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关心安平的是安然。这丫头玩疯了,说是去张家界,结果又从那里去了三亚。安然是这样安慰她姐的:“你的第二青春期到来了,恭喜。”
安平说:“失败的婚姻,失败的人生,还恭喜呢。没这么挖苦人的吧?”
安然说:“什么啊,那说明情商高。告诉你啊,我在三亚看见一对明星。非婚的。娱乐圈又要出绯闻喽,说不定又有一对要沸沸扬扬地闹离婚了。明星能闹离婚,我们为什么不能离?我们平头老百姓不比明星们情商差啊!”
安平没好气地挂了电话:“好好玩你的吧,最好勾引个明星回来给我们开开眼。”
一场醉酒引出这么多麻烦,安平禁不住拿自己的左手打了一下右手,说:“我再让你打电话,贱。”
安平这边因为醉酒引发的麻烦处理了一天,戈美丽那边也差不多。她大约在十点半的时候急匆匆赶到单位,刚进办公室,倪平平来电话了:“在哪呢?”
戈美丽说:“在单位呢。”
倪平平说:“醉成那样,还能去上班,服了。你以前不喝酒的啊,这是怎么了?和谁一起喝的?”
戈美丽说:“我大姑姐,安平。”
倪平平说:“哦,你们两邻居是该好好喝个酒。这么说,安平也搬过去了?姑嫂两个门对门,有热闹瞧喽。”
戈美丽不敢在电话里随便乱说,所以尽可能地简短,伴以哼哼呀呀不明所以的语气词。她越这样,王娜越观察她,那眼神,恨不得变成探头,一下子插到她脑壳里探个究竟。
放下电话后,戈美丽问王娜科长们开完会没有,王娜说还没呢,看样得一上午。戈美丽说:“早知这样,我就等下午再来了。”
说归说,戈美丽不可能等下午再来。王娜抽抽鼻子,毫不客气地说:“美丽,你身上有酒味。”
“没有吧?你闻错了。”戈美丽说。
“我的鼻子,能闻错?你又不是没领教过。”
王娜说得没错,有一次她硬说有股臭味,断定办公室里有死老鼠。戈美丽一点都没闻到,到旁边办公室请人来闻,都说没什么臭味。王娜和戈美丽打赌,让隔壁办公室的人帮着把档案柜挪开,果然后面躺着一只死老鼠。戈美丽输了,请王娜和帮忙挪柜的人吃了一顿烧烤。王娜还有绝的呢,有一次戈美丽吃了牛肉饺子,第二天王娜围着她转了两圈,说你吃牛肉了。戈美丽问,你怎么知道?王娜说,你毛孔里散发牛肉味。
基于这些经历,戈美丽相信王娜一定是闻到她身上的酒味了。但这酒味到底有多大,她不知道,因为王娜嗅觉过于灵敏。总之,抵赖是不行的,戈美丽只好说:“昨晚大姑姐上我家来,大家一高兴,就喝了点酒。我没酒量,喝了两口,就成这样了。”
王娜说:“哦,原来是喝醉了。你不是说拉肚子了吗?”
戈美丽只好圆谎:“是啊,没酒量,把肚子也喝坏了,拉了一夜。”
中午在食堂,刚巧戈美丽和王娜正排着队呢,安志也来了,排在王娜身后。王娜说:“安科,昨天怎么把我们美丽姐喝成那样,太不怜香惜玉了吧?”
安志饶有兴味地看了戈美丽一眼,对王娜说:“你们美丽姐昨晚还表演节目了呢,特别棒。”
“是吗,什么节目啊?”
“唱歌。”
“真的?我这么多年就没听过美丽姐唱歌,唱什么歌了?”
“小乌鸦找妈妈。”
“嗨!我以为什么好歌呢。”
“你们美丽姐唱得特别好听。”
“是吗?”
“是啊,跑调跑得那叫一个水平高啊。”
为了说明戈美丽是如何地跑调,安志怪声怪气地唱了几句,把王娜笑得直不起腰来。当着那么多人,戈美丽也不好发作,只好拿眼使劲去剜安志,安志假装看不见。
他们单位食堂有大圆桌,但大家都喜欢打了饭端回办公室,边吹牛边吃,或者边玩扑克牌边吃。安志他们老干部科和隔壁打字复印室、再隔壁的综合治理科,组成一帮,每天中午玩六人够级。戈美丽一般都是和王娜两人在自己办公室吃,吃完,戈美丽铺沙发睡觉,王娜风风火火去健身。
戈美丽不记得昨晚她是不是唱歌了,只依稀记得打电话找过加戈,加戈先前还和她很正经地说着,几句过后就不说了,玩玩具去了。安志中午在食堂没跟戈美丽讨论这件事,也没打电话。
他们单位上午的交班会一直开到十二点半,办公室派人通知食堂给这些废寝忘食的人留了饭,下午又接着开,弄得小兵们人心惶惶。下午高禾汉发来短信,问戈美丽昨晚醉酒难受不。两人一来一回发了会儿短信。
戈美丽:不好意思,乱打电话了。
高禾汉:没关系,随时恭候。
戈美丽:我没说什么太随便的话吧?
高禾汉:没有。就背诗了。
戈美丽:啊?!背诗了?
高禾汉:是啊,背得挺好。中文底子挺厚。
戈美丽:让你见笑了。以前没喝过酒,所以一喝就醉了。
高禾汉:适当喝点,有微醺的感觉,其实挺好的。回头我送你几瓶法国红酒。珍藏十五年的。
戈美丽:别别,我喝太浪费了。
高禾汉:有句广告语,关于酒的。
戈美丽:什么?
高禾汉:好酒送给最珍贵的人。
戈美丽:哦。说得好。
高禾汉:酒如人,只有懂得鉴赏,才知其珍贵。
高禾汉这些短信,信手拈来,句句入耳,但戈美丽出于那要命的矜持,不敢回应,只以嗯哦这些语气词来应对。最后高禾汉问她要不要晚上一起出去喝粥,消消酒,戈美丽婉拒了。她蓬头垢面半上午从家里跑出来上班,怎么打量自己,都觉得不够自信面对一个要请自己吃饭的男人。
四点半戈美丽到幼儿园把加戈接到单位,嘱他在办公室老实呆着,不准大声喧哗。单位总有女职工下午把孩子接来,这些职工都是没有老人在烟台的双职工,领导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耽误工作就行。但戈美丽通常都是偷偷溜走,直接把加戈接回家。今天因为领导们一直在开会,她心里也忐忑不安,就干脆把加戈接到单位来了。
五点一刻,领导们终于鱼贯从一号楼五楼会议室下来了。科长走到她们门口,一抬腿进来了。看到加戈,科长的脸阴晴不定,说:“小戈,你来一下。”
戈美丽跟着科长过去,科长说:“小戈啊,以后能不能保证上班时间和质量,不要利用上班时间处理家事?”
戈美丽说:“没处理家事啊科长。”
科长说:“咱们这是单位,不是幼儿园,还是不要把孩子接来的好。另外,上班时间没工作需要就不要随便外出了。”
戈美丽说:“可是,幼儿园四点半放学,孩子怎么办呢?”
科长说:“小戈啊,这个问题你不应该来问我。雇保姆,或者怎么样,都应该是由你们自己来处理的家事。要是单位还负责给你们解决接送孩子的问题,那整天不用工作了。咱们这工作,你也知道,强度都不大,三个人的工作其实一个人就干了。济南总局那边一直要求基层单位裁员,这你也知道。新定编方案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下来了,我希望你们各自心里都有点数,这关键时候,长点眼事。新定编下来后,要是人员削减幅度大的话,恐怕我们科长也保不了自己的科员了。”
回到办公室,王娜早就按捺不住了,问科长都说什么了。戈美丽单纯,就把科长的话原封不动复述给王娜,王娜说:“科长那是吓唬咱们呢。这么大个单位,就咱们档案科人最少,加科长一共才三个人,削减也轮不到咱们头上。”
听王娜这么一分析,戈美丽也觉得有道理。他们单位人浮于事的现象的确严重,随便拎出一个科室来,人员都比档案科多。
回家以后,戈美丽把科长这番话又复述给安志听,让他想个办法。安志是副科长,更不能整天早退去接孩子,这的确是个问题。两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安志给安平打了个电话,把他们的无奈夸大其词地说了一通,安平说:“行了别说了,我一个离婚中老年妇女,整天闲着也是闲着,以后我接加戈吧。我就是老妈子的命,不用伺候老彭家,翻过身来又得伺候你们老安家了。”
安志嬉皮笑脸地说:“什么叫你们老安家啊,老安家你也有份,你是咱们老安家的龙头老大。我们不让你无偿劳动,给你开工资。但高了我们可开不起。”
“打算给我开多少啊?”
“两百,怎么样?要不三百?最多三百。”
“你打发叫花子哪?算了,三百就三百,给我存着吧,等我死了拿来给我买骨灰盒。”
安志挤眉弄眼的,打完告诉戈美丽:“我逗她呢。”
解决了这个难题,两人心情都好了起来。心情一好,就想起醉酒的事了。安志用看外星人的眼神打量戈美丽:“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喝起小酒来了?你还有多少阴暗面没露给我看?”
“会说话吗你,喝个酒就是阴暗面?”
“不知道自己五音不全吗,还敢在电话里唱歌,我的天哪,真是酒壮怂人胆。听你当时那狂妄劲,一句话,一人敢走青杀口,见了皇帝不磕头。”
“素质,素质啊。”戈美丽冷眼看着安志,“你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吗——酒如人,只有懂得鉴赏,才知其珍贵。还有,你懂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吗——好酒送给最珍贵的人。哼,同样说的都是酒,你说的就那么粗俗,人家就能说得那么高雅。人和人,不一样啊!”
戈美丽一听安志说什么一人敢走青杀口,就不自觉地拿他和高禾汉比。
“谁呀?这么高雅的人是谁呀?”
“这么好奇干什么,跟你无关。”
“有情况了?”
“无可奉告。”
“不是我说你,没酒量就别逞强,以后别喝了。”
“为什么不喝?喝点酒,找点快乐的幻觉,多好。”
安志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戈美丽走了以后他打电话给安平,打听昨晚到底是只有她俩一起喝酒了,还是有别人。安平说就她们俩人。
安志说:“姐,别把美丽带坏了。”
安平说:“管到老大头上来了?再说了,你们都离了,别说喝点酒,就是杀人放火,你管得着吗?”
安志说:“姐啊,到底你是跟我一母同胞,还是跟戈美丽?”
安平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全天下女人都应该相亲相爱,不和你们男人玩。”
过了几天,高禾汉过生日,约戈美丽吃饭,果然给她带了几瓶法国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