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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太虚大师讲国学——中国佛教(5)

与思、让同时的,有洪州惟政禅师,首使南禅北传。他开元时到西安,禅讲诸德知道他是慧能会下来的,乃请说法。当时很有许多禅师、法师向他问难,然而这位惟政禅师,确是禅辩无碍,问答无穷。从此,南禅即为北方崇仰了。又神会禅师亦于天宝年末,到北方著论,显南宗顿旨。先是北方以神秀为六祖,及神会去了之后,始定慧能为六祖,并尊神会为七祖。这是可见于敦煌石室新发见的《神会和尚传》。还有慧安下元珪禅师,禅悟既高,慧辩尤胜。《传灯录》载嵩岳神求受五戒,为岳神所说法语,非常超卓。慧忠禅师亦出六祖会下,他是越州诸暨人,于南阳白崖山隐居四十年,不曾下山。肃宗仰其道风,于上元二年,敕中使孙朝进请入京都,住千福寺,礼为国师。禅慧深妙,辩才无穷。代宗时复请住光宅精蓝,说法十有六载。时西天大耳三藏来京,自言曾得他心通,帝命国师试验。国师初二两度以涉境心问,三藏皆能知答。第三次如前问,即不能答,国师斥去之。一日有僧来,说南方即心即佛,色身如房子一样,活时遍全身,打头头痛,打脚脚痛。色身必灭,死时身灭而心不灭,如人出房子,此心即佛。国师说:“此与西天外道所说的神我何异!”经过重重辩驳,国师令此僧仔细反观蕴、入、处、界,一一推穷,有纤毫可得否?僧说:“反观之下,了无可得。”问:“汝坏身心相耶?”曰:“身心性离,有何可坏?”曰:“身心之外,另有物否?”僧曰:“身心无外,宁有物耶?”曰:“汝坏世间相耶?”僧曰:“世间相即无相,何用更坏!”慧忠国师乃为印可曰:“如是可离过矣。”问答间,使之计穷疑尽,豁然契悟,胜过造一部论。

二、希迁与道一

希迁即石头迁,是青原行思禅师传承之下的。道一即是马祖,是南岳怀让禅师传承之下的。

希迁禅师是广东高要人,他从小就在六祖会下做沙弥,从行思禅师得法的因缘,已于前讲过。后来他在南岳山一个形状如台的大石头上结庵而住,故世人都叫他石头禅师。一日,有人问他:“曹溪意旨谁人得?”他答道:“会佛法人得。”又问:“师还得否?”他说:“不得。”问:“为什么不得?”他说:“我不会佛法。”又有人问:“如何是西来意?”他说:“问取露柱。”问者说:“学人不会。”他说:“我更不会。”又有人问:“如何是禅?”他说:“碌砖。”又问:“如何是道?”他说:“木头。”这些,都是他的不可捉摸的“禅语”。

古来相传,石头迁著有一篇《参同契》,以“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开端,结以“谨白参玄人,光阴莫虚度”。共有几十句,为曹洞宗的重要文献。不过这篇文章,在当时并未传布,后来才有人说是石头迁作的。所以也有人说此文系曹洞宗后人所作,不是希迁作的。

希迁一日普示大众道:“汝等当知,自己心灵体离断常,性非垢净,湛然圆满,凡圣齐同,应用无方,离心意识。三界六道,唯自心现,水月镜像,岂有生灭?汝能知之,无所不备。”这是迁师说法的大旨。嗣法门人十多个,已不如青原的孤寂了。

道一禅师是四川什邡人,因为他俗家姓马,所以都称他做马祖。他从南岳得法后,也曾回到什邡罗汉寺,但他后来常住江西所开龚公山。一日示大众说:“汝等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达摩来传,令汝等开悟。”又说偈云:“心地随时说,菩提亦只宁。事理俱无碍,当生即不生。”这也可以说就是马祖的付法偈。有人问他:“和尚为什么说即心即佛?”他说:“为止小儿啼。”又问:“啼止时如何?”他说:“非心非佛。”又问:“除此二种人来,如何指示?”他说:“向伊道不是物。”又问:“忽遇其中人来时如何?”他说:“且教伊体会大道。”又有人问:“如何是西来意?”他拿棒便打,且说:“我若不打汝,后来天下人将笑我在!”

马祖在江西大弘禅宗,所以六祖预言说:“让下将出一马,踏杀天下人。”当时得法于马祖的,有一百三十九人,而百丈怀海最为上首。

一日,有一僧向马祖道:“离四句绝百非,请师直指西来意。”马祖说:“我今日头痛,可问西堂智藏去。”僧去问智藏,智藏说:“今日没有闲工夫,汝去问海师兄。”僧问怀海,海说:“我到这里却不会。”马祖问之,便说:“藏头白,海头黑。”

马祖会下门人既多,希迁门下亦不少,所以“禅法之盛,始于迁、一”。

与希迁、道一同时的耽源真应禅师,是南阳慧忠国师的侍者。一天慧忠国师连叫真应三次,真应连应三次,忠国师乃谓:“将谓我辜负汝,却是汝辜负我。”忠国师逝世后,真为国师设斋,有人问:“国师还来否?”真答道:“未具他心。”问者谓:“既如是,何用设斋?”真道:“不断世谛。”

复有径山道钦禅师,亦是代宗国师,有一天钦国师在宫中坐,代宗入来,钦起立迎之。代宗谓:“师何起立?”钦道:“陛下何得于四威仪中见老僧?”一日,马祖借书于道钦,书中只画一圆相,钦乃在圆相加一点。忠国师闻之,便说:“钦师犹被马师惑。”

又有天台云居智禅师,慧辩锐利,一日示众说:“清净性中,无有凡圣,亦无了不了人。人随名生解,即堕生死。”

三、百丈与道药

百丈名怀海,一日他问马祖:“忽然有人来问佛法时如何?”马祖取拂子举示。又问:“只这个还别有?”马祖复将拂子放回原处,反问百丈道:“汝将后如何为人?”丈亦取拂子举之。马祖道:“只这个还别有?”丈亦将拂子放回原处。马祖遂大喝一声,当使百丈耳聋三日。后来百丈在大雄山,将此事告诉给黄蘖、沩山,蘖闻之吐舌。丈问蘖道:“汝已后莫承嗣马祖去。”蘖云:“不然,若嗣马祖,以后丧我儿孙。”这就是表示亲从百丈得见马祖大机大用,故应嗣百丈,而不嗣马祖。

一日沩山侍丈座右,丈要沩山“并却咽喉唇吻道一句”。沩山说:“请和尚道。”丈谓:“不辞与汝道,久后丧我儿孙。”这是百丈下开出临济、沩仰二家的根源。

百丈开示大众云:“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空常,不拘名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此义不但平实简朴,亦且圆透中肯。他每逢说法下座,大众已出,辄呼众,当众回首时,他却问:“是什末?”后来遂传此为“百丈下堂句”。

丈以前皆依律寺,寺中别设禅院。至马祖乃开荒山,另建丛林,然尚无一定规矩。百丈始立清规,有人问以何不用菩萨戒规,丈谓:“吾所宗,不局大小乘,非异大小乘,当博约折中,设于制范。”百丈所立的清规,确实简要。寺主称长老,住处叫方丈,示同净名的“丈室”,方圆一丈大的房子,里面只设一张床,坐卧依之。又不立佛殿,以表“当代为尊”。特重法堂之设,长老说法,两序雁行立听。自马祖建丛林,百丈立清规以后,禅众有如法依处,禅宗遂卓焉兴立。

道,指道悟禅师。道悟是婺州东阳人,初谒径山国一禅师,受心法,服务五年。在大历年间,抵钟陵谒道一,重印可前解,悟又住了两年。后来去参石头迁祖,问曰:“离却定慧,以何法示人?”石头答曰:“他这里无奴婢,离个什么?”悟曰:“如何明得?”石曰:“汝还撮得虚空么?”悟曰:“恁么?则不从今日去也。”石曰:“未审汝早晚从那边来?”悟曰:“不是那边人。”石曰:“我早知汝来处。”悟曰:“师何得以赃诬于人!”石曰:“汝身见在。”悟曰:“虽如是,毕竟如何示于后人?”石曰:“谁是后人?”道悟于此语下顿悟,遂将前二哲处有所得心俱尽。

后来道悟住荆州天皇寺,将要示寂的时候,一天晚上,寺中一位典座来问疾,召云:“会么?”典座说:“不会。”师即将座上的一个枕头,掷在地上,便示寂了。

关于道悟的记载,在禅宗的历史上,宋明间有很多诤辩。因为当时有两个道悟,一住天皇寺,一住天王寺。所以临济宗的人说,这个道悟不是石头迁之下的,仍出于马祖下。但《传灯录》既载是石头下的,今便仍之。若说石头所传法,不应出道悟下德山一般的人,此亦不然,法本无名无相,因人设化岂有所拘,石头下不也曾出过丹霞一流的人么?

药,是石头下沣州药山惟俨禅师。一天他静坐着,石头见之,问曰:“作么?”答曰:“一切不为。”曰:“闲坐耶?”答曰:“闲坐即为。”曰:“汝道不为,且不为个什么?”答曰:“千圣亦不识。”石头乃以偈赞曰:“从来共住不知名,任运相将只么行。自古上贤犹不识,造次凡流岂敢明!”

有一次,院主请他上堂说法,大众集于法堂。他没说什么,就回方丈去了,并且把门也关闭起来。院主进问:“为什么却归方丈?”师曰:“经有经师,律有律师,论有论师,又争怪得老僧!”

又有一次,一僧问道:“己事未明,乞和尚指示!”他说:“吾今为汝道一句亦不难,汝能于言下见得,还可;若更入思量,却成吾罪过。不如且各合口,免相累及。”僧又问:“达摩未到时,此土还有祖意否?”曰:“有。”问曰:“既有祖师意,又来作什么?”曰:“只为有,所以来。”药山与僧的问答,大概如此。

当时的太守李翱,慕药山名,特入山相访。药山在松树下,手执经卷,睬也不睬他。李翱性褊急,乃忿然曰:“见面不如闻名。”拂袖欲行。药山曰:“何得贵耳贱目!”李翱见药山和他说话,内心觉得惭愧,便问师曰:“如何是道?”师以手向上一指,向下一指,问曰:“会么?”翱曰:“不会。”师曰:“云在天,水在瓶。”翱欣惬作礼,即呈偈曰:“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李翱又问:“如何是戒定慧?”师曰:“我这里无此闲家具。”翱不测其玄旨,师曰:“太守欲得保任此事,直须向高高山顶坐,深深海底行……”李翱受了药山开示,作《复性书》,兆宋儒理学之端。

百丈、道悟、药山同时的,还有南泉普愿禅师斩猫等出格奇事。有一晚,同在月下徘徊,马祖问道:“正恁么时如何?”西堂藏答正好供养,百丈答正好修正,南泉闻之拂袖而去。马祖当即云:“教归藏,禅归海,唯普愿独超象外。”后来师说法南泉,徒众有从谂等数百人。一天东西两堂争猫,师捉着了,便持刀向众说:“道得即救取猫儿,道不得即斩却也。”众僧无对,他把那猫儿斩了。后来赵州自外面回来,师即将前语告之,赵州乃将鞋子脱下,顶在头上走出去。师便道:“当时你若在,猫就可以救得了。”

还有归宗常禅师,在山坡铲草,有一法师来参访。他铲出一条蛇来,便一铲将蛇铲断。法师带着轻视口吻道:“久向归宗,到来只见个粗行沙门。”师云:“是你粗?是我粗?”法师曰:“如何是粗?”师将锄竖起。法师又问:“如何是细?”师作斩蛇势。这粗与细,是有无分别的意思。

行思门下的丹霞天然禅师,本是个去求选官的士子,有人向他道:“选官何如选佛!”他问到哪里去选佛,那人告以江西马大师处。他就跑去见马祖,以手掀幞头示意。祖曰:“汝机缘在石头。”遂见石头。石头一见,即命他作工去。有一天,石头告众,到堂前除草。而他却端一盆水,将头洗净,拿一把剃头刀,跪到石头面前。石头见其会意,乃为之剃头出家。剃头后,去见江西马祖,不进客堂,直到僧堂,骑在圣僧像上。众白马祖,马祖见曰:“我子天然。”他即跳下拜祖,因此他就以天然为名。有一次晚上,在一个庙子里,将佛像搬来,烧火烤手。寺主骂他,他道:“我烧取舍利。”寺主说:“木像何有舍利?”他说:“既没舍利,何妨再拿几个来烧。”

像这样奇人奇事很多。还有个石巩,他原是一个猎人,不大欢喜和尚。有一次,逐群鹿经过马祖的门前,马祖迎之,他问道:“和尚见鹿过否?”祖曰:“汝是何人?”答曰:“猎者。”祖曰:“汝解射否?”曰:“解射。”祖曰:“汝一箭射几个?”曰:“一箭射一个。”祖曰:“汝不解射。”曰:“和尚解射否?”祖曰:“解射。”曰:“和尚一箭射几个?”祖曰:“一箭射一群。”曰:“彼此是命,何用射他一群?”祖曰:“既知如是,何不自射?”石巩听了,即领悟出家。后来他见人来参问,便作张弓势,所以又留下“石巩张弓”的公案。

还有邓隐峰禅师飞锡的故事。有一次,路遇两军交战,胜负不分,他乃掷锡飞过空中,那些打仗的军队,见一个和尚从空中飞过,都觉得奇怪,便双方仗也不打了,去看他,战争也就因此而息了。他显了神通之后,怕人家说他惑众,便去五台山入灭。问众僧道:“人除了坐死卧死之外,有立着死的吗?”众答曰:“有。”又问:“有倒立着死的吗?”众曰:“不曾见过。”于是他就倒立起死了,并且衣服还是顺脚的。众僧要为他迁化,可是推拿不动。他有一妹是个比丘尼,闻之来向他说:“兄在生作怪,死了还是作怪!”说了,一推就倒了。

这些奇禅以外,与百丈同时更有善于辩论者,如慧海禅师。他参马祖,祖曰:“从何处来?”曰:“越州来。”祖曰:“来作什么?”曰:“求佛法。”祖曰:“自家宝藏不顾,抛家散走作什么?我这里一物也无,求什么佛法!”曰:“那个是慧海自家宝藏?”祖曰:“即今问我者是。一切具足,使用自在,何假外求?”师于言下识自本心,作礼而去。回到越州,曾著《顿悟入道要门论》一卷,融经论的妙义,阐明禅宗的要旨。马祖见过了,便上堂说:“越州有大珠,圆明光透。”大众都知是指的慧海,所以慧海后来就得大珠的称号。

唐朝辟佛的韩愈,贬在潮州,遇大颠和尚问答,心为折服。一日,愈问大颠曰:“军州事繁,佛法省要处乞师一语。”大颠良久不作声,问愈云:“会么?”愈云:“不会。”大颠的侍者,将禅床敲了三下,颠曰:“作什么?”侍者曰:“先以定动,次以智拔。”于是愈曰:“师门风高峻,幸于侍者边得个入处。”

又有盘山宝积禅师,示众曰:“夫心月孤圆,光吞万物,光非照镜,境亦非存,光境俱亡,复是何物?禅德!譬如掷剑挥空,无及不及,斯乃空轮无迹,剑刃无亏。若能如是,心心无知,全心即佛,全佛即人,人佛无异,始为道矣。”即人即佛,盘山是首创。

有一位最著名的居士庞蕴,字道玄,也出在那时。他先参石头,便问:“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石头以手掩其口,遂有省。石头一日问他:“近来日用事作么生?”他以偈答道:“日用事无别,惟吾自偶谐。头头非取舍,处处勿张乖。朱紫谁为号,丘山绝点埃。神通并妙用,运水及搬柴。”后参访马祖,仍问:“不与万物为侣者是什么人?”祖曰:“待汝一口吞尽西江水,再为你道。”他于言下大悟不可说中的无碍,就从此机辩纵横,在马祖那里住了两年。他一家人都甘贫乐道,有偈曰:“有男不婚,有女不嫁。大家团栾头,共说无生话。”一次,在家中忽然叹说:“难,难,难,十石油麻树上摊。”庞婆说:“易,易,易,百草头上西来意。”他的女儿灵照便应声说:“也不易,也不难,饥来吃饭困来眠。”可见他一家人共说无生活的实况。他将要入灭时,对他的女儿说:“日午我将走。”遂命出外看日迟早,女报曰:“已经近中午了,但有日蚀。”他出外看,并未日蚀,回到房里,却见他的女儿坐在自己的位上先去了。便笑道:“我女锋捷矣!”过了七天,有州牧于公来问病,他便枕在于公的肘上而逝。庞婆见老头儿、女儿都走了,乃跑到田里去告诉儿子。儿子听说父亲、妹子都走了,他也就站着倚锄而化。庞婆便道:“你们都这样,我偏不然。”后来遂不知所终。以上都是禅宗盛于迁、一后的公案。

四、云龙与黄沩

云是云岩,即昙晟禅师,他是建昌人,俗姓王,少年出家于石门。初参百丈禅师,未悟,在百丈那里住了将近二十年。后来转参药山,言下契会。一日药问道:“闻汝解弄狮子,是否?”曰:“是。”曰:“弄得几出。”曰:“弄得六出。”药山曰:“我亦弄得。”师曰:“和尚弄得几出?”药山曰:“一出。”师曰:“一即六,六即一。”药山肯之,师拜谢。后在云岩山住,洞山良价等都去亲近他。一日示众曰:“有一个人,随你问他什么,没有讲不出的。”洞山问:“他家里有多少典籍?”师曰:“无一字。”洞曰:“那末,哪里来的这许多知识?”师曰:“他日夜不曾眠。”此明日夜惺惺常觉也。洞山问:“我欲问一事,可否?”师曰:“道得,却不道。”此为云岩上承药山,下传洞山的回互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