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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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柳市的人好像都比较富裕 (6)

他们从车库出来,进到房子里。刚刚进门,潘向宇就从身后脱掉了丛好的外套,继而是短裙,直至将丛好完全地剥光。丛好被他一路推拥着来到了床上。她赤裸的身体被质地精良的卧具衬托着,在潘向宇的眼里更是有着一种无辜之美:瘦削的膝盖,两只拳头一样紧握的乳房,窄小的骨盆,阴影一般的浅灰色的耻毛,皮肤上因为刚刚在车里面的那一番碰撞,竟然留下了好几处淤青。潘向宇浑身滚烫,他想温柔一些,但由不得自己,行动起来就顾忌不到什么了。他站在床边,将丛好的头搬在自己的腹部。丛好一下子变得无师自通,那本黄色画报的画面像教科书一般地指导着她。她含住了潘向宇。这就够了,其余的,潘向宇会自己处理。他在丛好的唇齿之间耸动着,很快就重新恢复了,于是退出来,再一次去重温那种他从未品尝过的滋味。

这一天,潘向宇一次又一次地兴奋起来,直到身体变成了一台机器,麻木掉,根本释放不出什么了,还要机械地运动着。

我在向他开放着,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他。我觉得自己某个重要的环节被打开了,不完全是身体,还有一份重要的情感在里面。这种情感对于张树都没有产生过,那是一种绝对的服从感和归属感,像一个跋涉者终于抵达终点的那一刻。

这时,我以为——原来爱是这样的。

在这个时候,我用自己的身体爱上了他。而这个身体的分量,一点也不亚于心灵。我爱他到这样的地步,可以忍受住身体那种灼热的巨痛,即使咬破了嘴唇,也不对他说出一个“不”字。

就这样交给他,让他剥夺,让他穿透。

我觉得自己的两腿之间变成了一个靶心。我觉得自己的两腿之间变成了一块泥塘。

“累了吗?”

当一切归于沉寂,丛好问。她感到了自己内心那种母性特有的温柔。

潘向宇趴着,脸埋在枕头里,眨眼间已经沉沉睡去。

1995年的元旦,来自兰城的丛好嫁给了柳市的潘向宇。

这个选择,对于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潘向宇不是在大事上盲目的人,他衡量过了,丛好,作为一个有希望的年轻作家,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纯洁女孩,是可以成为潘太太的。

丛好搬出了那间小宿舍。收拾东西时,翻出了一件橘黄色的毛衣,样式,甚至气味,都是兰城的。它出自张树的母亲之手,是一件婆婆织给儿媳妇的毛衣。丛好把它丢掉了,像丢掉它所代表的那种虚假的关系,以及那种兰城式的生活。手腕上的那根玻璃手链却被丛好保留了下来,她依旧不能够完全确信,生活于她,真的不再是一场叵测的梦,而这根手链的粗糙会时时给她提供那种必要的痛感,让她借以区别梦境与现实的边界。离开时她再次抚摸那张电焊面罩。

有谁会知道,这张面罩曾经在多少个夜晚,扣在一张少女的脸上,为她遮挡住夜的狰狞?

潘向宇的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兰城人,两人算得上是知识分子,退休前在一家科研单位做研究员。也许知识分子的确有些异于常人吧,这对夫妻离职后,就过上了一种候鸟般的生活。他们在北方的一座城市买了房子,春夏两季飞过去,住在陌生的地方,到了秋天,再返回柳市。谁也说不清这么做好在哪里,柳市是四季不分的城市,因此气候因素不该是他们这么飞来飞去的理由。潘向宇和丛好结婚的时候,恰逢冬季,他们其实是在柳市的,但居然都没有露面。

迎娶丛好这件事,在潘向宇本来就是有着一股浓厚的游戏精神,加上他又不是一个低调的人,所以婚礼就被张罗得堪称夸张。潘向宇是场面上的人,朋友们投其所好,都很给面子,结果他们的婚礼镜头上了第二天的《柳市晨报》,花团锦簇的,也说不好是被批判了还是被祝福了。

接新娘是个重头戏,但是显然,把丛好从哪里接出来成为了一个问题。丛好和父亲,本质上是这座城市的外来务工者。丛好在柳市,没有一个所谓的“娘家”。潘向宇当然不会考虑让自己的新娘从刘姨的那个家被迎出来,干脆就在酒店包了房间,姑且算作丛好的一个来路。整个仪式被潘向宇弄得教条刻板,头一天夜里,丛好就被严格地安置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套房里。

我在这一夜居然睡得很好,这让我自己都有些吃惊。

孤身躺在这样的一个房间里,我在黑暗中试图让自己的意识流转起来。我认为,自己内心深处必定会有些什么东西需要被自己所体验。这种预计非常强烈,然而奇异的是,我什么也想不起了,只被一个庞大却又空洞的感觉笼罩着。

酒店房间里那种特有的整肃与单调,即使关掉灯,隐匿在黑暗里,也让人有种超现实的感觉。我却很难将自己今晚的感受比喻成一个梦,因为我清楚的知道,这一切正在确凿地发生着。那根玻璃手链被我攥在手心,同时,被他过度使用了的身体也时刻证明着一切绝非梦境——我的两腿之间犹如夹着一枚火热的桃子。

但即便如此,我依然无法唤醒自己清晰的意识。

我就这样睡在了自己新婚之前的那个夜里,仿佛一个意识澄明的人,渐渐被乙醚所麻醉。

翌日,天还没亮,潘向宇指定的人马就来装扮丛好了。丛好不知所以地由着这群人收拾自己,光头发就摆弄了近两个小时。化了妆的丛好,面对着镜子,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白色的婚纱铺展开,几乎可以覆盖住整个房间。

老丛早早就赶来了,不断发出长吁短叹一般的声音,他向身边的刘姨反复念叨:

“我闺女,我闺女。”

这句念叨,却是五味杂陈。喜悦是不用说的,还有辛酸。女儿就这么嫁人了,嫁得从天而降,嫁得突如其来,结结实实的一件好事,却因为了突发的性质而让人伤感了。老丛没能给女儿一个像样的娘家,甚至连一份像样的嫁妆也没备下,潘向宇当然不在乎这些,但老丛他却不能不在乎。由此,那个叫“丛楠生”的人的上半辈子就纷至沓来了,酸楚,屈辱,悲怆,凄苦,不堪回首,说不完,也说不清。所以就五味杂陈了,让老丛几欲落泪。

刘姨抽个机会来到丛好跟前,将一只装有金戒指的首饰盒塞给了丛好。这是一个与老丛很般配的女人,她也像老丛一样,无论任何时候,只信任“金货”。

整个婚礼的过程都是如此,丛好被簇拥着,甚至连一个演员的滋味都没有,她没有那份自觉,不过是像一个木偶般的被别人牵着行动。

反而是老丛还有一些自我意识,他在鼎沸的喜庆当中,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没有见到自己的亲家。对于潘向宇的家世,他们父女俩毫无所知,但理论上讲,嫁了女儿,必然会结上了亲家,这个逻辑老丛是确知的。因此他有些小小的激动,一开始还在隐忍,四下在人群中睃巡,看看有什么人具备一对“亲家”的模样。为此他几乎闹出了笑话,和一对貌似男方家长的夫妻搭讪,虚与委蛇了半天,最后终于弄清楚了,对方不过是潘向宇生意上的朋友。

老丛渐渐有些愤懑。这显然不是他的作风。但这一刻,置身在这样一个热烈的场面里,遥看一位让他自己都辨认不出来的女儿,老丛仿佛突然被赋予了某种理直气壮的权柄。

潘向宇在四处与人寒暄,举着酒杯,眼见已经是有了酒意,于是当老丛倏地钻在眼前时,他被吓了一跳。对于老丛,潘向宇也缺乏一个正确的认识。由于自己的父母没有出席,刚才的仪式中就省略了一些环节,在潘向宇的意识里,他还没有将老丛确立为一个岳父。潘向宇感觉自己被眼前突然钻出的这个人冒犯了,不自觉就斥责了一声:

“做什么!”

老丛几乎要立刻赔上笑脸来,难得的是,稍一定神,他便站稳了脚跟。老丛在这一刻表现出了难得的持重,他不亢不卑地站在潘向宇面前,看着自己这位意气风发的女婿。

潘向宇也回过了神,立刻调整了脸色,毫不勉强地就叫了老丛一声:

“爸。”

这一声一下子就将老丛的斗志腐蚀掉了。他谨慎地浮出笑脸,用一种亲昵的姿势侧在潘向宇耳边问道:

“亲家呢?我怎么没看到?”

潘向宇愣了愣,旋即大而化之地说道:

“他们啊,有自己的事儿吧,没来。”

这个解释当然不能令老丛释然,但他的那个“自我”也仅仅只能发扬在这样一个程度,他若是继续不依不饶地追究下去,那么他就不是老丛了。

对于女儿的婚事,老丛已经不能用“满意”来形容了。他从骨子里不能确信,这样的幸运真的是发生在女儿头上了,潘向宇这个“阶级敌人”,居然真的是一个好人,如今一对缺席的亲家,陡然让他的不确信变得更加强烈起来。对于潘向宇,他缺乏勘验的勇气,便只好在女儿那里去求证了。

越过人群,老丛看到了丛好。谁能想得到呢,在这样的一场婚礼上,作为新娘的丛好,却被冷落在一个角落里。

不是没有人关注丛好。潘向宇的朋友们都是些世情练达的人,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该怎么做。起初总有三五个女宾围着丛好,但她们发现了,眼前的这位新娘子显然并没有与人亲热的愿望。对于潘向宇的这位新娘,大家也是不明根底的,都觉得颇为神秘,面对丛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大家心里就更没底了。她们会错了意,丛好不过是不知所措,但被人看在眼里,就是一种拒绝了。大家觉得,潘向宇的这位新娘有一种令人不快的傲慢。而作为新郎的潘向宇,似乎并没有体察到这些。他很愉快,呼朋唤友,四下游走,像一条欢畅的鱼。

渐渐地,丛好身边就没有了人。此刻,她依旧陷入在那种清醒与蒙昧交织着的状态里。

刚刚发生过的一切,都像刀子一般镂刻在丛好的意识当中:被潘向宇从酒店的房间一路抱下了楼,塞在一辆硕大的花车里,司仪夸张的主持方式,交杯酒,震耳欲聋的炮竹声。一切是如此分明。但内心里,一切又是如此虚诞。

潘向宇算是少有地细致了一回,他没有要求丛好和自己一同去给客人们敬酒,自顾兴高采烈地招呼着。

丛好坐在一堆气球和鲜花里,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婚礼。老丛情绪激动地来到了女儿的身边。报复似的,他向丛好伸出了一只手。原来,他是在向丛好索要一个证据,他要求看看他们的结婚证。

丛好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她始终很安静,当听明白父亲的要求后,她从自己的包里亮出了那两本证书。这是十天前办理的,她被潘向宇带到了民政局的婚姻登记处。本来这种事情办理起来是要费些周折的,户籍证明,婚姻证明等,原则上都需要丛好回到兰城去开具,但潘向宇是这个时代那一部分畅通无阻的人,规章与制度在他这里变得灵活起来,于是仅凭着一张身份证,他们就拿到了这样的两本证书。从那时候起,丛好就已经获得了某种无法说明的安静,旁观似的,让一切顺畅地发生着。

老丛认真检查过了这两本极具说服力的证书,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仿佛那个有关亲家的问题,也一并得到了解决。

就这样,丛好和父亲,双双在柳市谋取到了一份婚姻的证明。兰城在身后越退越远。他们也像一个看起来都比较富裕的柳市人了。

第二天潘向宇举着《柳市晨报》让丛好欣赏登在上面的大幅照片——他们那队豪华的婚车堵塞了交通。然而,一夜疲惫的丛好,目光却被这份报纸同一版面上的其他内容吸引了。

树影婆娑,随风摇曳,这番景致透过一扇仿古的窗子映入丛好的眼帘。床的四角是雕着花纹的帐柱,天花板上是一盏垂着流苏的吊灯……

陌生。而且遥远。

丛好的身体有种空泛的滞涨,这种感觉难以形容,仿佛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笨拙了。带着这种笨拙的滋味,丛好看到眼前的报纸上除了曝光一般地刊登着那队跋扈的婚车,还以热点报道的形式罗列着那个远在天边的男人的婚事:

1963年,萨达姆与萨吉达·海拉拉结为伉俪。

1986年,萨达姆与伊拉克民航公司总经理的前妻萨米拉·沙阿班达结婚。

1994年,57岁的萨达姆与名叫尼达尔·穆罕默德的年轻姑娘喜结良缘。

……

有那么一个阶段,丛好是幸福的。以老丛的标准讲,就是“换了个阶级”。她的幸福感当然来自丈夫潘向宇。潘向宇算得上是个有些实力的富人了,生活的方式已经没有那种“显摆”的意思在里面,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和必须。他在柳市城中心唯一保留下的旧街买了一座独门独院的老房子,自己在院子里起了栋两层的小楼,青砖黑瓦,走得是仿唐的路子;寻常吃用,都不动声色地精致讲究,也是一股体面人家的派头。生活在这样的状态下,对人的心理是有暗示力的,优越感会出来,变得容易原谅和遗忘。尤其对于一个女人,更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