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王小军总是醒得很早,晚上也经常睡不着。他的病犯得越来越频繁。他真怀念以前的日子,那时他是一个优秀的钟表匠,也是镇上的第一个钟表匠,生意好得不得了。镇上的人几乎都找他修过表。人们给他介绍过好多年轻的姑娘,他认为自己年轻,可以找到更好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犯病了,开始只是偶尔犯一次,后来是一年犯几次。娘陪着他到各地看病,他们坐火车、汽车、轮船,吃各种偏方。可是,他大医院转遍了,偏方也吃尽了,病却不见好,而且变得一月犯几次。他修表的时候也经常犯病,把人家表上的零件经常弄丢,一块表好长时间也修不好,生意开始渐渐冷清下来。现在病发展到一星期就犯几次,简直像瞌睡一样说来就来。他觉得活得没意思。
他和娘经常没话说。他的身体也变得软塌塌的,和他同龄的人孩子一年比一年大,他们还经常开些那种眼神坏坏的玩笑,有些他竟然听不懂。他觉得这些年他还没有过就过来了,可是假如让他从头过,他也不想。刚才娘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他觉得自己长久期待的一种东西在身体里复苏了。
他出了院子,看见娘的脚印一只一只歪歪斜斜伸向公路边,那些脚印像一只只蝌蚪似的,仿佛在他面前游了起来。他踏着娘的脚印走了几步,又返回来。他知道娘又去拾东西,他害怕让人看见他们娘俩都在拾东西。他走过的地方,娘的脚印不见了。他的脚不大,娘的脚却是小脚,正二八经的小脚。
他返回来,开始生炉子,做饭。屋檐下,娘拾来的柴码得整整齐齐的,碳仓里的碳也是满满的,他想着娘一块一块拾这些东西,就有些心酸。
路滑,吴婆走不快。等她到公路上的时候,发觉自己来迟了。天已经亮了,她能看到的视野范围内,没有一样东西可拾。她顺着公路往东走,到了那个陡坡前,也是什么都没有。拉碳的车经过这个陡坡前经常掉一些碳块,往日,吴婆总能从这儿拾到些碳块,她觉得这是自己的一个聚宝盆。今天,不光什么也没有,而且比以前干净了许多,还有些雨水顺着坡往下流,在陡坡下面,有些黑黑的碳渣子,说明这儿确实掉过碳。吴婆只好继续往前走,走了好久,只拾到三个饮料瓶子。吴婆觉得有些累,她想回去,可是又不想回去,她告诉自己再往前走走。又往前走过好长一段路,还是什么也没有。吴婆十分丧气,她想,或许今天自己根本就不该出来,昨天刚下过雨,儿子又刚犯过病,想到这儿,吴婆马上往回返。
在返回的路上,吴婆边走边责怪自己。那三个塑料瓶放在包里轻飘飘的,她想,要是再能拾到点其他东西就好了。忽然,在公路的护坡下面,她看到一堆黑乎乎的树枝。这准是昨天下雨时风刮下来的。吴婆很高兴。她想,自己要是刚才就从这边走,就不用走那么远了。她身子后仰,用两只手朝后支着地往下走,刚走了两步,脚下一滑,屁股着地溜了下去,护坡不长,但吴婆裤子屁股那儿都泥了。她用手拍了拍,手上本来就有泥,裤子上也有泥,一拍,好像泥更多了。吴婆顾不上管这,她从包里掏出一根绳子,铺在地上,把那些树枝拢一起,弄整齐,放绳子上,用劲捆紧,不小的一堆,她用手拎了拎,也许是粘了水,有些沉。吴婆把它背上,往公路上走。可是,一爬护坡,那捆树枝就在后面拽着她往后趔趄,怎样也爬不上去。吴婆只好把它们放下来,抱着往上走,可这样更上不去了,一会儿功夫,她的身上都是泥了。吴婆停下来喘了口气,把树枝重新背上,顺着坡底又往东走,坡底的泥软,吴婆走得满头大汗,但护坡越来越短,后来,离公路只有一两步距离,吴婆使了使劲,上去了。这样一来,吴婆多走出了好多路。她现在又往回返,但她心里高兴,今天总算没有白来。
吴婆往回走的时候,浑身都是泥,又乏又饿,她的眼前总是出现儿子犯病的样子,她一步也不停,用劲往回走。那个陡坡看见了,离家不远了,她长出一口气。到了陡坡前,吴婆竟然奇迹般地发现旁边掉着几块碳,吴婆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把树枝扔路边,跑过去把那些碳拾起来,五块,都是拳头那么大的神木碳!吴婆又背起树枝,她觉得今天的运气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