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美丽给加戈讲完故事,回到山语世家,刚打开门,还没迈进去,安平在身后也打开了门。
从搬过来开始安平就一边生闷气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听对门的动静。后来实在忍不住,给安志打了个电话,问戈美丽在不在,安志说,已经走了,坐公交车回山语世家了。安志问她干吗急火火地找戈美丽,安平没好气地说:“我认认邻居!”
安志问:“什么意思,搬过去了?”
安平说:“搬过来了!”
安志说:“那我什么时候得去给你温锅啊。”
安平说:“操心你那摊子吧!你们这些臭男人。”把安志也捎带着骂上了。
戈美丽这边锅碗瓢盆都置办齐全了,安平饿得要命,跟戈美丽讨吃的。戈美丽说,家里只有挂面和黄瓜,没别的了,安平说:“下个挂面,拍个黄瓜,我来做。”
做好了,安平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吃,吃了两口吃不下,问戈美丽:“有酒没?”
戈美丽说:“没有。”
安平从口袋里掏钱:“我出钱,你跑腿,买酒去。”
戈美丽问:“白的?红的?黄的?”
安平想了想说:“红的。拣贵的买。”
小区里有个规模不大也不小的超市,戈美丽买了一瓶张裕产的干红,又给安平买了点五香花生米和榨菜下酒。
本来戈美丽没打算喝酒,可是安平一个人喝了半杯以后直说没意思,可怜巴巴地看着戈美丽:“陪我这快五十的中老年妇女喝一杯吧,就当献爱心不行吗?”
结果,两人越喝越来劲,很快把一瓶干红报销了。戈美丽从没喝过这么多酒,脑子里晕晕的,又觉得很痛快,干脆跑到超市里又买了一瓶回来。红酒劲小,但也架不住这么个喝法,两人最后喝得是又哭又笑,一个劲乱打电话。
安平先给彭湃打电话,恐吓彭湃这辈子都别想和赵宁那鬼丫头结婚;又给齐桂花打电话,说你有福啊,就要子孙满堂了;接着给安然打电话,说你从张家界回来后欢迎到我家做客;还把戈美丽的电话抢过来,和加戈说了几句,姑姑和你妈正在喝酒呢,快乐啊。
戈美丽给安志打电话,说想儿子了,要跟儿子说话,给儿子唱歌;接着又给倪平平打电话,让她也来喝酒;后来给高禾汉打电话,背诗: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相逢一场又如何。最后那句是她自己现想的。
这么一折腾,满世界都知道两人大醉在山语世家。第二天上午,戈美丽和安平都对自己手机上那些问询的电话和短信感到惊讶。她们两人衣服都没脱,一个在楼下卧室一个在阁楼上的卧室里,安平在楼下,戈美丽在楼上。戈美丽说:“我昨晚怎么走上这楼梯的?是用这两条被酒精麻痹了的腿吗?我真服死自己了。”
而且那天是星期一,戈美丽看看外面明晃晃的日光,再看看钟,说:“要是我们单位的人知道我是因为昨晚醉酒了才迟到,那我可要出大名了。”她揉着太阳穴想了半天,给王娜打了个电话:“我昨晚到现在拉肚子都快拉脱水了,现在才有点力气打电话。科里有没有事?科长有没有问我为什么没去?”
王娜说:“科长们今天开交班会到现在还没结束,也不知道又在研究什么大事。我猜可能和人事调整有关。”
他们单位每周一早上八点半开科长以上级别的交班会,平时没什么事的话,通常不出半个小时就开完了。快一上午了还没开完,显然是在研究什么大事。王娜所说的人事调整其实已经不是新闻了,过完春节大家就在议论这事,但领导们一直没见行动,小兵们都不知道到底是否要调整,先前还都人心惶惶的,拖了半年不见动静,慢慢都淡忘下来了。
戈美丽越想越不放心,对安平说:“我得马上去单位。”
戈美丽匆匆忙忙走了,安平回到自己家继续收拾卫生。刚进门,彭湃把电话打进来了,问:“请问这位醉酒的女士,我没打扰您休息吧?”
安平没好气地说:“打扰了!我正睡得香呢!”
彭湃说:“不是吧!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多觉?我是一直苦等到日上三竿才给您打电话的!”
安平说:“有事快说,没事拉倒!”
彭湃说:“别这样啊妈,看在您儿子这么巴结您的份上?”
安平说:“你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妈。”
彭湃说:“太俗了,电视剧里都这么说。我爸说您已经搬过去了,我过去参观一下?今天一天我就是您的了,您需要让我干什么,随便差遣。”
安平想了想,说:“那就赶紧滚过来,我这里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
昨晚上,彭湃一回家就了解了大致情况,少不了去找老彭算账,埋怨他没兜住,还是让他妈知道这事里面他有份了。然后又埋怨齐桂花多事,干吗要给他妈打电话说赵宁给地址的事。
“奶奶啊,爸啊,我妈这辈子是不可能答应我和赵宁结婚了!你们把我推到火坑里,现在有什么高见提供给我?”
那两个闯了祸的人当然没什么高见。最后老彭说:“婚姻自主,你怕这个干吗?”
彭湃说:“我可不想要一个得不到老妈祝福的婚礼。”
然后就是安平醉酒后的电话。彭湃接完告诉老彭和齐桂花:“看看吧,我妈醉成那样,舌头都打卷了,还口口声声说这世界有她没赵宁,有赵宁就没她。好像是我们家赵宁把这世界给搅乱了似的。”
天一亮,彭湃就向老彭和齐桂花宣布,他要去看看老妈,“我这是在替你们买单啊!冤死了!”
彭湃一去,就卷着袖子帮安平干活。安平说:“别给我装可怜,没用。”
“妈,您别总是把自己混同于铁石心肠、不通情理的一般妇女,我知道您那都是假装的,您低调,韬光养晦……”
“行了行了,知道你能说,就忽悠你妈吧!”为了不让儿子这些大而无当的赞美成为糖衣炮弹击中自己,安平不得不打断彭湃,让耳朵中止享受。
“歌德曾经说过,伟大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知道吗妈,那说的就是您这样的女性。”彭湃还是挣扎着,尽可能地把糖衣炮弹都发射给安平。
两人出去采买,乱七八糟的塞满了后备箱,彭湃心疼地说:“我的爱车啊,成货车了。”
安平却沉浸在回忆里。她和老彭准备结婚那时候,是骑着自行车出来采买的,左边车把挂只锅,右边车把挂一兜子碗筷,叮里叮当,一路奏着音乐回家。此后他们共搬了四次家,到最后,搬到这栋两层楼的大房里。每搬一次家,淘汰一批厨具。现在,房子是安定了,不搬了,厨房里的各式厨具也都是最新最好的,安平自我解嘲地想:“房子和锅碗没什么可淘汰的,就开始淘汰人了。”
除了这些,安平还买了几瓶干红。彭湃说:“女人喝点干红有好处,但不是您和我舅妈那么个喝法。要品,知道吗?品字为什么是三个口组成,意思就是要一口一口地来。”
安平提出质疑:“品字是这个意思吗?”
彭湃说:“是,肯定是。”
其实彭湃也是信口胡说。下次和戈美丽一起喝酒的时候,安平把这一套搬出来卖弄给戈美丽,当场让戈美丽笑得肚子都疼了。戈美丽告诉安平:“三口的意思就是众口的意思,哪里是什么一口一口慢慢来?中国汉字就这么让你们曲解了。”
彭湃哄了安平一路,中午还请她吃了一顿大餐。所谓的大餐,就是安平点了很多菜,多得根本就离谱。彭湃又是心疼又是纳闷,以前他妈是最注意节俭的了。结果最后安平让服务员给她把没吃完的全打包,彭湃才知道怎么回事。安平说:“我打这一顿包,够吃好几天的,不用动火了。”
彭湃说:“这大夏天的,不能这么凑合啊!”
安平说:“你爸给我把双开门的冰箱都买了,不放点东西进去,对得起他吗?再说了,我现在要学会享受了。以前都是为了伺候你们一家老小,现在我一张嘴吃饱了全家不饿。”
彭湃离开的时候向安平表态随叫随到,安平说:“得了吧,你们彭家人,用爱车帮我拉几只碗都心疼得要命。”
彭湃说:“我那是为了逗你开心。”
安平说:“你就别使那些花花肠子逗我了,徒劳!你和那个叫赵宁的丫头片子,趁早给我拉倒散伙。还没过门呢,就和婆婆干上了!好,现在好了,把婆婆扫地出门,她要去当女主人了。”
安平是越说越不像话。彭湃说:“您放心,那个家的女主人永远是您。一,我不会继承我爸的事业,我就喜欢我那间画室;二,我四十岁之前不结婚;三,我结了婚也不跟你们住一起。”
“四十岁以前不结婚?我这是什么命啊!”安平又为这句话纠结起来。总之,横也不对,竖也不对。
不管抚慰得是否成功,至少彭湃把工作做在那儿了。她回去以后,下午,齐桂花又来了一趟。安平说:“你们给我来车轮战呢?”看看齐桂花手里拎着的一袋子桃,又说:“走亲戚来了?”
齐桂花说:“你一天没在家,我听你这声,别提多亲切了。”
安平说:“不是我说难听的,老太太你也真是,听不出我在讽刺你啊?”
齐桂花说:“讽刺也爱听。”
安平说:“你们彭家人个个都是制造糖衣炮弹的高手。”
齐桂花在房里左看看右看看,一个劲说不如他们家大,光线又不好,打开窗户又看不见海。安平冷眼看着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温暖。
老太太唠叨了一会儿,愁眉苦脸地说,晚上又得吃外卖了。安平说:“嘴馋了?想吃面条还是烙饼?”老太太说:“面条。”安平说:“彭湃上午也说想吃手擀面了,不管是不是忽悠,我还是擀点面条吧,但有一个条件,您带回去,自己做点卤菜。卤菜总会做的吧?”
本来老太太是想借面条说事,看能不能把安平带回去,让安平这么一说,只好无可奈何地答应了。安平和面擀了一大堆面条,多放了很多淀粉防止粘连,找袋子装了,说:“拿走吧老太太,天也不早了。这顿吃不了就放冰箱里,下次再吃。别忘了,是放在冷冻里,不是保鲜啊!下次煮的时候,下到热水里不要用筷子搅,记住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