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无话可说的人,不止周景皓和林染染。
钱宁镇去医院的时候,颜爽还在睡,车祸之后她常常处于昏睡中,哪怕身体已经好转,这倒让钱宁镇想到家里那个同样很会睡的人。
左渝也在,周景皓的妹妹周静宁来过几次,但今天不在,颜爽的父母开始几天和自己一起都守着颜爽,但毕竟年纪大了,前天就回去了,至于颜爽的哥哥颜义和他的妻子……他基本上没有来。
见钱宁镇来了,左渝道:“她还没醒呢。”
钱宁镇当然知道颜爽没醒,不然她干嘛闭着眼睛。但两个人之间除非如此就没话可以说了。
自从上次的事件以来,这次第一次左渝和钱宁镇单独相处,虽然颜爽躺在中间,但鉴于她在熟睡可以不予考虑。
钱宁镇在颜爽的另一边坐下来,神色有点疲惫,他打算等颜爽醒过来就离开去公司。
两个人之间气氛沉默,钱宁镇有点害怕左渝会忽然发怒提起之前的事情,果然,左渝很快开口:“想不到我最后还是没能和你结婚。”
钱宁镇揉了揉眉心:“还说这个做什么。”
左渝叹气:“我没别的意思……钱宁镇,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忽然看上你,甚至到想要和你结婚的地步……还用上那种手段。”
“不知道。”钱宁镇敷衍的说,他也不想知道。
“其实,和颜爽有关系。”左渝看着双眼紧闭的颜爽,道,“其实之前我就对你有意思过一段时间,可你看起来就是不可一世的那种人,好像没见你主动追求过女孩子,我也不是倒贴的人,加上那时候有个人在追我,久而久之,对你的想法就淡了。谁知道后来你却和颜爽在一起了,还是你追的她,我就想,你也没什么特别嘛,而且你们还好了大半年,其实我心里是有点不舒服的。但颜爽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和她在一起,我也挺赞同的。后来你们分了,虽然对外说是和平分手,但我知道,肯定不是,那段时间颜爽很消沉,还常常拉我去喝酒,醉了之后就跟我说你这个人多没心没肺,还说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任何一个女人,我就想,怎么可能啊。”
钱宁镇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其实颜爽那时候根本是酒后吐真言,她的意思是说自己不喜欢女人,但显然左渝误会了颜爽的意思。
“后来颜爽去了欧洲修学,其实我知道她也是为了平复伤口吧,后来有一次,她大概是在那边的趴上喝多了酒,打电话给我,说起你的事情……我就忽然好想和你交往,或者说,交往也不够,最好是能结婚,我想知道如果真那样了,你会是什么样的,颜爽知道了这个消息,又会有什么反应。”
钱宁镇下了个结论:“你当初就应该找颜爽治疗一下的。”
言下之意,就是左渝有病。
左渝自嘲一笑:“是啊,那次宴会上你老看我这边,我就觉得你肯定也对我有意思了,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我不主动都对不起老天,所以就……干了那么多蠢事。”
钱宁镇想起那个宴会,自己看的其实是左渝身边的左享,就觉得有点好笑。
“后来的事情,就超出我的预想和控制了……颜爽说的没错,你真的没心没肺,我告诉你我们那个了,你不惊讶不质疑不求证,满不在乎的就走了,后来我告诉你我怀孕了,你也不管真假,直接让我去堕胎……我那时候还好没有真的怀孕,不然恐怕会被你活活气死。”
左渝苦笑着说:“但谁能想到呢,你这样的人,居然还有喜欢的女孩子,还是个那么普通的女孩子……我不知道我哪里比她差了,也不知道颜爽哪里比她差了……我真不知道。”
钱宁镇不愿再听左渝的叨叨絮絮,说:“我也不知道她哪里比你们好,但我就是喜欢。”
一句话成功堵住左渝接下来的所有语言,左渝愣了半天,才说:“假如我当时能有今天的一点理智,我也不会去餐厅里打她……太丢人了。那时候的我也不知道,你这么喜欢她,喜欢到就算颜爽为了她出车祸,你也不告诉她……是怕她多想么?”
“你说什么?”钱宁镇神色冷了下来。
没错,颜爽出车祸的原因,并不只是一场意外,如果追根溯源,和自己还有林染染都有关系。
那个清晨其实是杨思茹离开的时间,她搭飞机去国外,原本钱宁镇应该亲自去,也算监督,但因为钱老爷子定的时间刚好和这个冲突了,钱宁镇便拜托颜爽去,毕竟颜爽是除了他唯一知道这些事的人。颜爽自然答应了,杨思茹也果然离开,可谁知道颜爽在回来的途中与一辆疲劳驾驶的车子相撞,颜爽是自己开车的,受伤颇为严重,好在对方没有逃跑,第一时间把人送来医院,并联系上颜家的人,迅速转到最好的医院里来,颜爽才得以存活。
其实颜爽自己也是希望杨思茹离开的,毕竟还牵扯到她自己的大哥。而且颜爽会出车祸,直接原因还是那个司机,不管怎么说,和林染染的关系其实是微乎其微的。但钱宁镇知道,若非自己生怕杨思茹反悔,让颜爽去监督她去送行,颜爽是怎么也不会出事的。所以与其说和林染染有关系,倒不如说是和他有关,但他也是为了林染染。
所以林染染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间接的间接的凶手。
而且钱宁镇还没办法告诉林染染,他甚至不能允许林染染来看颜爽,因为如果这样,林染染就有很大的可能会知道杨思茹的存在,也知道杨思茹虽然在那天和她见一面之后就消失了,但事实上远没有这么安分。
毕竟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颜爽是去送机的,更知道她是送杨思茹。
杨思茹和颜义的关系大家都心里有数,所以知情的人都认为颜爽这么做是因为不希望哥哥和嫂子的关系被破坏,倒是没有多余的联想,颜义也是这么想的,甚至认为颜爽就是在他和杨思茹中间作梗的人,才会让杨思茹提出分手并离开,所以除了开始来了一下,后来知道颜爽是去送杨思茹的,就没再来过了。
不管怎么样,左渝也不可能会想到林染染身上去吧。
所以钱宁镇的神色才会这么冰冷。
左渝怔了怔,又笑道:“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表情这么冷漠呢,以前你好歹是彬彬有礼的……哪怕有时候礼貌里带着讽刺。”
钱宁镇不理她这些话,只是盯着她,左渝没办法了,说:“好吧,其实我是猜的,上次我听到你和颜爽的对话了,颜爽说‘她呢’,你说‘她不知道,我不打算告诉她’然后颜爽又‘哦’了一句……这么一来,我怎么样也能猜到那个‘她’是谁吧。”
钱宁镇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说:“你想太多了,只是染染知道了我和颜爽之前的事情,所以我不希望染染误会我还喜欢颜爽。我不希望再听到类似这样的不负责任的揣测。”
“原来她还会吃醋?”左渝笑了笑,“我看她那个呆滞的样子,还以为……”
还没说完钱宁镇就道:“颜爽。”
左渝一愣,低下头,果然颜爽已经醒了,有些吃力的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两人。
“你还好吧?”左渝关心的问。
“有点渴。”颜爽道。
“哦,睡了那么久,是会的。”左渝点头,起身去帮他倒水。
钱宁镇看着颜爽,就见颜爽对她眨了眨眼睛,做了个口型:“我都听到了。”
钱宁镇一笑,没说什么。
左渝倒好水过来,扶着颜爽起来,喂她喝了口水,颜爽清了清嗓子,对左渝说了声谢谢。
“还说什么谢,这么生疏。”左渝把被子放好,笑了笑道。
颜爽也对她一笑,又转头看向钱宁镇:“你怎么又来了。”
“当然是过来看你喽,不然难道喜欢医院的环境?”钱宁镇调侃道。
“你这样老过来,我父母还以为我们复合有望呢。”颜爽笑道。
钱宁镇一笑,没有接话。
左渝看着两人明明是前男女朋友,颜爽也曾那样的为了钱宁镇伤心过,可此时相处,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甚至颜爽可以轻松的说起两人曾是男女朋友的事情。
和自己相比,实在是天差地别啊。
“既然你醒过来了,那我就先走吧。这几天堆了很多事情没处理。”钱宁镇站起来,顺手拎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对颜爽道。
“嗯。”
钱宁镇离开病房后,颜爽看着那扇被打开又重新合上的门,道:“左渝,钱宁镇一直是这样吧,没事就来我这边待着,等我醒了说两句话又去公司。”
“嗯。”左渝有些不解地点点头,不知道她问自己这个干吗,是在炫耀钱宁镇还是把她看的很重吗?
“你知道吗,那时候林染染受伤——受的伤比我轻多了,也没什么大碍,就是在医院里休养,但她住了几天,钱宁镇就寸步不离的陪了几天。他刚刚说,他堆了工作没做,听起来很好,其实是因为他来来去去的。可那时候,他可是直接把电脑带到医院里,就地办公的。”
颜爽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叹息。
左渝愣了愣,不自然地说:“是吗……他对她还真好。”
“是啊。”颜爽朝她温和地笑了笑,“所以不要多想了,你跟我,根本没法比的。”
钱宁镇把工作处理完之后回了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古怪的味道。
明明是吃饭的时间,但林染染却不在一楼饭厅,钱宁镇有些意外的上楼,然后看见林染染在边吃饭边看美剧。
“这么好看,连吃饭也舍不得走开?”钱宁镇好笑地看着林染染。
林染染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为了方便端上楼吃,她今天煮了面,钱宁镇半真半假地埋怨道:“没有我的那份?”
林染染吞下口中的面:“有,在楼下锅里,不过估计汤已经干了。”
想不到林染染真的帮自己煮了面,钱宁镇高兴地道:“总算没白养你。”然后喜滋滋的下楼去乘了碗面,汤果然都被面吸的几近全干。钱宁镇端着碗上楼,搬了个凳子坐到林染染身边去,一边津津有味地吃面一边说:“其实边看电视边吃东西对胃不好。”
林染染正准备说“那你还坐过来”,钱宁镇就接着道:“可楼下实在太难闻了——又香又臭的,怎么回事?”
“你鼻子挺好的。”林染染让它透风透了一下午,想不到钱宁镇还是闻到了,而且感觉居然如此强烈。
林染染和周景皓后来又逗弄了一下小呆——或者说,是林染染在玩小呆,周景皓在旁边看着,那之后没多久周景皓就离开了,当然,把小呆一起带走了,周景皓也没说什么“下次再来”一类的话,但林染染知道他肯定还会再来。
于是林染染接着道:“其实是……”
话还没说出口,就瞥见钱宁镇手上的碗,于是说:“等你吃完再说吧。”
钱宁镇嘴角微微抽了抽:“啊……?”
林染染已经吃完了,把碗搁在一边,说:“吃吧,反正你吃完我就告诉你。”
林染染这幅样子在钱宁镇看来神秘兮兮的,于是他飞速解决掉面,说:“究竟怎么了?”
“有一只叫小呆的猫,在楼下便便了,然后我又喷了空气清新剂。”林染染缓缓道。
“……”
难怪她说等他吃完了才告诉他!
钱宁镇哭笑不得:“那只猫呢?”
“是周景皓带来的。”
林染染轻描淡写的说。
她原本就不打算隐瞒这件事,毕竟本身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虽说两人互不干涉,但好歹这里是钱宁镇的家,他当然有权利知道这里来过什么人。
钱宁镇愣了愣,说:“周景皓?”
“嗯,那只猫其实是那次去老爷子家的时候我来路上看到的,替它挡了会雨,结果周景皓刚好路过,就送我回来了,他本来以为我要那只猫,但其实我不要,他就拿回去了。然后今天他就来了,带着猫一起。”林染染语速平缓的说起这件事情,这基本算是钱宁镇第一次听林染染说这么长的句子,发现这个人实在不适合说故事。这件事就算钱宁镇完全不知情,如今也可以想象出其中有多少按潮涌动的情节和细节,但林染染说出来,就好像是平白无奇的一张纸,笔直平坦的摊在那里,反而让人毫无兴趣去探听和了解。
“这样啊,”钱宁镇也没多问,点了点头,“没关系,等明天味道应该就散了。”
林染染点头,把两个碗叠好来,端下去洗,钱宁镇也闲闲的跟在后面,说是饭后散步,从二楼到一楼,也不知道散的哪门子的步。
林染染到了一楼,没多久便说:“我其实都闻不到什么了,你居然还闻得出来‘又香又臭’。”
钱宁镇笑了笑:“我属狗的嘛。”
“还有这种事……”林染染皱了皱眉头,“我也属狗啊。”
“诶,我们居然同岁?”钱宁镇露出惊讶的表情。
算起来,他其实的确有让人调查过林染染,但他主要是看经历那里,至于出生年月什么的,当初是直接忽略了的,后来也忘记了这回事。
“是吧。”林染染点头。
他总不可能和她差一轮啊。
“那你什么时候出生的?”钱宁镇饶有兴致的问。
“三月份。”
“那你比我还大一个月嘛,”钱宁镇愣了愣,“这么说,我们居然还是姐弟恋。”
而且,算起来的话,那就是他把她接过来没多久的事情吧。
居然是她的生日啊。
林染染好笑的回头瞥了他一眼,什么姐弟恋,这人想象力越来越丰富了。
“那你的日期呢?”钱宁镇继续追问。
林染染却不乐意回答了,把碗放进水池里,打开水龙头开关,一边说:“你到厨房里来散步干吗?去花园里吧。”
钱宁镇不解的看着林染染:“日期有什么不好说的?反正我也可以知道啊……”
林染染瓮声瓮气道:“八号。”
钱宁镇一开始没听清,还“嗯?”了一声,林染染没理他,自顾自的洗着碗,过了一会儿钱宁镇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起来:“难怪你不肯说!三月八号,三八妇女节啊……”
就知道是这个反应。
林染染一边洗碗一边想。
小时候同学过生日都会四处宣扬,希望得到更多人的礼物,但自己每次过生日就躲躲藏藏,小学毕业写同学录的时候在写出生年月的时候也只是写个三月份,要是真的有人问起来,只推说自己不清楚。
初中之后第一个知道林染染生日确切年月日的人,就是周景皓了吧。
那时候是初一下学期,貌似是要弄个什么表格,让班长拿着大家的姓名、性别、出生年月以及父母姓名来一个个核对,初一下学期周景皓转来时间不久,但已经是班长了,同理,两人之间也已经有了不少争吵了。周景皓拿着表格来问林染染,林染染一开始还没想到,扫了一眼说没问题,结果周景皓就露出复杂的表情:“林染染,你真的是三月八号出生的啊?”
林染染愣了愣,立马凶巴巴地道:“关你什么事啊?!”
那个时候两人不算太熟,但已经有过小吵小闹,而且基本上次次都是林染染大获全胜,这回周景皓难得占上风,乐呵呵地说:“哈哈,没什么,没什么。”
林染染那个气啊,大吼:“没什么你笑的那么讨厌干什么?!”
周景皓立马不笑了,但语气还是带笑的:“不笑了嘛。”
自此,林染染和周景皓的梁子才算正式结下,之后每天鸡飞狗跳,顺便不断熟悉。
想到周景皓,林染染便有点晃神,那个记忆力的周景皓明明与现在已经在时间和空间上都相隔无数的距离,可却如此鲜活明显,仿佛他就在她眼前得意的笑着一样。
而现在的周景皓,明明下午才刚走,但回忆起来,却是苍白平板的,像是纸上画出来的人,没有任何真实感。
而对于周景皓来说,恐怕自己也一样吧。
他们两个人都压抑了太多太多,若非有回忆多担待……
若非有回忆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