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纳并非西洋唐伯虎》为一九三三年三月上海野草书屋出版的《萧伯纳在上海》一书的前言,原题为《写在前面——他并非西洋唐伯虎》。
萧伯纳在上海——不过半天多功夫。但是,满城传遍了萧的“幽默”,“讽刺”,“名言”,“轶事”。仿佛他是西洋唐伯虎似的。他说真话,一定要传做笑话。他正正经经的回答你的问题,却又说他“只会讽刺而已”。中国的低能儿们连笑话都不会自己说,定要装点在唐伯虎徐文长之类的名人身上。而萧的不幸,就是几乎在上海被人家弄成这么一个“戏台上的老头儿”。
但是,真正欢迎他的,不是这些低能儿。事前的“欢迎者”,各自怀着鬼胎,大家都想他说几句于自己有益而刺着别人的话。而事后一些“欢送者”,就大半瘟头瘟脑——大失所望。“和平老翁”,变成了“借主义成大名……挂羊头卖狗肉的”了。
可是,又舍不得他这个“老头儿”,偏偏还要借重他。于是乎关于他的记载,就在中英俄日各报上,互相参差矛盾得出奇。原本是大家都想把他当做凹凸镜,在他之中,看一看自己的“伟大”而粗壮,歪曲而圆转的影子;而事实上,各人自己做了凹凸镜,把萧的影子,按照各人自己的模型,拗捩得像一副脸谱似的:村的俏的样样俱备。
然而萧的伟大并没有受着损失,倒是那些人自己现了原形。萧伯纳是个激进的文学家,戏剧家。他反对那些干文字游戏的虚伪“作家”,他把大人先生圣贤豪杰都剥掉了衣装,赤裸裸的搬上舞台。他从资产阶级社会里出来,而揭穿这个社会的内幕。他真正为着光明奋斗。他战胜着自己身上的旧社会的玷辱和污点。他并不吊住在自己的迷误的“主义”和“思想”上,而昧着良心来诅咒新社会的产生。他只见到过“改良”,而事实却是“革命”,他没有因此就恼羞成怒;相反的,他立刻向着“革命”开步走。于是乎那些卖人头的,都嘘嘘嘘的“欢送”他。
所以真正欢迎他的,只有中国的民众,以及站在民众方面的文艺界。中国的民众并不当他是什么“革命的领袖”,“完全的社会主义作家”,更不会当他是偶像。他们认识他现在是世界的和中国的被压迫民众的忠实朋友。
我们收集“萧伯纳在上海”的文件,并不要代表什么全中国来对他“致敬”——“代表”全中国和全上海的,自有那些九四老人,白俄公主,洋文的和汉文的当局机关报;我们只不过要把萧的真话,和欢迎真正的萧或者欢迎西洋唐伯虎的萧,以及借重或者歪曲这个“萧伯虎”的种种文件,收罗一些在这里,当做一面平面的镜子,在这里,可以看看真的萧伯纳和各种人物自己的原形。
一九三三,二,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