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寒山的葬礼安排在第二天,也不是什么太光明的死法,所以,周家虽然顾及了他的体面,但总体上还是要顾及周府整个的颜面。
而祁姨娘跟着别人私奔了的事,也在这个时候,传遍岭南,坊间的文人骚客传的绘声绘色的,甚至还传出了不同版本。到底是文人,想像力也丰富,不过就是一个耐不住寂寞的小妾,与自己的相好私奔的故事,最后居然都被传成了悲情小说,当然小说的女主角是在人们眼里,最后的受害者——玉清平。
不管怎么传,最后,祁姨娘的事总算还是在玉凝尘预料的轨迹上行走,这样就好。
而鸾袖别苑,因为周寒山的死,多少也受了影响,虽然华丽丽最后的结果是不知道了去向,但是冰画的离开,华丽丽的消失,也算是重创了鸾袖别苑,马招财因为这件事,气得险些急火攻心。
不过,这些都只是冰画的一些小手笔,据说那一日,马招财被小厮唤了回去,是因为马家的大少爷因为跟鸾袖别苑的红烛私混上了,坚持要纳红烛为小妾。
可是马家怎么可能同意一个风尘女子入府为妾呢?更何况马家大少爷娶的还是台州一位世家的小姐。
马家大少爷因为家里不同意,他跟红烛的事,居然光明正大的将红烛带回了府里,更是光天化日之下,就做起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怀着身孕的马家少夫人,因为受了刺激而惊了胎气,早产倒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是她因为这样一刺激,居然难产!
最后的结果是,马家少夫人一尸两命,一个也没救回来。马招财一怒之下,又不能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出气,只能将所有的怨气出在了红烛身上。
马家少夫人的娘家,听说了自己的女儿居然因为这件事而母子俱亡,自然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算了,借着自己在台州的势力,将马家在台州任职的小少爷,直接一降到底,重新打发回了岭南。
之前不了了之的鸾袖别苑命案,也因为马家势力的凋落,而重新被凌知府翻了出来,说是案情有疑点,要重新翻案,并说自己势单力薄,怕是审不了,而将案子直接呈了上去。
马家的未来可想而知,在上面帮着马家支撑的小儿子被打道回府,大儿子娘家的支撑也没有了,支离破碎的马家,就好像在风雨中漂泊的小船一般,摇摇晃晃的,船毁人亡不过是早晚的事。
当两天以后,玉凝尘倚在软榻上,听着浅眉眉飞色舞,还带着几分兴奋的将这些事讲给自己听的时候,玉凝尘只是神色微恍的说了句“因果循环,理应如此。”
说这话的时候,门外的清风阵阵拂过,吹得门外藤萝的枝叶沙沙作响,玉凝尘便在这细微的沙沙声中,睡了过去。
只是身子日渐衰败,哪怕是睡眠,都只是浅睡,一点动静都可以将自己惊醒。
不得不说,冰画的心思的确沉,至少比自己沉。她在鸾袖别苑一待就是这么多年,想必将马家每个人什么脾气,都摸了个透。所以,最后出手的时候,才会那般狠厉,连一丝退路都不曾留给马家。
冰画性子冷,从一开始认识的时候,玉凝尘就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想到,若是真狠起来,她怕是赶不上冰画这般决绝。
她将一切都布置的稳妥,甚至都料到了事情发展的进度,那些曾经伤害过她,背判过她的人,一个都没有好下场。
只是玉凝尘好奇的是,台州那边,冰画是用了什么手段来解决的呢?难道说冰画离开岭南,是去了台州不成?
隐隐的,玉凝尘好像想起来,初见冰画时候,冰画写的那一句小诗“红笺小字诉平生,纸上笔墨终成空”对于才华极高的冰画来说,其实这两句小诗作得并不算好,可是冰画却总是喜欢反复书写,甚至两个人有时候,一起聊天,冰画还总是说,那两句诗虽然作的不好,可是,那就是她的一生,她想改都改不了。
恍惚间,好像忆起了,那一次两个人喝多了之后,冰画带着几分微醺的声音,含糊不清“凝尘,你知道吗,那两句小诗,其实就是我的一生。我这一辈子,爱也好,恨也好,最终都不过付于一场烟云,那些爱过我的,或者是我爱过的人,也都是一纸飘散风中的红笺,那上面或是有他们的名字,或是有我的名字,只是,却没有我们共同的名字。我的名字,只是宣纸上的一方空空笔墨,终究还是印不上那代表永恒的红笺。我福分不够,其实,我不怪任何人。”
那一场醉酒,其实玉凝尘醉得厉害,本来不太记得冰画在两个人都醉倒之后,说了些什么,可是,时光辗转之后,那些记忆里模糊的东西,却在玉凝尘最茫然的时候,愈加清晰,甚至,她都能隐隐的感觉到,那一日,冰画带着几分痴迷的眼神,还有微微晃手的葱白手臂。
猛地睁开眼睛,玉凝尘却陷入了沉思,以前,她一直以为,冰画爱的是凌似水,可是如今,当那些被自己忽略的曾经,就这样清晰的涌向自己的时候,玉凝尘甚至恍惚的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冰画,一直以来,都是冰画在包容自己。
冰画为何而来,缘何而走,她一点也不清楚,玉凝尘唯一知道的就是,冰画临走之前,为自己扫清了面前的障碍,其它的,不过付于一场春风,缥缈吹过,再无痕迹。
依稀记得,有一次,冰画神情微恍,带着淡淡的迷离,声音压得低低的,玉凝尘本来以为她是有些话不想让自己听到,所以也没刻意去听,如今仔细回响,那些当初隐隐的声音,却在记忆里,越来越清晰。
清晰到,那声音,好似一记风刀,呼呼而过,割得玉凝尘耳边,生生的疼。
那一次,冰画好像低低的说“我与凌似水在确是真心,只是,风月场所的一场真心,说到底能有几分真?那个真正住在我心里的人,我终其一生,都做不到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他手里的那一方红笺之上。我心里所有的荒芜,都掩盖不了,那一方红笺在心底,所散发出来的诱惑,所以,我只能不断逃跑。”
轻轻合上双眼,冰画的声音还带着浅浅的回音,她说:凝尘,我累了,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将写有他名字的红笺放在我的身旁,这样,我就可以当做,其实,我和他已经成亲了,我们再也不用分开了。
那个时候,玉凝尘以为冰画说的那个人是凌似水,如今想来,冰画说的也对,她与凌似水,不过是风月场所的一场露水姻缘,怕是这样都算不上,又何谈的情根深种?
这样细想下来,玉凝尘好像能明白,冰画前几日唱给自己听的那首曲子,玉凝尘一直以为,冰画歌里唱的如玉君子是凌似水,可是如今想来,那都是她自己的想法。
如玉君子曾记否,妾已孤守几寒冬?这句歌里的如玉君子,到底是谁,怕是,只有冰画自己知道了吧。
轻轻抚了抚额角,努力的想再回想一些,自己与冰画相处的片断,却发现,那些过往,已经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连自己都找不到根缘。
冰画说她已经孤守几寒冬,对于凌似水,冰画从来都没有守过,冰画所求的不过都是一个简单的相伴。
玉凝尘本来以为自己很聪明,冰画的心思,她都猜得透。原来,从一开始自己的想法便是错的,只是,对于凌似水,冰画到底付出了几分真心,怕是也只有冰画自己知道了,一分没有,这一点玉凝尘不相信。
她与冰画,其实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所以,玉凝尘相信,冰画对凌似水,也是动了真心的,只是,不像对待那个住在心里那个人那样用心罢了。
缓缓睁开眼睛,玉凝尘嘴角扬起一抹自嘲的浅笑,其实冰画如何想,如何打算,她就算知道的再多,怕是都顾不上了,自己的身子怕是撑不到院中那一园荼蘼花谢了。
冰画虽然帮自己将障碍都扫清了,可是若自己离开了,玉清平也许可以撑起周家,可是孤儿寡母的,总还是会被人小瞧了去,自己必须再想个办法,周家不管怎么样,都必须要守住,这是住在玉凝尘心底的信念。
“夫人醒了,本来还以为你能多睡会呢。这是拾翠在收拾书房的时候,发现的一封信,她说还未拆封,想着应该是夫人还没来得及看的信,奴婢这就拿了过来,你看看,这字奴婢看着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了。”玉凝尘恍惚的瞬间,浅眉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看到玉凝尘脸色不太好看,眉头轻轻皱了皱,浅浅开口,说完,将手里握着的一封信,递到玉凝尘手中之后,这才安静的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