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终于停了。屋檐上的水唰唰淌了会儿,就开始像沙漏一样滴滴往下掉。星光从天空中漏出来,屋子里什么也看不清。吴婆摸黑把衣服穿好,屋里还是什么也看不清。她只好拉着灯。灯泡很久没有擦,悬在黑乎乎的灯绳上,在屋顶上映出一个很大的影子,显得屋子更加狭窄和昏暗。那只挂在墙上的钟,前几年里面的猫头鹰还随着秒针的摆动一下一下点头,现在却直勾勾不动了。吴婆盯着猫头鹰看了一眼,发现猫头鹰也在盯着她。她加快动作,已经快五点了。
站在灯下,吴婆矮小的身子仿佛又缩小一截。她看着躺在被窝里的儿子,大概有一刻钟,就这样看着。眼光里满是慈祥与怜爱。后来,她把头低下去,儿子脸上昨晚碰的伤口结了一层薄薄的膜,发着暗红色的光。几天前碰的,已长了疤。还有以前的……吴婆的眼眶湿了,她把头低下去,低下去,嘴在儿子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儿子的嘴唇热乎乎的,夹着一股劣质香烟很冲的味道。吴婆脸上的皱纹盛开了,马上又像一朵凋零在地上的花,被人踩了一脚。
吴婆给儿子掖掖被子,开了门。刚下过雨的天气有些冷,她打个寒颤,把一个用帆布缝的大袋子挎在脖子上。袋子一直拖到她屁股上。她想起儿子小时候上学的时候,也是背着一个用袋子改做的大书包,儿子喜欢跑,儿子一跑,袋子就在他屁股上一拍一拍,看起来像两个老朋友,特别亲昵。现在这个袋子也成她的老朋友了,它上面印得红五星已磨得剩下一个角,那几个“努力生产”的大字也看不见了。
雨下得久,地上到处都是小水坑。吴婆挑没水的地方走。没多长时间,脚下就是一坨泥。她停下来,找根小棍把泥刮刮,不久又多了,泥一多,脚就沉了。她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走路大步大步的。那时雨比现在多,路不如现在好,下雨到处都是水洼,她遇到不好走的地方,直接就挽起裤腿拎着鞋淌水过去。鞋上粘得泥多了,抬起脚来随便蹭蹭就行。她觉得自己现在干什么都慢,像那些闲暇的老人们打的太极拳,人家们是故意慢,可她是怎样也快不起来。
吴婆没走多久,王小军醒来了。其实,刚才娘在他头边站那么长时间的时候,他就醒来了。可是他闭着眼睛没有动,他想让娘这么看着他。娘的身子弯下来的时候,他装着睡熟了。娘的嘴唇印上他的嘴唇的那一刻,他的心里轰隆隆有好多东西跑过。娘走后,他还躺着,他在一种莫名的感觉中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