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并不在天上,在马上。他的马鞍已经很陈旧,他的靴子和剑鞘同样陈旧,但他的衣服却是崭新的。剑鞘轻敲着马鞍,春风吹在他脸上。他觉得很愉快,很舒服。旧马鞍坐着舒服,旧靴子穿着舒服,旧剑鞘绝不会损伤他的剑锋,新衣服也总是令他觉得精神抖擞,活力充沛。但最令他愉快的,却还不是这些,而是那双眼睛。前面一辆大车里,有双很迷人的眼睛,总是在偷偷地瞟着他。他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他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是在一个小镇上的客栈里。他走进客栈,她刚走出去。她撞上了他。她的笑容中充满了羞涩和歉意,脸红得就像是雨天的晚霞。他却希望再撞见她一次,因为她实在是个很迷人的美女,他却并不是白玉京醉过,时常醉,但却从来没有醉成这样子。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一个教训。江湖中最难惹的有三种人——乞丐、和尚、女人。你若想日子过得太平些,就最好莫要去惹他们,无论是想打架,还是想喝酒,都最好莫要去惹他们。只可惜他已渐渐将这教训忘了,这也许只因为他根本不想过太平日子。所以他现在才会头疼如裂。他只记得最后连输了三拳,连喝了三大碗酒,喝得很快,很威风。然后他的脑子就好像忽然变成空的,若不是有冰冰冷冷的东西,忽然放在他脸上,他也许直到现在还不会醒。这样冰冰凉凉的东西,是小方的手。
没有任何人的手会这么冷,只不过小方已没有右手。他的右手是个铁钩子。小方叫方龙香,其实已不小。但听到这名字,若认为他是个女人,就更错了,世上也许很少有比他更男人的男人。他眼角虽已有了皱纹,但眼睛却还是雪亮,总是能看到一些你看不到的事。现在他正在看着白玉京。白玉京也看见他了,立刻用两只手抱着头,道:“老天,是你,你怎么来了?”方龙香道:“就因为你祖上积了德,所以我才会来了。”他用铁钩轻轻地摩擦着白玉京的脖子,淡淡地道:“来的若是‘双钩’韦昌,你脑袋只恐怕早已搬了家。”
袁紫霞闩上了门,搬了张椅子,坐在窗口,院子里有两个刚请来的和尚,正在念经。从小楼看下去,和尚的光头显得很可笑,但他们的诵经声却是庄严而哀痛的,再加上单调的木鱼声,老太婆和孩子的哭声,更使人听了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和空虚。袁紫霞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天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起来,但现在却似已将近黄昏。天色阴暝,仿佛又有雨意。青龙会的那三条大汉,也全都搬了张椅子,坐在廊下,看着,等着,脸上的表情也已显得有些焦急不耐。白玉京和方龙香正从她面前走了过去,慢慢地走出了门。他们并没有看见别人,但却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都在后面盯着他们。但等到他们一回头,这些人的目光立刻就全都避开了。袁紫霞当然是例外。她眼睛里带着种无法描述的情意,就像是千万根柔丝,缠住了白玉京的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