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玉英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啃烧饼,的确是正宗的酥油烧饼,很香甜酥脆。她说的吃烧饼吃到拉肚子的糗事,他自然记得,那时候的蠢样他自己都不忍心再去回想了。
“季大侠,你怎么认识我爹的?”盛宝华忽然又好奇地问了一句。
季玉英顿了顿,“盛寨主是我爹的好友。”
“这样啊。”盛宝华点点头。
“这街上的人好像比往常要多。”眼见着那话题越来越危险,季玉英赶紧换了个话题。
“咦,你来过?”盛宝华惊讶地看着他。
“嗯,以前来过。”季玉英想了想,又道,“想必是与慕容家交好的武林人士都来拜见新任的慕容家主,如若不然,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低调地进城。”
低调进城,是盛宝华的主意,其实依着秦罗衣的性子是打算直接打上门去的。
正说着,两人已经赶上了在前面等他们的那辆马车。
秦罗衣伸出脑袋来,“宝宝,你打算怎么办?”
“先找个客栈吃点东西,休整一下吧。”盛宝华说到这里忽然愣了一下,傻乎乎地张大嘴巴,指了指前面一家招牌金光闪闪的客栈,“悦……悦来客栈?!”
一行人站在悦来客栈门外,被那“悦来客栈”的金字招牌晃得眼晕。真是一点都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只恨不得贴上“店大钱多速来抢”的标签。
“几位客官里边请!”热情的伙计甩着布巾颠颠地跑了出来,咧开嘴巴露出八颗牙,堆出一个属于悦来客栈的标准服务性笑容。
果然是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悦来客栈啊……
一进大堂,原就吃惊不已的盛宝华下巴直接“咔嚓”一声,干净利落地掉在了地上。
“阿阿阿……阿命……”指着那个坐在柜台里正低头拨着金算盘的男人,盛宝华惊讶地大叫出声。
然后,那个穿着一身绣着金元宝的绸缎长衫的金光灿灿的男人施施然停下拨着金算盘的手,抬头来,眯着眼睛笑道:“哎呀,盛姑娘,各位,好久不见~”
话音刚落,一柄透着寒气的剑已经指到了他的鼻端,虽然剑未出鞘,只是那其间的威慑却是半点不减。
“你跟踪我们。”季玉英执着剑,面无表情地看着财如命。
“冤枉呐,在下可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只是刚好在此地也有产业罢了,这不是正好来巡视一番嘛。”财如命苦着脸,一脸无害地抬起双手解释,“季公子还是放下剑吧,这里是客栈,不要吓跑了我的客人。”
季玉英不为所动,剑端又往前凑了一分。这个男人在他的剑下还能面不改色,只有两种可能,全然不会武功的人,或者,绝世高手。
“盛姑娘……”财如命可怜兮兮地扭过头,看向盛宝华。
盛宝华扑闪了两下眼睛,然后走到他们身旁,“我帮你劝劝季大侠,你免了我们的饭钱和房钱怎么样?”
财如命噎了一下,一脸悲愤地闭上眼睛,默默扭回头,“盛姑娘还是不要管在下的死活了。”
“……你还真是不曾愧对你的名字。”季玉英默然,收回了剑。
爱财如命。
“过奖过奖。”
叙过旧,早已经饥肠辘辘的一行人找了位置坐下,点了菜开吃。
晚上分配房间的时候,又闹了点小插曲,盛宝华原本是打算让秦罗衣和袁暮一间房,然后她自己和季玉英再各自一间房,这么一算要三间房,结果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的袁暮突然发了牛脾气,硬是不肯。
于是最后秦罗衣和盛宝华一间房,袁暮则和那不打不相识的季玉英一间房。说起来季玉英还算是他们的媒人,若不是季玉英那一剑,秦罗衣和袁暮也不会认识不是?
而且这一路行来,两人之间倒也没有再起纠纷。
“秦姐姐,你和姐夫又怎么了?”盛宝华趴在床上,侧过头看向躺在自己身旁的秦罗衣,有些纳闷地问道。
“我们很好呀。”秦罗衣不解地看了盛宝华一眼,随即又微微红了脸,“你是问……他为何不肯与我同房?”
盛宝华点点头,一脸的不解。
“那个笨蛋,说是怕坏了我的名节。”秦罗衣抿抿唇,有些羞涩地说道,虽然骂了笨蛋,脸上却是再清楚不过的甜蜜。
盛宝华翻了个白眼,早就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还有什么名节呀。
“等你的事情一了,他说就要跟我回秦府去负荆请罪,然后向我爹提亲。”秦罗衣笑了一下,“其实我是不大在意这些事情的,可是他说他不想委屈了我。他呀,就是个一根筋的牛脾气,他怎么就不明白,跟在他在一起,我怎么样都不会嫌委屈的。”
盛宝华点点头,钻进秦罗衣怀里。
“宝宝,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秦罗衣拍了拍她的背,低头看她。
“我刚刚在楼下听到,明天慕容府会宴请各路来拜见新家主的江湖人士。秦姐姐,我们也是江湖人士吧。”盛宝华笑嘻嘻地说道。
“你呀。”秦罗衣摇了摇头,然后又笑,“就依你吧。”
盛宝华笑了笑,起身熄了烛火,“睡吧。”
“嗯。”
有人睡得香甜,有人却是夜不成眠。
慕容云天一身酒气地坐在房中,手里捏着一小块红布。他从来没有喝醉过,醉酒于他而言太过危险,因为那意味着他将随时有可能神志不清地死在别人剑下。
可是今天晚上,他却喝醉了。
不知道喝了多少坛酒,仿佛整个人都泡进了酒坛子。
可是,即使这样,也无法抹去脑海里那个红色的身影。
收紧了手中那一小块红布,慕容云天闭了闭眼睛,他究竟怎么了,顺利地杀了慕容月瑶,顺利地夺了慕容家主的位子,顺利地……报了母亲的仇。
可是,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空荡荡的,那样难受?他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可是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
他和慕容月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同的是,慕容月瑶的母亲是当家主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而他的母亲……只是府中一个小小的侍女,因为生了他,而被扶做了妾。
真是讽刺,那么好强的慕容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却都是病怏怏的,其中一个还夭折了。自从二公子夭折后,慕容夫人便将慕容月瑶关进府里,生怕他也死了。
对于那个自小身体孱弱的哥哥,小时候可以自由出入府中的慕容云天是十分同情的,而那一点点同情,让他犯下了弥天大错。
十年前,歼灭月洗楼之战传得轰轰烈烈,慕容月瑶想要出府去观战,他便私自带了慕容月瑶出府,正是救下盛宝华那一回。可是回府之后,等待他的是娘亲的一巴掌。
总是温柔怕事的娘亲狠狠一掌扇在他的脸上,然后抱着他,哭得涕泪齐流。
“我可怜的孩子,不该生下你的,不该生下你的……娘亲保护不了你了……”她抱着他,然后神情变得怨毒,“你一定要当上慕容家主,一定要,让那个自以为比旁人尊贵的贱人尝尝被踩在脚底下的滋味!”
后来,母亲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惊恐万状地看着娘亲七窍流血,绿色的血。
是绿颜。
然后,是母亲冰凉的尸体。
母亲或怨毒或温柔的模样渐渐模糊,可是那个红衫少女的模样却愈发清晰起来。
悦来客栈初次见她,只觉得有趣。白湖山庄再次见她,还是觉得有趣,然后稍觉有些麻烦。再然后,好像有一些喜欢了,也仅仅只是喜欢而已。
可是……在她的尸身被他亲手推下湖之后,她的模样却在他的脑海里一日比一日地更加清晰鲜明起来。
她说的每一句话,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在他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放着。
然后,他才明白,盛宝华在他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在她死去之后,那粒种子便在他的心口生根发芽,然后一点一点长成了参天大树,撑得他的心破裂开来,痛不欲生。
而那个种树的人,已经死了。
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