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阳山,月光洒下一地清辉,树影婆娑。
林中却是人头攒动,火把熊熊燃烧,红红火光似血脉中流动奔涌的欲望。
各派领头人齐聚大帐,右上座腾云阁的商易天狭长凤眼微微上挑,势在必得写在脸上;左上座玄剑门的右护法稳坐正中,三十多岁的男子面上没有任何风尘,岁月更添沉稳潇洒,眉飞入鬓,墨发松松散散,尽显一派坦然与悠闲。
周围其他掌门、少主和各门派重要人物相次坐下,商量攻山事宜。
“七阳山上埋伏点太多,近几日去的人不是没有回来,就是重伤。”下方有人先行报道近日战况。
腾云阁的程长老捋一捋胡子,道:“但我们派出去的人只是为了试探,精英不曾出动。通过这几日的查探,山上的防守主要是暗箭、陷阱、阵法,倒也不足为惧。”
归魂一剑点头附和,“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铲除七阳宫,牺牲在所难免。贵派程长老和伍长老都精通阵法,破阵不难;若是将各派精英聚在一起,暗箭陷阱倒也不怕。再说,上山密林只是七阳宫的第一道防守,重点也不在此,突破并不难。”
商易天唇线微勾,“我们这么多人,高手云集,就算它是铜墙铁壁,也能攻破。近日天气晴好,不实为攻山好时机。还是早到吊桥处为好,毕竟那里才是七阳宫的重要防御。这几日也勘察得差不多,我的意思是明日一早攻山。”
“如何攻法?谁打头阵?”说话的是归魂一剑的弟子。
“让哪一派打头阵都不公平,不若分成前中后三组,各派的人都穿插其中,交相呼应,任何一组有事也可以给其他人警示,另外的人也搭救得上。不知道右护法如何看?”
“很好,”归魂一剑面上云淡风轻,“我还准备围剿七阳宫之后回家过年,家中老小都在等候,速战速决得好。上了山就是吊桥关卡,轻功再好飞不过,易守难攻,恐怕在那里还要耽误些时日。”
其他几个门派也都同意明日一早攻山,火光通明的大帐中,众人就攻山细节进行商讨,口沫横飞,各抒己见,部署攻法,战略,直至深夜才散去。
商易天亦回到自己的营帐,他掸了掸衣服,这个男人骨子里流动着嗜血好战的血液,纵使夜已深,也看不出丝毫疲乏。燃烧的烛火跳动,他的嘴角微微上翘,眼角狭长,目光凌厉,他不是商易扬,做事沉稳张弛有度,心中亦有豪情万丈。铲除七阳宫是他早日立下的夙愿,只是提前实施了而已。怪只怪七阳宫肆无忌惮,不顾两派的和睦相处,挑起事端,害了自己的亲兄弟,若是不报仇,腾云阁颜面何存?
为了一雪前耻,此次腾云阁出动了主要势力,在剿灭七阳宫后的势力划分上,也作出让步,方结成此次联盟。
好战的血液在奔涌,每一个习武之人骨子里都渴望轰轰烈烈的一场大战,一剑在手,挥斥天地变色,将对手杀得片甲不留,那才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摧灭七阳宫会是他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辰时,山下的人个个摩拳擦掌,扛刀持剑,背弓提斧,除了留下少数补给后勤之人,几百人倾巢出动。
走的是七阳宫上山主道,道路较为宽阔。但两边却是密林大树,密密层层,前面一组乃是各派的精英杀手,精通侦查和刺杀,迅速散入道路两边,查探偷袭暗藏之人。后两组相隔百丈距离,若是遇上陷阱迷阵既来得及相救,也来得及撤退。
林中静寂,待推进两三里路后,箭矢密密麻麻而来,如漫天飞蝗。有人受伤,有人惨呼,可今日来的又岂是凡人,众人迅速反应过来,结阵抵挡,如水桶般密不透风。
外围的精英杀手不断推进,一在明,一在暗,七阳宫林中防守之人或藏于树顶,或隐于枯木,或匿于地下,只要对手在射杀范围,立即截杀,再迅速隐匿,神出鬼没。纵然来的高手再多,七阳宫也占了地利优势。
攻山之人随时都有人倒下,有人消失;守山之人随时都有人被发现,继而被围杀。
乱世江湖,正上演争夺与反攻、侵略与反侵略的戏码。
杀手在第一线,他们的人生只有接受使命,无论前方是死亡还是炼狱,他们都只能前进,没有后退的余地,生命的消殁或许只是一瞬间,但他们没有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全神贯注,尽力斩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争斗从来都是大人物的运筹帷幄,小人物的以命相搏。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或提刀,或握剑,要想获得更多的财富与地位,就要将命放在刀口上。
静寂的树林杀气在沉积,飞箭暗器不断袭来,闷闷的身体摔落地的声音,兵器相击发出的铛铛金属声,惨呼与杀戮的吼叫……混在一起,骇人心魄。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权利和财富还需要更多的白骨和鲜血来累积。
上山密林的攻击只是为了尽力造成敌人伤亡,七阳宫的防守重点不在此,来的又是几个大派的主要精英势力,突破只是时间问题。
顾南远下的命令也是:保存实力,多造成敌方伤亡即可。
黄昏时,顾北遥接到七阳宫的传信,几大门派攻至吊桥处,守在吊桥一头,再做商议。
顾北遥沉了沉眉,“腾云阁出动了暗地杀手,除了商易天,商辰飞,还来了两个长老三个堂主;玄剑门归魂一剑,七个弟子带了五个,另外还有两个法王,鬼魅八煞都来了。除此,还有横矶派、冷月山庄、眉山派和殷家堡,不是掌门就是少主,大概几百人。现下全部驻扎在吊桥一处。”
几步之外毕涵面上也是一派凝重深沉,“玄剑门设在北方玉衡雪山,若论攀崖登峰玄剑门内好手众多,鬼魅八煞轻功卓绝,来去无影,怕是会打前锋登山。吊桥离主宫殿还有很长的距离,大宫主不能将全部防守都放在吊桥处,为了防止他们登山潜入,七阳宫那么广的地面都要处处防守。即便如此,也不是每个地方都能防住,山缝沟壑,随便一个地方都可以藏人,若是偷潜入山的人一多,就是很大的威胁。上山密林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如何?”
“没造成主力伤亡。”
“他们的速度很快,看来腾云阁和玄剑门早有谋划,另外几个门派也不容小觑。若是来人真是齐心协力,七阳宫危矣。大宫主有何打算?”
“大哥让我们迅速赶回去,先不上摘星峰,在山下接应。几派联手,必然会有矛盾,这样的攻势,除了硬碰硬,怕是只能内部瓦解。”
“大宫主谋略过人,自有他的打算。那你……”
“形势过于危急,我们先走,我先交待几句就启程。”
毕涵点头,走开几步,牵了自己的马。
顾北遥找到部属,交待完后,走到施晓然身边。
枯黄的败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施晓然裹了厚厚的披风,眼中一汪清水静如潭。
顾北遥长身玉立,黑袍翻飞,伸手将她的帽子戴好,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眼中光晕明暗不定,“我和毕涵先行,你们随后赶到,先不要回摘星峰。我已吩咐他们将你安置在山下安全的地方,等我来接你。”
施晓然抬起头,眼中有着留恋不舍和深深的担忧,喉头似卡了根鱼刺,吐个字都带着生疼,就算明知那里是个火坑,他也是要去跳的,守护七阳宫是他的责任,她尽力扯了一个微笑,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心安抚道:“你去吧。要小心,还有你的伤没有痊愈,不要逞强。”
顾北遥捏着她柔软的手,坚定道:“平息这一场战斗,我就来接你。”
“好,我等你。”
顾北遥缓缓松了手,双目清冽如泉。
施晓然笑得波光摇曳,面色淡如青菊,“早去早回。”
他嘴唇微动,却终是没有吐出一字,转身走向一匹马,起身跃上。
马儿躁动地刨了刨蹄,顾北遥在马上挺着身,前方毕涵已经在等他,他侧头垂了垂眼睫,“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施晓然向他挥手,“你去吧,要来接我哦。”
顾北遥脸上浮出浅笑,半分无奈,半分坚定,扭过头,挥动马鞭,一骑骏马沉入原野暮色中。
清寒四起,施晓然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变作一派惆怅。她觉得自己此时就是送爱人上战场的女子,再多的不舍与不安都只能放在心底,还要强颜欢笑让他安心。
马儿越走越远,顾北遥的身影越来越淡,淡成风中的一粒沙,吹入眼中直叫人双目发疼。
战斗终是残酷的,那些杀戮与权力背后,有多少像她这样的小女子的期盼与等待?
除了祈祷,她这样的平民还能做什么?
惟愿心爱的人能平安归来,惟愿世事安稳,再无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