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重生——汶川大地震三周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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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童刚治病的药方里,缺一种药,叫“紫色天雄”。

童刚预感到他头上悬着的那把利剑,就要劈下来了。没有“紫色天雄”就等于“秘方”失效。这给童刚带来了新的绝望。“天雄”的功效是祛风,散寒,燥湿,益火助阳,治风寒湿痹、历节风痛,医治四肢拘挛和心腹冷痛。童刚不明白,这种药材怎样医治血液病?晓岩说不是这种药能医治,而是整个配方里需要“紫色天雄”。她走遍了市场,普通“天雄”非常多,但是“紫色天雄”奇缺。童刚觉得自己不行了,死神来敲门了,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还常常出现昏迷,嗓子开始嘶哑,胸中火辣辣的,如果划一根火柴,嘴里就能喷出火来,难道血上的病都这样吗?他静静地等候着那个时刻的来临。晓岩心疼地望着他,爱莫能助,回想着救灾时候的他,曾是多么英俊,容光焕发?

童刚对晓岩说:“有人说,在爱的世界里,一切都会有奇迹,照医生的说法,我已经多活了半年,我知足了。”晓岩说:“不,这不叫奇迹,奇迹是让你治好病。”童刚痛惜地摇了摇头说:“对不起,不会了,不会再有奇迹了。”童刚有气无力的话语,让晓岩感到害怕。晓岩说:“别灰心,紫色天雄会找到的,你会最终得救的。”童刚说:“那都是糊弄人的话,如果偏方真是顶用,为啥就是找不到紫色天雄呢?我一直不明白。”

晓岩不高兴了,沉了脸,大声说:“你这样说,我可不高兴了,罗族长为了你,我为了你,想尽千方百计,难道都是糊弄你吗?我心肺都掏给你了,你对得起我的爱,对得起我吗?”童刚被晓岩骂愣了,急忙改口说:“晓岩,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懂你的心。可是,治病是科学,如果这世上真有灵丹妙药,就不会死人了。晓岩,忘记我吧,我童刚不值得你留恋。我跟你说过,就是治好了血液病,我还是个瘫子啊,我不能再连累你了,你应该幸福,你应该嫁的人不是我!”晓岩使劲推搡着童刚:“你胡说,你的良心呢?”童刚悻悻地说:“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后福在哪儿啊?人这辈子没意思透了,十件事九件事没意思。我能不烦恼吗?我烦着呢!可是我一想到你,我就不烦了。这段时间,我活得很快乐,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晓岩眼睛红了:“为了我,你也要快乐地活着。”

童刚想了想说:“我知道,人活着的时候就要珍惜,死的时候就勇敢面对。我的病治不好了,医院也没办法了,我早就认命了。我爱过,我当过英雄,啥都值了。晓岩,不管是谁,死亡都要来临,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有人几年,有人几十年,长寿的能到百岁。最终还会死的,人活着的时候,要学会放弃一些东西,珍惜一些东西,走的时候啥都带不走!真的!”晓岩简直听怔了,傻傻地坐在那里,埋怨说:“咱先别说死啊活的,别想那么多了,你就权当自己这条命是冲着灾难来的。灾难害人,也能拯救人。我有一种感觉,你能够获救,能够走出死亡谷!”童刚闭上眼睛,那个悲壮的场景又出现了,脸上渐渐有了温情。生活像一场梦,无数的影像从他眼前经过,然后又倏地消失。

晓岩不甘心,带着童刚到医院检查,还是没有好转。医生说童刚的病例极为特殊,即便找到相应骨髓,也无法进行骨髓移植手术,偏方治疗是他的最后希望。她看见童刚活得像个老人,万念俱灰,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在童刚离开人世之前,晓岩决定替他做最后的事情。一个是他收养的小龙,她想好了,童刚家庭条件不好,她要替童刚把小龙收养下来,抚养小龙长大成人。二是帮助童刚圆梦。他的梦在哪儿呢?那一天上午,阳光灿烂,风特别柔顺。晓岩带他到了死亡谷,这是当初童刚来北川救灾时跳下来的地方,如今都通了公路,山坡的植被鲜得直逼人眼。不远处的羌寨隐隐约约传来笑声和歌声。童刚久久凝视着死亡谷,闻着让人清醒又让人沉醉的气息。那里有什么东西牵得他心里一疼,他寻找着哪里是他跳下的地方,哪里是营救老范的地方,他感动了,转过身望着晓岩,泪流满面地说:“谢谢你,圆了我的梦。你真是用心良苦,晓岩,你对我真好。我不想走,可是,又不能不走……”晓岩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一种渴望和期待。

童刚悲观地说:“晓岩,就这样抱着我,我们没有时间了。”晓岩紧紧地抱着童刚,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流了一脸。

晓岩望着等死的童刚,心中万分悲痛,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看着他死去,她还要争取最后一搏。那天早上,童刚还在睡着,晓岩瞒着童刚去了羌寨,找到了罗族长。罗族长以为童刚吃上药了,见面就问:“童刚好些了吗?”晓岩失望地摇头说:“好啥子嘛,缺一种叫紫色天雄的药。”罗族长把全羌寨的人都召集起来,让大家出主意,看看哪座山上有紫色天雄。这让晓岩非常感动。生活是一种关系,活在哪个层面里,就有什么样的人生。羌寨永远是她心系的家园,她不管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依靠。这个时候,有个叫李勇的小伙子说:“我们的羌寨在高峰,神女峰有紫色天雄。”这个消息让晓岩喜出望外。罗族长迟疑了一下,神女峰环境险恶,山道奇险,常常有狼群出没。晓岩看出了罗族长的为难,当即就说:“老族长,我要上山!”罗族长摇头说:“你不能去,我找几个有登山经验的山民去。”晓岩不同意,她执意要去。罗族长只好答应了。

童刚醒来的时候,看见了晓岩留下的纸条。他独自爬上了轮椅,颓然地坐着。他脸色青白,浑身不住地颤抖,紧接着,两颗硕大的泪珠慢慢地、慢慢地从他合着的眼缝里流下来。叶文娟过来了,她给童刚送来了吃的。叶文娟问:“你怎么了?”童刚愧疚地说:“没想到,晓岩独自回了羌寨,她要继续寻找紫色天雄。我一个当过兵的人,一个男人,却要晓岩为我冲锋陷阵!”叶文娟惦念着晓岩,但是,当着童刚的面不能明说,她轻描淡写地说:“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干起事来风风火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唉,她应该托生个男孩子!”童刚虚弱地低声说:“叶阿姨,晓岩是我一生中唯一喜欢的姑娘。她的姿态、说话的声音和手势,我都喜欢。”叶文娟说:“这我知道,这就叫缘分。”叶文娟这样说,心中还是埋怨的。女儿太优秀了,嫁给童刚,她真的不情愿。不是说童刚不好,如果他不残疾,她也不认为这是绝好的婚姻。最近,她心态有所改变,是因为知道童刚是即将死亡的人。他毕竟是女儿和儿子的救命恩人。

“紫色天雄,不是好找的,这是对晓岩的考验啊!”童刚自言自语地说。叶文娟望着他说:“你想以此考验晓岩对你的爱吗?”童刚眼睛红了,说:“阿姨,晓岩对我的爱,真的没啥考验的了,她是想让我活下去!”叶文娟无奈地叹道:“你就听晓岩的,好好过好每一天,晓岩心中也好受一些。”童刚轻轻笑了:“谢谢您叶阿姨,谢谢晓岩。”童刚哪里知道,这天上午,罗族长带着晓岩和几个山民向着险恶的神女峰出发了。风一直没停。树叶稀里哗啦地响着。山上开着米黄色的小花。晓岩加入了寻找紫色天雄的活动。寻找也是一种幸福。今天走上了高山,不仅仅是为童刚找药,还是一次挑战自我的履行。温暖和勇气在她胸中鼓荡,使她几次掩泪入心。探究大自然的真相,跟探究人的真相一样,就是要翻山越岭来走这段永远抹不掉的非常岁月。

终于到了山顶,这里的风很硬。罗族长带领他们寻找紫色天雄。终于,找到了!晓岩抱着它,激动万分,就好像就是抱着童刚的命。下山的时候,罗族长把晓岩手中的紫色天雄集中到自己的背篓里,让晓岩可以轻松下山。这个时候,危险出现了。她们与狼群遭遇了。野狼整整嗥叫了半天。晓岩没有对付狼群的经验,浑身颤抖,眼里的光都吓散了。狼猛扑了一下,罗族长晃了一下背篓,狼又收住了脚步。晓岩一时惊慌,脚下一滑滚落山崖去了。罗族长惊慌失措,大声吼道:“晓岩……”晓岩没影了,只有树梢晃动着。

晓岩苏醒过来的时候,听见泉水哗哗地响着,发现自己卡在了森林里的一棵老树根下,风很烈,灌进嘴里,人都快要憋死了,动一动身上就疼,阳光从树叶的缝隙照进来,照到她的眼睛上,刺得双眼生疼。她还能听见狼群的嚎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完全成了一个傻子。晓岩不敢出声,她昏睡过去了。她做梦了,梦很抽象,没有任何情节可寻,但是梦里有童刚。她无法理清它的隐秘含义。

这一天的黎明,童刚比以往醒得要早,天还黑着,怎么就睡不着了呢?但醒来却不愿意起床,就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响动,他总觉得有啥事情要发生,果然,天亮的时候,他心慌得不行,给晓岩打电话,手机没有信号。他抓紧爬起来,过了一会儿,叶文娟过来了。童刚听说晓岩失踪了,而且滚落了山崖。这对于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他几乎不敢去想,他焦急而痛苦地大喊道:“晓岩,晓岩啊!”窗外的大山有了隐隐的回声,晓岩却没有着落。他感到了疼痛,就像有尖刀插在了心上,血一点点渗出来。

叶文娟搂着宁伟哭泣不止。她推开宁伟,决定到羌寨去,要亲自把女儿找回来。就在叶文娟还在半路上,晓岩就有了消息。叶文娟赶紧给童刚打电话,告诉他晓岩找到了。听见这个好消息,童刚终于哭了:“老天爷开眼啊!”命运对晓岩似乎格外关照。罗族长等人找了一天一夜,找到了她。罗族长派人把她背起来的时候,她哎呀叫了一声,身上像散了架一样疼……

真是奇迹,晓岩竟然只受了轻伤。一看到她,童刚顿觉光彩熠熠,芳香弥漫。童刚守护着她,她嘴里呼唤着童刚的名字醒来,她轻轻地笑了。窗户的一角射进来一线阳光,带着家庭的温热,停留在她漂亮的面颊上。阳光是立体的,有无数的灰尘在里面跳跃。这是一个神话时代,想做的事情都能做成。晓岩祈盼的奇迹正在发生。晓岩的爱,就是最好的“紫色天雄”,来自羌寨的神药。童刚已经渐渐有了精神,在晓岩的爱情鼓舞下,吃着蒋中医的偏方,血液病竟然慢慢地好了起来。

童刚感到了紫色天雄的神奇,这是晓岩拿命换来的“紫色天雄”,他感到欣慰,欣慰之中萌生出希望。难道我真的活了?真的好了吗?晓岩缓缓移动着步子,走到童刚的身旁,把一只纤秀的手插进他蓬乱的头发里,轻轻地揉搓着,像抚摸一个乖顺的孩子,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朋友们听说童刚的血液病治好了,都过来祝贺。老范在外面采购,还发来了贺信。这不是在做梦吧?童刚校正了一下脑袋的位置,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找到了一种热辣辣的痛感。童刚紧紧拥抱着晓岩,高兴地说:“我的晓岩,我的病好了,好了!”晓岩说:“我就说嘛,我们总会出现奇迹!”童刚说:“赶紧告诉罗族长,你们羌寨的偏方真灵。”晓岩眼中的忧郁没了,整个脸相变得柔和生动起来。

这一天下午,天气阴得厉害,似乎憋足了全部力气,酝酿着一场空前绝后的风暴。

“为了童刚,你就不要命了吗?”叶文娟陡然生出一腔的愤怒。晓岩前些日子失踪的事一直堵在她心里,越想越气,越想越恨,两眼发黑,浑身发抖。她感觉童刚会毁了晓岩的前程。晓岩笑着说:“嗨,是险了点儿,这不皆大欢喜吗?妈,你别生气了。”叶文娟说:“是他救了你的命,你就要搭上自己的命来报答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当妈的怎么对你死去的爹交代?”晓岩说:“妈,我没事儿了,你就别说了。”叶文娟说:“他救过你的命,你也救了他的命,谁也不欠谁的了,你的感恩应该结束了,尽快让他走!”晓岩被说愣了,妈的话使晓岩一阵阵发冷。晓岩苦着脸,一颗心再次提起来堵在喉头,她搓着手叫道:“妈,你搞错了。童刚的病好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呀!”叶文娟终于对女儿说出心里话:“孩子,妈不是不高兴。我知道,童刚是我们的恩人,我愿意你给他最后的爱,陪伴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这样你心里会好受一些。谁承想啊,他的病竟然治好了,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啊?这就真的拖累你一辈子啦!”晓岩说:“我就是要永远陪伴他,我爱他!”母亲吼:“我都是为了你好!”晓岩说:“你说错了,你必须承认错误,罗族长说了,童刚不仅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也是全羌族人的恩人。”叶文娟冷冷地说:“你说他是羌族人的恩人,我就不同意了。他一个人,有那么大的力量吗?不要把一个穷小子神化了。”晓岩生气了,但是,没有马上回嘴。叶文娟继续说道:“孩子,女人只要不认真、不爱、不在乎,事情就简单了。怎样不是一辈子?女人不要为那些虚幻的信仰折磨自己,爱啊,生死相依呀,听起来潇洒,实际上很凄凉。到最后,倒霉的总是女人!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母亲的这些言论,像一些来路不明的恶魔,听得晓岩内心刺痛,她的胸脯起伏着,大声说:“我不明白!”叶文娟终于明说了:“赶紧跟童刚分手!让他回山东老家去吧!”晓岩气得直跺脚。她无法知道母亲的内心,就无法体会她深层的痛楚。母亲为什么总是跟童刚过不去?童刚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妈妈这样说他,他如果知道了,会承受不住的。她坚决反对,不给自己留下退路。对母亲的威胁,她不容忍、不妥协、不退却,对童刚彻底地交出自己,一丝也不保留。

“妈,你还是我妈吗?我原以为你转变了,谁知你还这样顽固。不仅仅是顽固,还自私,你这样说,不觉得有罪吗?不觉得耻辱吗?我为有你这样的母亲而耻辱!抛开我们的爱不说,童刚永远是我们家的恩人啊!”晓岩近乎咆哮似的吼道。她说不下去了,哽哽咽咽哭得好伤情,不住地抿一把鼻涕,抹一把泪水。

叶文娟狠狠打了晓岩一耳光,晓岩转身就跑了。

晓岩耳朵里的声音骤然消失,大脑里一片空白。在大街上,她双手扶着路灯,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如注。由于情绪激动,她不能马上去见童刚,她要好好理一理思绪。

直到情绪稍微平复了,她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童刚身边。晓岩本想要把这一切瞒着童刚,可是,童刚还是知道了。他听说叶文娟打了晓岩,心情非常沉重,开始变得孤僻,任何交谈都会使他感到障碍。晚上休息的时候,晓岩给童刚料理好,才回到自己的房间。童刚躺着睡不着,听见晓岩给他洗衣裳,洗童刚换下来的衣裳。童刚灭了灯,真黑啊,他闭着眼黑,睁着眼黑,睁眼闭眼都是个黑。过了一会儿,灯忽然亮了,晓岩没穿外衣就过来了。童刚不敢直视她那仅有乳罩和短裤遮挡的身体,虽然并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很疲惫,不愿多说话。晓岩对童刚说:“从小我就跟我妈争吵不休,你别介意啊。”

童刚愧疚地说:“我不愿意看见这样,是因为我窝囊啊!晓岩,答应我,以后不再跟你妈争吵,如果她不接受我,我们就分开吧!”晓岩火了:“你说什么呢?这是你应该说的话吗?又要跟我说看破红尘了吧?这说明你的想法很愚蠢,说明你与现代生活很隔膜。”童刚迟疑了一下说:“我隔膜了吗?虽然这样了,我每天都在生活之中啊!”晓岩说:“过去的你,气是软的,骨头是硬的,现在我感受到不这种硬度了,当年的童刚呢?”童刚凝视着晓岩,眼眶微微发热。晓岩说:“商品社会里,说来说去就是一个道理,金钱至上,没文化。嫌贫爱富,这是潜藏在生活中的灰色气流,很多人被吹得七零八落,这让我深深失望。我妈竟然也这样,我真的大惑不解。”

童刚说:“晓岩,我就是这样想的,你妈不是超人,她的心态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我们。她毕竟是你的妈,你爸爸走了,她一个人心中多苦?我不想看见你们母女为我伤了感情!”晓岩认真地说:“不,我们才是正常的,也是正确的。富有不等于高贵,有人因为富有失去的精神操守。贫穷也不耻辱,如果失去志气才是下贱了。钱这东西少了,会让人丢了尊严,多了又会买到魔鬼。”童刚对她的观点很赞赏。晓岩继续说:“你都看见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向往的幸福是朴素的,简单的,柴米油盐,有个男人贴心贴肺地爱着自己,就什么都有了。我得到了你的真爱,女人得到了爱就是幸福的。我妈,还有许多人,都认为我疯了,他们要插手安排我的命运,我绝对不允许。

我想,我有我的权利,我要挣脱,我要突围!”童刚一把抓住晓岩的手,感动了:“你真好!有这些话,我就知足了。”晓岩想了很多,滔滔不绝地说:“看看那些世俗的婚姻,是源自心灵的激情吗?没有,那是时间逼迫的结果。我想起了身边好多女友,一个个都是追求浪漫爱情的人,结果都给扼杀了。嫁给一个俗人,怎么可能有纯情?没有纯情,又怎么会有真情?没有真情,亲情又从何谈起?”童刚听着晓岩的分析,更加敬佩这位不凡的羌族女子。晓岩说:“童刚,你是勇猛的,现在有了变化,内心有弱点,内心缺乏力量,不敢正视你的内心。你总是在逃避,逃避好像是你的灵丹妙药。我告诉你,你不残疾,你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我要跟你结婚,生孩子。对于婚姻来说,最大的价值就是我们心心相印,真情相爱。有了这种境界,才会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我认为我付出什么都值!”童刚泪流满面了:“晓岩,我也是这么想的。”晓岩自己也知道,她在跟命运较量,在拿青春冒险。这种冒险让她感到期待,又感到很不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控制局面。但她心中有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快点儿让我们结婚吧!

可是,考验晓岩的事情接二连三地袭来。那天上午,歌舞团杨团长找到晓岩说:“晓岩,蒋志军又给剧团捐款了,后天晚上,蒋志军母亲经一琴66大寿,要我们剧团过去搞一个演出。”晓岩愣了一下,问:“在哪里演出?”杨团长说:“在蒋志军家的别墅里。”晓岩说:“童刚晚上离不开人,我不想去,我想请假。”杨团长为难地说:“你是我们团的台柱子,你要不去,蒋总会失望的。求求你,给个面子吧!”晓岩想了想说:“我回去跟童刚商量一下,我再答复你。”晓岩回家跟童刚说了,童刚微笑着说:“你去吧,我自己做点儿吃的,没问题的。”傍晚来临的时候,杨团长带着演员都到了北川豪华住宅区丽景别墅庄园。

先是晚宴,然后边吃边唱歌跳舞。晓岩也给经一琴老人跳了舞。晓岩今晚没有化妆,蒋志军说她显得比往常更漂亮。晓岩非常冷静,一点没有回应蒋家的热情,因为她满脑子都是童刚。蒋志军的母亲经一琴要跟晓岩谈话。老人语气柔和,完全是一副商量的口气。

晓岩淡淡地说:“我的心没在志军那儿!”经一琴抓着晓岩的手说:“你的心在哪儿?天上飘着,还是树上挂着?为了儿子,我把这张老脸都豁出去了,你就答应他吧!”晓岩急忙抽出自己的手:“经姨,我知道志军哥对我好,可是,情感的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没有爱情,怎么能走到一块儿呢?这样对他也不公平啊!”经一琴哽咽了:“我也没少劝他,可是,小军这孩子就一头掉你这坑儿里啦!你对他的态度,使他伤透了心。本来他要去绵阳的,为了你,他才留在了北川。你知道他有多爱你吗?我都感动……”晓岩不容商量地拒绝了,说:“经姨,可是,我不爱他,我有爱人了!”经一琴问:“他是谁呀?”晓岩说:“他是军人,叫童刚!”蒋志军进来了。晓岩漫不经心地望了他一眼,他的脸很模糊。经一琴有些遗憾,鼻头泛着一层细汗,叹息一声,悄悄离开了。

蒋志军微笑着说:“晓岩,你能给我娘祝寿,我很开心。谢谢你!”蒋志军的目光和语调,有一种心怀鬼胎的感觉,搞得晓岩很不好意思。蒋志军自顾说:“你真的决定跟童刚结婚了?”晓岩说:“是的。”蒋志军苦苦一笑:“你会后悔的,这有劲儿吗?有劲儿吗?你这样做不是对不起我,是对不起你自己!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全北川的人都为你惋惜。你就是俗人,一个俗人!”晓岩被激怒了:“你没有资格这样说话!”蒋志军猛地一把抱住了晓岩:“晓岩,跟了我吧,我要让你成为舞蹈皇后,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然后开始亲她,亲她的脸和嘴唇,晓岩猝不及防,如触电一般,她惊叫了一声,使劲打了他一巴掌,然后飞快地逃了出去,却发现团里的人都走光了。她听见蒋志军跟母亲叶文娟打电话,蓦然醒悟,自己中了一个圈套。

这是蒋志军与叶文娟设计好的圈套。她万分恐慌,有些后怕,怕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多亏蒋志军没有给她的水杯里下药,不然就全完蛋了。如果让他得逞了,自己还怎么面对童刚?

这一刻,晓岩有些恨自己的母亲了。她还不知道的是,那天上午,叶文娟跟童刚有了一场深谈。叶文娟说:“晓岩是个非常优秀的羌族舞蹈演员,如今她成了你的保姆,她这样会丢了前程的!”童刚一怔,说:“我理解你当母亲的心情,你希望晓岩幸福。我也希望她幸福,阿姨,啥都别说了,如果我拖累了晓岩的发展,我答应离开她!”叶文娟递给他一笔钱,童刚一手推开了,他给老范打了电话,让老范送他回到老家济南截瘫病院去。

童刚给晓岩留下一封信,老范把童刚接走了。

当晓岩从蒋家逃出来,面对的已经是人去楼空的结局。

事情闹成这个地步,真是天理难容了。连续几天,晓岩都睡不着觉。半夜的时候,那个让她害怕的梦又出现了。必须迈过母亲这道坎!她辗转反侧到了天亮,将所能做到的办法都想了一遍,终于想到了一个有权威的人物——他就是罗族长。那天下午,晓岩回了羌寨,她把事情的原委跟罗族长一说,罗族长把双眼一瞪,气得牙齿打战:“文娟啊,她怎么这么糊涂啊?”说完就不吸烟了,将烟锅在鞋底上嘭嘭敲两下,把烟锅别在裤腰上。晓岩说:“罗族长,您帮帮我吧!”罗族长想了想说:“好吧,我马上跟你进城。”

罗族长找到了叶文娟,一见面,没等叶文娟开口,罗组长就大骂了她一通:“晓岩她妈,你咋这么糊涂呢?这么好的女婿你不要,还要啥样的?那小伙子是瘫了,可是他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哩!”叶文娟垂着头说:“我知道他的心好,可是,不能害了晓岩啊!”罗族长火了:“这是害晓岩吗?晓岩这孩子太好了,她嫁给童刚,是她的福分!她真心的,你当妈的还看不出来吗?你应该为有这样女儿骄傲啊!”叶文娟好像也有一肚子的委屈,含着眼泪说:“罗族长,您听我说……”罗族长显然怨气没消,继续吼道:“我不听你解释!”叶文娟哭了。罗族长看到叶文娟目光迷离的面容,还是不忍心,叹口气说:“你们说吧,那你到底咋想的都说出来。”叶文娟擦了擦眼睛说:“我是她妈,冒着她恨我一辈子的危险,把她从泥坑里拯救出来。童刚是好孩子,还是我们的恩人,我没说他不好。只是,我们要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家穷得要命,自己还是截瘫,他会拖累晓岩一辈子的。我要让她明白过来,可是,看来一切都无可挽回了。”罗族长梗着脖子吼:“什么挽回?我看需要挽回的应当是你!”

罗族长愤愤地说:“文娟啊,瘫痪怎么了?天下残疾人就不活了吗?穷怎么了?这社会,穷还能饿死人吗?童刚是英雄,将来经济上有困难,咱羌寨的老百姓养着。有你这样的妈吗?你就折腾吧,不往死里折腾你就不甘心!”罗族长的话,说得叶文娟有些无地自容。

罗族长咳嗽了两声说:“孩子长大了,有理由,也有能力处理自己的一些重大问题了。我们羌寨有句土话,在天为翔,在地为泥。童刚身上毕竟有闪光的吸引晓岩的地方。晓岩自己觉着幸福,这就够了,你就好好当你的妈吧!”叶文娟不由沉重地垂下了头。

童刚在飞机起飞之前,给晓岩发了一条信息:“亲爱的晓岩,我想沂蒙的家人了,决定回去看看老爸和姐姐、小龙。你好好工作,别跟叶阿姨生气了。祝福你们!”晓岩握着手机,泪流满面。

那个傍晚,夕阳洒下来,血红血红的。晓岩登上了北川大桥,望着滚滚河水陷入痛苦的沉思。这个世界呀,圣洁不被珍惜,肮脏和荒谬成为新的环境。难道迷失是她的唯一命运?难道苏醒是悲剧的开始?死是一件好的归宿吗?或者飞翔,或者埋葬,没有忧伤,没有绝望。她呼喊着童刚的名字,声音在水面上被弹回来,散于各个方向。童刚,我要跳下去了,我觉得自己已经在水里游动,终于,自由了。

蒋志军开车从桥下的工地路过,看见了晓岩忧伤恍惚地站在大桥上,以为她要跳河,大喊:“晓岩,你不要想不开!”晓岩看见蒋志军肚子里都是气,没有理睬他。

蒋志军给晓岩的母亲打电话,叶文娟听了大惊,急忙过来相劝。

她刚刚被老族长一番话说得胆战心惊,现在看到女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当场瘫坐在地上哭了:“晓岩,你下来,妈都答应你了。”晓岩听到母亲的这句话,终于松了口气,以最快时间接回了童刚。

天黑尽的时候,北川新城一片灯火。大街上依旧喧闹,饭店、美容店、足疗店和酒吧开着门,各种声音填满了夜空。真的看不出灾难的痕迹了。晓岩推着童刚走,与那童话般的灯火遥遥相望,这是生活中最有人气的时光。他们在桥头待了好久,后半夜,下雾了,新城上空的雾,呈现出一种幽静。河面上泛着一些灰白的亮光,既空虚,又有质感。灯火明明灭灭,幸福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晓岩一手扶着轮椅,一手牵着童刚的手。有一种柔软滑嫩的触觉立即传遍童刚全身的神经,从心底里暖和起来。

过了一会儿,晓岩静静地说:“今天的夜色真美,美得我都看不见生活的景象了。”童刚说:“我们都是活在精神世界的人。人有精神,动物没有。”晓岩说:“那就让我们悟一下天道吧。看一看我们高远的灵魂,看一下我们的希望和梦想,看到这些,我们就更加珍惜现在了。”童刚点点头:“你说的好哇!”晓岩的眼睛闪了闪说:“童刚,以后我死的时候,不用土埋,用火葬。我需要火焰的温度,我要轰轰烈烈地死去。”她讲到伤心处,不禁悲从中来,泪眼婆娑。童刚的鼻子禁不住阵阵发酸,喃喃地说:“那我也陪伴着你,去火葬,去天国与你共同寻找火焰般的温度……”他们越说越悬乎,越说越离奇了。

这个时候,天边红光一闪,刺人的光芒,似乎穿透了他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