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风景如画。暗褐色的道路,从这里开始蜿蜒伸展,穿过翠绿的树林,沿着湛蓝的湖水,伸展向闹市。远山在阴暝的天色中看来,仿佛在雾中,显得更美丽神秘。这里距离市镇并不远,但这一泓湖水,一带绿林,却似已将红尘隔绝在远山外。白玉京长长地呼吸着,空气潮湿而甜润,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喜欢这地方。”方龙香道:“有很多人都喜欢这地方。”白玉京道:“有活人,也有死人。”方龙香道:“这里通常都不欢迎死人的。”白玉京道:“今天为什么例外?”方龙香道:“无论谁只要是住进了这里的客人,客人无论要做什么,都不能反对的。”白玉京道:“若要杀人呢?”
衣服虽不是全新的,但却艳丽如彩霞。她喜欢色彩鲜艳的衣服,喜欢色彩鲜艳的人。白玉京好像就是这种人。他骄傲、任性,有时冲动得像是个孩子,有时却又深沉得像是条狐狸。她知道这种男人不是好对付的,女人想要俘虏他,实在不容易。可是她决心要试一试。
这里吃饭的地方并不大,但却很精致。
桌子是红木的,还镶着白云石,墙上挂着适当的书画,架上摆着刚开的花,让人一走进来,就会觉得自己能在这种地方吃饭是种荣幸。所以价钱就算比别的地方贵,也没有人在乎了。
青龙会的三个人,占据了靠门最近的一张桌子,眼睛还是在盯着门。他们显然还在等人。朱大少的桌子靠近窗户,他已经开始大吃大喝,那黑衣人却还是影子般站在他身后。“这位客官不用饭?”“他可以等我吃完了再吃。”让人走在前面,等人吃完了再吃,这就是某种人自己选择的命运。法事已做完了,那两个和尚居然也在这里吃饭,灯光照着他们的头,亮得就像是葫芦。他们好像刚刮了头。风中隐隐还可以听到那位老太太的哭声,究竟是谁死了?她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打破金鱼缸的人还没有露面?他为什么一直躲在屋子里不敢见人?
茶不错,酒也是好酒。
苗烧天用眼角瞟着院子里的朱大少,冷冷道:“莫忘记只要是有金子的人,就可以打金环,只要有手的人,就可以用金环杀人。”方龙香点点头,他已不能开口。他生怕会呕吐。隔壁的屋子里,又有那老太太凄惨的哭声隐隐传了出来。苗烧天“砰”地关上门,又去继续享受他那顿丰富的晚餐。青龙会的三个人已退了回去。袁紫霞紧紧拉住白玉京的手,好像生怕他会忽然溜走。和尚的尸体已僵硬。方龙香皱着眉走过来,道:“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白玉京道:“因为他是个假和尚。”方龙香道:“假和尚?……为什么有人要杀假和尚?”没有人能回答这句话。方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若是我算得不错,外面一定还有个死和尚。”白玉京道:“死的假和尚?”
袁紫霞紧紧拉住白玉京的手,走上小楼。
她的手冰凉。
白玉京道:“你冷?”
袁紫霞道:“不是冷,是怕,这地方忽然怎会来了这么多可怕的人?”
白玉京笑了笑,道:“也许他们都是为了你而来的。”
袁紫霞脸色更苍白,道:“为了我?”
白玉京道:“愈可怕的人,愈喜欢好看的女人。”
袁紫霞笑了,展颜道:“你呢?你岂非也是个很可怕的人?”
白玉京道:“我……”
他忽然发现袁紫霞的房门是开着的,他记得他们下楼时曾经关上门,家说出来?你真不是好人。”
白玉京道:“我既然不是好人,你还敢让我留在屋子里?”
袁紫霞的脸更红,道:“我……我可以把床让给你睡,我睡在地上。”
白玉京道:“我怎么忍心让你睡在地上。”
袁紫霞咬着嘴唇,道:“没关系,只要你肯留下来,什么都没关系。”
白玉京道:“还是你睡床。”
袁紫霞道:“不……”
袁紫霞睡在床上。白玉京也睡在床上。他们都脱了鞋子躺在床上——只脱了鞋子,其余的衣服却还穿得整整齐齐的。两个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屋顶。过了很久,袁紫霞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真没有想到你是个这样的人。”白玉京道:“我也没有想到。”袁紫霞道:“你……是不是怕有人闯进来?”白玉京道:“不完全是。”袁紫霞道:“不完全是?”白玉京道:“我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他伸出手,轻抚着她的手,柔声道,“也许就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不愿意乘你害怕的时候欺负你,何况,这种情况本就是我造成的。”袁紫霞瞪着眼道:“你难道故意叫那些人来吓我?”白玉京苦笑道:“那倒不是,但他们却的确是来找我的。”袁紫霞道:“为什么来找你?”白玉京道:“因为我身上有样东西,是他们很想要的东西。”袁紫霞眼波流动,道:“你会不会认为我也是为了想要你那样东西,才来找你的?”
白玉京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袁紫霞道:“假如我也是呢?”
白玉京道:“那么我就给你。”
袁紫霞道:“把那样东西给我?”
白玉京道:“嗯。”
袁紫霞道:“那样东西既然如此珍贵,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就肯给我呢?”白玉京道:“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你开口,我立刻就给你。”袁紫霞道:“真的?”白玉京道:“我现在就给你。”他真的已伸手到怀里。袁紫霞却忽然翻过身,紧紧地抱住了他。她全身都充满了感情,柔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陪着我……”她声音哽咽,眼泪忽然流了下来。白玉京道:“你在哭?”袁紫霞点点头,道:“因为我太高兴了。”她在白玉京脸上,擦干了她自己脸上的眼泪,道:“可是我也有些话要先告诉你。”白玉京道:“你说,我听。”袁紫霞道:“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因为我母亲要逼我嫁给个有钱的老头子。”这是个很平凡,也很俗的故事。可是在这一类的故事里,却不知包含着多少人的辛酸眼泪。只要这世上还有贪财的母亲,好色的老头子,这一类的故事就永远都会继续发生。袁紫霞道:“我跑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一点点首饰,现在却已经快全卖光了。”白玉京在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