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烛火昏黄的正厢,带着几分幽幽晃动的清冷黯淡,竹青色的幔帘之后,玉凝尘虚软的倚在软榻之上。
微微跳动的烛光下,是一张漂洗过的苍白容颜。眉眼间微现的神彩,总算衬着整个人,看起来没有那么悲戚。
“拾翠已经将床铺好了,要不,主子先去歇息?”候在一边的浅眉看着自家主子略显疲倦的神色,带着几分试探的小声问道。
“今天刚罚了东厢的姨娘,想早点歇下怕是不可能了,再等等吧。”半晌之后,玉凝尘眉眼的莹光微微恍了恍,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轻轻响起。
浅眉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在看向自家主子暗了几分的神彩,心下犹豫了几分,转过身,轻轻挑了挑烛火的灯芯。
本来还透着几分昏暗的房间,蓦的,亮了一瞬间。
那模样好像划过夜空的烟花,明明只是微微的一瞬,却透着决绝而壮烈的凄凉之美。
如香便在烛火最为明亮的那一会功夫,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带着不安的匆忙,胸前重重的起伏着,仿佛被人追赶了逃亡一般的狼狈,手边牵着年幼的周和。
一进来见玉凝尘正在小憩,忙上前一步,重重跪下“奴婢不是有意冒犯夫人。”说完重重缓了口气接着说道“东厢少爷今夜突然回来了,好像还喝了许多酒,冲着东厢夫人的房里就去了,奴婢怕万一起了冲突,再惊着小少爷的,所以,就将小少爷先送过来。夫人恕罪。”
玉凝尘征征的望着案台上,烧得火红的烛光,不安的跳动,窜起,大有冲破烛台的意思。
下面跪着的如香牵着周和的葱白手臂已然轻轻发抖,周府的这几位主子,最厉害的便是软榻上看似身体羸弱,内心却异常强大的周家主母。
不单单因为玉凝尘是周家正厢的主母,而是因为她随意翻手,便是狠厉决绝的手段。
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了周府寡居的正厢夫人,其它的不说,单单是一个身体羸弱的女子,独自一人将周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一点来说,玉凝尘就决计不是一位只知绣花抚琴的娇小姐。
所以,周家的婢女仆人对玉凝尘皆是发自内心的佩服,也是发自内心的惧怕。
“浅眉,你过去将小少爷牵过来,如香,你先回去看看东厢什么情形,若是严重了,想着过来喊我。”昏暗的厅室,寂静一片,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却又都小心翼翼的在一边猜测着。
就在几个人以为玉凝尘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玉凝尘这才轻声开口,声音里透着不符时节的冰冷与漠然。
“多谢夫人,婢女先告退。”见浅眉牵过了周和,如香这才放下心来,向玉凝尘磕了个头,方才起身,恭敬的退了出去。
“要不奴婢过去看看?”如香走后,玉凝尘缓缓起身,浅眉忙上前一步,将她扶起,看着自家主子微冷的眉眼,带着几分试探的问道。
“这个家我不知道还能管多久,所以,有些事,终究还是要她自己来。我若一直帮她,便会成为阻碍她进步的拐杖。”玉凝尘抬眼看了看躲在一边的周和,不过六岁的孩子,脸上纯真未褪,心间苍茫已生。
到底那样一个不和的环境,还是不适合一个六岁的孩子成长的,就算磨砺,也得有一个真正可以磨砺心性的地方去锻炼,而不是东厢那个片刻宁静都得不着的杂乱之地。
“周和过来。”玉凝尘费力的抬起手臂,轻轻唤了唤他,只是手臂放下的时候,却是重重的一落,好像身上所有的力气,都只能支撑开始,最终也坚持不到结束一般。
案台上的烛火已燃过半,窗外清风吹过,吹得雕花的窗棂,轻轻触碰,发出细微且低迷的声响。
若不细听,似是不存在一般,仿佛梦境划过,吹去了无痕。
六岁的周和抿了抿嘴唇,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了玉凝尘的身前,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见识得再多,对于外界事物的惧怕,却还是在心底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
有时候,心生畏惧不是真正的畏惧,而是,难逃心底的魔障。
“婶婶安好。”周和嗫喏的叫了声,小脸紧紧崩着,纯真的眼神里,皆是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之意。
“今夜就在婶婶这住下吧,你爹娘那边,就算回去了,也睡不安稳。”玉凝尘说着倚着浅眉的手臂,轻轻下了软榻,这才转过头,看了看从内室走出来的拾翠,继续说道“拾翠,带着小少爷去洗漱下。”
拾翠应声牵着周和的小手,慢慢走了出去。关门的一瞬,清风肆意的吹进,险些吹灭了案台上的烛火。
玉凝尘的青丝,也在那一闪而过的清风中,轻轻晃动了几分,连带着身形,也不稳的晃了晃,浅眉见状忙握紧了抚着自家主子的手。
好像,她手上扶着的不仅仅只是自家身体羸弱的主子,而是周府所有的希望,还有浅眉下半生,居隅所在。
相比正厢的清冷幽静,东厢此时,已然乱成一团,婢女仆人不敢近前,只能小心翼翼的守在门外。
唯一敢守在屋内的,便只有东厢夫人——玉清平的陪嫁婢女,也是她身边的一等婢女——如香。
将周和送到了正厢,如香便急急的赶了回来,看着门外候着的,瑟瑟发抖的婢女仆人,如香就知道,东厢的两位主子,又吵了起来。
待走进了厅室,这才发现,境况远比她想像的要严重的多。
东厢虽然是个偏室,但是各项用度,比之正厢,其实差得并不多。
厅室两边案几上的烛台,已经摇摇晃晃的在地上躺着一枚。厅室的一边,两张绣凳时不时的滚一下,仿佛在告诉世人,它已经倒下的不幸事实。
此时的玉清平,一身富贵的紫衣,已经皱巴的不成样子,甚至外面的对襟长衫,已经斜斜的被拉了下来。发髻上的兰花步摇,摇摇欲坠,好像再稍微一用力,便会落到地上,成为历史一般。
少了枚烛台的案几上,两支破败的簪子,泄气的躺在那里。而玉清平姣好的面容上挂着满满的泪痕,来不及卸掉的妆容,花成一片,带着几分悲切,几分凄凉。
看向站在自己面前,被称之为夫君的——周寒山时的目光,带着深深的绝望,好半天,才尖声喊了句“周寒山,你自己作孽也就罢了,难道,你就不为自己的儿子想一想吗?他还只有六岁,你将周家都破败光了,你让他将来如何过活?”
那一声呼喊,消耗了不少力气,加上之前的争斗,也着实耗费体力,所以,说完这一番话后,玉清平用手拄着案几,缓了缓,好让自己,不至于太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