过就装委屈;一高兴起来,眉眼能弯成天上的月牙,脸上甜甜的开出朵笑花……他伸手把一条花斑点的小鱼拢到一边,远远的和鱼群隔开,果然激得小鱼尾巴一甩,飞快的从手掌底下溜走了。
共翳轻叹口气,想起刘燕那天说的话,又烦闷起来。
会赚钱才是男人——他脑海里很迅速地闪过大刚那张总是笑嘻嘻的白脸,西装领带,看着有模有样的,一见到刘燕,就跟矮了半截似的。嘴巴里面含着蜜糖,笑起来都是讨好的味道:“老婆,老婆别生气呀……”
只会赚钱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共翳有点鄙视他,伸手把鱼群拨到一边。
阿籍端着西红柿汤进来:“让让让让,把桌子放好呀。”手腕一翻一动,隐约露出那条墨青色的小蛇。
共翳站起来,打开折叠桌,也帮着把炒好的菜端过来。
炒青菜、笋干炖子排、番茄蛋汤、油炸小白虾,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来,真有几分过日子的氛围。
在阿籍期盼的眼神注视下,他把几个菜都尝了一遍:“……有进步。”
阿籍得意了,一边盛饭一边瞅着他胳膊上的蛇纹:“对了,你纹这么多蛇干嘛?”
共翳夹了几只小白虾塞进嘴巴里,想了想,开口:“喜欢。”
阿籍抿嘴巴,不说就不说,谁稀罕知道!
吃完饭,阿籍坐床上用笔记本玩俄罗斯方块。
共翳把碗放进碗柜,边解围裙边走过来:“什么东西?”
屏幕上花花绿绿很多方块,下雨似的落着。
阿籍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按着,长方形、正方形,一块块落到空位上,一点一点消掉。
“哎哎,你去洗澡啦,身上都是汗——啊,我快完了快完了!”
没等她呼喊完,红色的长条顶到框顶上,游戏结束。
阿籍扭头催他:“洗澡呀,洗完澡一块玩。”
共翳看看屏幕,点头,进里屋拿衣服去了。
阿籍探头看看,抱着本子开始刷网页找资料。
蛇纹、蛇纹!
翻到一张图腾图片的时候,她愣住了。再往下拉,赫然是只抽象的凤凰图腾。
“越筑龙舟,拜龙蛇;楚乘青翰,尚凤鸟——这是两个古老族群的图腾,也是他们国家与尊严的象征……”
阿籍看着屏幕上那一只只形状逐渐变化的凤鸟和蛇纹,不由地想起初见时候,共翳在泥地上划出的几个图案。
你是越国人?还是楚国人?
又或者,要问的其实是“你是敌人,还是朋友?”
她抿了抿嘴巴,听着浴室门被推开,迅速的关掉网页。扭头看他:“哎,头发擦干一点了,感冒了怎么办……”
相隔几千年,他们相遇了,竟连那一声问话,都表达的这样曲折。
共翳甩甩头发上的水珠,走过来坐到她边上。阿籍手把手的开始教他操作。
“这个键是向下,这个是换方向,这个是向左——不对不对,按这个键,这个键!”
黄色的蓝色的方块一个个落下来,没一会就挤满了游戏框,“game over!”两个大单词跳出来,呜呜直响。
共翳有点不甘心,端端的盘腿坐好,重新开始玩。阿籍穿着短裤大T恤,趴在边上看,看着看着,就从屏幕转移到人身上。
俊峭的五官,短短的头发,健硕的躯体,还有密密麻麻的青色纹身……
共翳眼睛斜了斜,继续按键盘。
她把自己手上的小蛇挨近他****的背上密密麻麻的蛇纹,沉默了一会,伸手搂住他脖子:“唉,你怎么跟石头似的……”
石头似的男人反手把她从背上揪下来,亲了一下。
阿籍怔忪,共翳却冒出句更加惊骇人的话:“我们这样……是在恋爱?”
阿籍吓了一跳,爬起来:“谁教你的?”
共翳把扭头过去看屏幕,一个丁字型方块正慢悠悠的落黄色方块上:“大刚。”
阿籍爆筋了:“他跟你说这个干吗?”
共翳皱着眉毛摇头,很不认同的样子:“你们这里……很麻烦……我们那里,更简单一点。”
行歌坐月,嬉笑桑间,只要眼睛和眼睛对上了,手和手一牵,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只是,还有燃不尽的战火和杀戮,来映衬这样的美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