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子的西北角上有一个水库,灌溉村里的上千亩土地。夏天,水库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浑浊的水面上常常漂着一群一群男孩和一些泡膜塑料,有时还会有一两个充气的汽车轮胎,不会耍水的依仗这种“救生圈”在水里漂来荡去,他们离去之后,那些烂了的泡膜塑料被丢弃在水面上,让水浸的发黄,最后和白色的水沫一起被冲到岸边,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那天,小学四年级的一些学生放学后来到水库,他们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扔到水里,然后像一枚枚干旱极了的种子吸足了,从水面上露出黑淋淋的小脑袋。他们一次次扎进水里,比赛谁在水下呆的时间长。这样的游戏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天边飘来几团乌云。这几团云飘在水库中间不动了,太阳被这些云遮住,水面一下变得阴暗起来,此时,水还是暖暖的,但是一钻出水面,身上就有些凉。孩子们约好再比赛一次回家吃饭。他们上了岸,站成一排,翘起白白的屁股,准备往水里跳,忽然下起雨来。雨下得不急,但是雨点很大,砸在身上有一种钝痛。孩子们急急穿起衣服,往家里跑。等他们跑出通往水库的路,雨停了,太阳红通通的,像 一块大烙铁,他们湿了的衣服一下被熨得干干的,天气似乎更热了,他们约好吃完饭再来玩。这时,几个三年级的学生从对面过来,这几个人拿着一个放了电视的那种泡沫塑料,满头大汗。他们互相打了个招呼,三年级的问四年级的怎么不玩了?四年级的说,下雨了。他们都向水库那边望去,乌云正在散去,水库上空的天色绚丽异常,像舞台上布置的灯光。
四年级的几个回家吃了饭,正准备再去水库时,村里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些哭声在一个尖锐的声音带领下,像一个鼓班子突然开演,粗的细的、锐利的嘶哑的、高的低的声音齐齐围绕着一个人哭。他们跑出去,太阳像一只匍匐在天空上虎视耽耽的巨兽,地上的一切动物都躲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那些声音被成倍地放大。然后,一群人从水库那边跑过来,王威武的爸爸在最前面,他肩膀上扛着一个人,脑袋软软地垂着,随着他跑步的节奏一晃一晃的,后面跟着三年级的几个学生,他们的脸上满是惶恐害怕和无辜。
这支队伍进了村子越来越大,当它奔向村外的医院时,安静的中午一下热闹起来。经过四年级几个学生的描述,人们猜测天气和这次死亡事件的关系。
王威武的爸爸出了医院时,他的眼睛空空的,他迈出的每一步仿佛踩在一个巨大的鼓面上,震得人们心里颤悠悠的。王威武的舅舅说,我先去保险公司报案。
王威武家的门前搭起一个小小的灵棚,按照乡俗,暴死在外边的人不能进家。木匠在他家里叮叮当当做小棺材。那些哭声从中午开始,一直没有停,中间有些声音暂停,有些补充,有些变得低沉嘶哑,有些变得高昂尖利,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夹杂在中间,让人听了更加难受。人们都希望早点天黑,可是夏天的午后似乎比冬天整个白天的时间更长。人们在叹息的时候,想到保险公司能给王威武家些补偿,这多少也算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