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命,后会有期。”盛宝华拎着包袱,牵着乖巧得不可思议的小肥驴闪电,向财如命、旺财以及来福道别。
“后会有期。”财如命眼神闪了闪,笑眯眯地扬了扬手。
没有再留宿,一行人在傍晚时分离开了凤仙镇,往西北方向慕容家进发。
盛宝华坐进了秦罗衣的马车,袁暮驾车,季玉英策马与马车并排而行,马车后面,还系着一头灰毛小肥驴。
走了两天,肥肥的小驴眼见着瘦了一圈,显得苗条了起来。
下车休息的时候,盛宝华摸摸小驴,见它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便从包袱里摸了一根萝卜出来塞进它嘴巴里,“吃得苦中苦,方为驴上驴,你看你现在这模样多英俊,小花肯定喜欢。”
小驴嚼着萝卜,翻了个白眼……如果驴会翻白眼的话。
慕容府位于西北归休城,占地极广。说起归休城,便不得不提慕容家已经过世的老太爷慕容白。当年,慕容白官拜宰相,权倾朝野,而那时的归休城还不叫归休城。后来,正当盛年的慕容白不知为何突然要辞官归田。皇帝为了嘉勉他的功绩,封他为外姓王,将归休城作为封地赐给了慕容白。
这事儿其实也十分离奇,若说慕容白受宠吧,那归休城地处偏僻,还是流放之地;若说慕容白不受宠吧,偏偏还是一个有封地的外姓王爷。后来,慕容白便带着家眷到了这座流放之城,改城名为归休。只是如今,中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除了已经爬进坟墓的慕容老爷子慕容白清楚之外,基本上已经不可考证了。
如今的归休城已经不再是慕容家的封地了,但慕容家却在此落地生根了。从慕容白往后,慕容家的子孙便再没进过官场,弃庙堂而选江湖,倒也渐有声色。
话题扯远了,这一行人进入归休城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当年的流放之地如今竟也一片繁华,盛宝华挑开车帘子,好奇地往外看。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而且路上的行人几乎都佩着刀剑,一副江湖人士的打扮。
“好热闹啊!”盛宝华看得目不转睛,还不忘感叹。
“瞧你那点出息,这里可是慕容家的地盘。”秦罗衣鄙视地看了盛宝华一眼。
“你是说……整座归休城?”盛宝华张大嘴巴,一脸惊讶。
“是啊,所以我才说慕容云天手段了得嘛,你当慕容家主这么容易当么?”秦罗衣轻哼一声,“归休城当年是慕容家的封地,虽然老爷子慕容白死了之后皇帝又收回了封地。但慕容白是何等手段,皇帝收也只收回了一个虚名,如今这归休城里的人,几乎都是慕容家的门人。”
盛宝华点点头,默不作声,继续往外看,只是眼中已经没有了雀跃之意。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蠢,就这么大剌剌跑到人家的地盘来讨公道,万一被人剁成肉泥可怎么办?
“我出去透透气。”盛宝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叹得秦罗衣头皮发麻,这才慢悠悠地爬出马车,改骑小驴闪电。
解了小驴系在马车上的绳子,盛宝华稳稳当当地坐在小驴背上,由着它慢悠悠地走。也许是这一路真的把它累坏了,这会儿,闪电的速度与它的名字正好背道而驰。
季玉英放松了马缰绳,尽量配合着盛宝华的速度。于是,大街上便出现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冷面侠客和一个骑着小毛驴的红衫少女并骑而行的诡异场景。
可是,季玉英终究还是低估了闪电的速度。
没有最慢,只有更慢啊!
等他回头一看,面色立刻变了,这哪里还有盛宝华和小毛驴的踪影啊?
而此时的慕容云天正在归休城最大的酒家东风楼宴客。虽然名义上是家宴,但人数之多,整个二楼都坐得满满当当,推杯换盏间,气氛甚是融洽。
“云天,听曲姑娘说,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的《秋水集》是被那个失踪了的盛宝华盗走了?”饮下一杯酒,慕容秋状似无意地问道。
“喀喇”一声响,慕容云天手中的酒杯碎裂开来,殷红的血混合着东风楼的名产春风酿一起从指尖淌了下来。
慕容秋稍稍一怔,看向慕容云天。慕容云天低垂着眼帘,半边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二楼大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神色各异,不知道这位平素还算温文尔雅的新任家主这是怎么了。当然,众人也心知肚明,所谓的温文尔雅那也不过是表面一层皮相,毕竟能够这样悄无声息地坐上家主之位的男人,不可能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
“三公子!”坐在一旁曲清商吓了一跳,慌忙掏出帕子按在他手上。
慕容云天甩开她,收回手,看向慕容秋,“三叔,今日是家宴,谈那些无趣的事情作甚,云天敬你一杯。”
慕容秋笑了起来,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曲清商惴惴地看向浅笑盈盈的慕容云天,心里即不安又甜蜜,不安是慕容云天一日比一日深沉,甜蜜的是今时今日她终于可以站在他身旁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楼梯口,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弹唱声,曲子是徐再思的《蟾宫曲·春情》。
慕容云天低头看着那水光盈盈的酒杯,举起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们继续,我好像有些喝多了,去透透气。”打了声招呼,不待在座众人有所反应,慕容云天便起身走到了廊杆旁。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那幽幽的唱腔扣人心弦,楼下一片叫好声、打赏声。
慕容云天只觉得心口一闷,手上的伤口被烈酒侵蚀,十指连心,心中隐隐作痛,那痛楚愈演愈烈,竟是不能自已。
正打算转身回席,眼角处一片红光掠过,依稀仿佛是一个牵着小驴的红衫少女,正笑嘻嘻地在街边走。慕容云天怔怔地看着那鲜活的笑容,如坠梦中。
宝宝?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那少女正笑眯眯地拉着一个卖烧饼的摊贩在说什么。不敢再犹豫,他飞快地转身跑下楼去,一路撞倒了好几个人,上菜的伙计被撞得弄翻了盘子,淋了他一身的汤汤水水。
待他奔出春风楼再看时,满眼都是人,却哪里还有那红衫少女的影子?
果然……是幻觉。
毕竟那时,是他亲手将她放入小舟,推进湖中的。
怔怔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被淋了一身汤水的慕容云天只觉得心口鼓噪得发疼,又怅然若失。
季玉英正满大街地寻找盛宝华,忽而听到远远的有人在喊他,回头一看,可不就是盛宝华。
“大侠,大侠,我在这里~”盛宝华牵着小毛驴从一个拐角处跑了过来,手里还捏着几块热乎乎的烧饼。
季玉英皱着眉看她走近了才道:“这是慕容家的地盘,不要乱跑。”
“哎呀,我刚刚看到有人在卖酥油烧饼嘛。”盛宝华抬高手,将手上两个热乎乎的烧饼递给他,见季玉英不接,她又道,“可好吃了,你试试看嘛,这可是有名的酥油烧饼。我们那县太爷家的小公子也喜欢吃哦,有一次他一口气吃掉五个,结果撑得动不了,还拉了好几天肚子,嘿嘿嘿。”
季玉英被她那“嘿嘿嘿”笑得头皮发紧,忙伸手接了过来,扯了扯面皮,道了一声谢。
“不客气、不客气,一路劳烦大侠你照顾了。”盛宝华摆摆手,爬上了小毛驴的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起县太爷家的小公子啊,等我这次回去,恐怕是要成亲了。”
季玉英刚咬了一口烧饼,闻言立刻被噎住了,好不容易咽下哽在喉间的烧饼,他扭头看向盛宝华,几乎怀疑她是不是认出他了,不然怎么老提他。
盛宝华却没有再开口,只是左顾右盼地看着大街上摆摊的小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