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芳菲尽,又是一年四月天,算上认识的那一年,这已经是玉凝尘与周寒玉在一起的第四个年头了。
满园的荼蘼花,零零散散,泛着欲开未开的意味,这一年的春天暖得早了一点,所以四月刚刚开始,往年还没什么动静的荼蘼花,就已经按捺不住,想要提前将一树芳华,早早绽放。
小院中的藤萝架下,棱角已经被磨得浅白的藤床,摇摇晃晃的,透着淡淡飘远的思绪,漫到了时间的尽头。
藤床上,周寒玉微微敛目,似是浅浅睡去。好在正午,阳光充足明媚,一袭毛绒披风,将他整个人都包在了藤床上,隐隐的,一片雪白,却又透着几分仙骨道风。
一边石桌上的玉凝尘唇角含笑,手里握着茶杯,却久久未啜上一口,只是满目柔光的看向藤床上的周寒玉。
静好的岁月,守在最想守护的人身边,对玉凝尘来说已然是人生最大的幸福,虽然大夫说,周寒玉的身子,其实已经撑不到今年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此刻,他就在她面前,安然浅睡,这就够了。
那些未知的风雨与颠沛,还击不倒玉凝尘心底的知足与恬淡。
清风拂过,今年的春天虽然暖的早了些,这风到底还是透着几分细微的凉意,清风划过玉凝尘耳际的时候,身体本能的抖了抖,再一抬头看向藤床上的周寒玉,显然也被突然吹来的一缕清风,惊了浅梦,已经转醒。
“若是觉得凉了,便回屋睡会吧,看你今天精神也不算好,别累着了。”见周寒玉醒来,玉凝尘从石凳上缓缓起身,嘴角笑意不减,慢慢来到藤床边,手轻轻的覆上周寒玉的,感觉到握在自己手心那宽厚的手掌,透着微微的凉意,玉凝尘这才浅浅开口,顺带将被周寒玉推到一边的披风,替他披上。
“只想着可以陪陪你,没想到这身子如今竟这般不禁吹。”看着面前浅笑安然的玉凝尘,周寒玉眸底划过一丝浅浅的痛色,却是转瞬即逝,快到就连一向了解他的玉凝尘都没有抓到,随即抬起另一只手,带着无限柔情的抚摸上玉凝尘的青丝。
手下的触感,这样的温暖,自己连半点都舍不得放开,可是,心底绵延起来的忧伤,却将所有的希望打破,周寒玉自己心里也明白,自己怕是熬不过这一年了。
这破败的身子,到底还是将她的一生都困在了周府,纵有万分的不舍,可是,却奈何不了这无常的世事。
“怎么这样看着我,莫不是没睡醒?”看着周寒玉柔情似水的眉眼,玉凝尘心底的钝痛,轻一下,重一下,总是在她笑得最温暖的一瞬间,悄悄袭来。面上一丝轻恍带过,之后的浅笑,亦如之前那般暖软。
“凝尘,你今日的眉画的真好看。”见玉凝尘如此问,周寒玉心下一恍,面上也泛着细微的迷离,抚摸着玉凝尘青丝的手,带着轻微的颤抖,却还是一路顺了下来,轻轻覆上了玉凝尘的眉眼。
“你总这样说。”玉凝尘浅浅娇嗔了一句之后,继续说道“我扶你回屋里睡会吧,这天看样子是要起风了,仔细冻着。”玉凝尘说完扶过周寒玉的手,作势便要将他扶下藤床。周寒玉眉眼轻恍,却终是没说什么,顺着玉凝尘的手劲,下了藤床,只是脚下步子还未迈开,东厢那边的如香,便急急的走了进来,连在不远处伺候着的浅眉,都没有拦下她。
“怎么走得这样急?莫不是东厢少爷又回来了?”见如香急急走过来,便扑通一声跪在自己面前,玉凝尘如画的眉眼微微一挑后,这才淡淡开口,扶着周寒玉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夫人,您快去救救东厢夫人吧。”如香说完这句,轻轻抹了把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今儿一早,东厢夫人本来准备带着小少爷出来晒晒太阳的,可是祁姨娘突然就找上门了,一开始还说的挺好,可是后来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奴婢怕她吵着小少爷,想抱小少爷出来的,可是祁姨娘的婢女海棠,居然故意使坏绊了奴婢,好在奴婢反应快,不然小少爷还不知道摔成什么样呢。险些摔了小少爷,东厢夫人自然不能轻易就这么饶了祁姨娘,两个人现在还在东厢撕打呢,夫人,您快去看看吧。”
又是祁姨娘,过门三年多,也不晓得东厢因为这个祁姨娘,起了多少战事了。这次居然还想打小周和的主意。
那不过还是个三岁的孩子,这个女人居然也下得了手,是不是自己不插手,她就以为自己在周家还挺重要的?
小周和是玉清平的儿子,玉清平产子那一天,吃尽了苦头,好在最后母子平安。后来玉清平轻声对自己说,周寒山又不管,那么便让正厢的少爷帮着取个名字吧,当时气定神闲的周寒玉只是淡淡一笑,说周家现在是主母当家,自己自然没什么发言权,这名字还是让主母起吧。
想想周寒玉当时的表情,玉凝尘便很想抽他,天天商铺的事不管,田上的事更是半句都不问,如今给小侄子起个名字,他也推了。
玉凝尘虽然气得牙痒痒,其实心里却明白,周寒玉如此放手让自己去做,不过就是给了自己全部的信任,他信她,所以半个字都不曾多问过。
看着那个时候,还皱皱巴巴的小奶娃,玉凝尘眉眼微恍之后,浅浅开口“便唤作周和吧,家和万事兴的和。”
对此,周寒玉没发表意见,玉清平只是浅笑点头,小周和这个名字,也算是订了下来。
“小少爷这会怎么样了?在哪里?”心下微微思量之后,玉凝尘这才缓缓开口,身边的周寒玉轻轻的将宽厚的手掌覆上了她的柔荑,似乎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奴婢怕再伤着小少爷,便一路抱着小少爷跑了过来,刚将小少爷交给拾翠带着,夫人放心,小少爷就是受了点惊吓,没伤着。”缓了半天,气息总算稳了稳,如香的声音也不像初过来时,那般尖厉。
“行了,我过去看看吧。”玉凝尘轻轻敛了下眸子,然后侧了侧头低低说道“你先回屋睡会,我去看看就回。”
“左右不过一个姨娘,再顾忌也不用太惯着她了。”周寒玉眉眼带笑了说了句话,话里的意思,在场的怕是除了玉凝尘,再无一人听得懂。
“这个自然。”玉凝尘冲着周寒玉淡淡一笑之后,便唤上浅眉,快步向东厢走去,身后的周寒玉对着玉凝尘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向屋内走去。
一身青丝伴着雪白的披风,看似英挺,却在这阵阵春风中,伴着萧瑟的意味,正午的阳光,将他颀长的身躯,拉成了一道寂寞绵长的孤影,久久的,在泛着晶莹的石板上,微微晃动。
此时的东厢,已经乱成一团,玉清平与祁梦梦分毫不让,互相掐着,皱巴的衣服,歪倒的发髻,还有地上零零碎碎散着的发簪珠翠。包括不远处,已经飞得到处都是的绣凳烛台,无一不在告诉人们,这里正在进行一场恶战。
边上的婢女自然见不得自家主子受了欺负,又不敢轻易上前拉架,只能小声的在边上劝着,只是劝着劝着,腔调就变了,于是主子仇,婢女恨的也在一边,掐了开来,那架势,丝毫不输正掐得欢畅的两位正主。
玉凝尘赶过来的时候,便看到这样的一幕,其实有时候,她也在想,岁月到底最后可以将人改变成什么模样?当初温柔贤惠的玉清平,所有的好脾气,便在祁梦梦日复一日的挑衅中,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从那个高声说话都不会的玉家大小姐,变成如今这样,可以跟祁梦梦这样的刁妇掐架,三年时间,玉清平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细想下来,其实也怪不得玉清平,夫君不成气,常年连人影都见不到一个,偏偏还弄回来这么一个小妾,有事没事的就找她的麻烦,只是玉清平到底还是弱了些,不管怎么说,玉清平还是这东厢的夫人,怎样也不能让一个小妾这样骑到自己的头上作威作福。
虽然心里明白,玉清平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便守着自己日渐枯萎的心,与祁梦梦这个毫不讲理的小妾,斗斗嘴,打打架,原本的时光也没多少意思,还不如这样打发,来得快一些。
“行了,打打闹闹的成什么样子,也不怕让外人知道,笑话了去。”对着屋里乱成一团的形势,玉凝尘眉眼都没细抬,只是轻咳了一下,以示自己的存在感,之后,才带着几分凉薄的开口。
玉凝尘的声音不算高,但是屋里掐得正欢的众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停了下来。这个家里,虽然正厢少爷还在,可是管事的还是这位看似柔弱,其实心肠冷得很的当家主母,别人的声音,可以记不住,玉凝尘的声音,必须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