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西藏生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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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到柴达木

我们几个人很是感谢藏民们款待胡玉林的深情厚意,就拿出十元钱的藏币送给他们,藏民一个个高兴坏了,不住地感谢。并且把所有的伙伴喊过来,带着帐幕和猎杀的野驴羊等过来,就地重新架起帐房,亲手弄了很多面食牛羊肉款待我们。看看他们捕获的猎物,计有猞猁皮、狐皮、羚羊角一大堆。又有挂面、酥油、奶饼、牛羊肉许多食品。他们拿出来的挂面质白优良,打听过后,得知是从遥远的西宁买来的。面汤里再放上些牛羊肉蒸煮,然后尝尝味道,简直鲜美得无与伦比。只是我们一行人全都淡食很久了,初次尝到盐咸。反而已经觉得喉咙口苦涩异样,难以下咽。最后,大家仍旧要求不放盐,就淡味道吃喝,才吃得下去。到那一天,我们大家在荒野上餐风寝雪,已经历时四个月了。忽然吃到人间的面粮,又住进了帐篷,真有点不习惯,好像一个个已经羽化登仙了!不再能够把好的东西当成珍馐 ,恨不得认眼前的藏民们为一生中最好的亲人了。一时间大家都异常疲劳了,于是向藏民们租赁了几头牛乘在背上向前行路。牛是青色的,十分古朴,看上去体积很小,但力气却大得惊人,不比内地那些乡下的黄犊差。我们全不会讲青海一带方言,只好以手示意,交谈了很久,才以供给我们每人每天的食物。每头牛索银八两成交。我们都觉得很合算,就先付给他们藏币50元,因为从这里去往柴达木,还有15天的路程。

于是,第二天凌晨,大家一起出发。我们几个白天都乘坐在青牛背上,夜晚宿在帐幕里,每天的饮食,都有藏民供给,都是很丰盛。大家心里很开心。一路上过了二十几条河流,愈往前走,遇见的河道愈深。陆地上没有道路,水上也没有桥梁,如果不是由这些藏民引路,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走出去,也不会走得这么快。惟一的苦恼是,士兵们和我的两只脚,都被那些河水冻坏了,以至于一旦下河,碰沾上生水,就肿痛难忍,简直无法走路了。沿途林木青翠,树长得又高又密。道路纡曲,根本弄不清东西南北,一会儿穿过大片树林,一会儿又来到清冷的河中央。气候虽然很寒冷,四面景物却清幽朦胧,使我们每个人心神安适。就这样纵辔而行,一连走了16天,终于到达柴达木。只见那地方无数的蒙古包散布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居民有那么多,俨然是一个内地的市镇啊!

柴达木,翻译过来的读音是“柴丹”,昔日曾是青海的王庭所在地。清朝初年,大将军岳钟琪破袭罗卜藏丹津的十几万兵马,就在这地方。历史上一直是外蒙和新疆进入西藏的交通要津。从哈喇乌苏要往北走总共有三条路,中路和东路二条可以到西宁,西面一条路是到柴达木,要再往西(应为东——校者原注)走的话,还需前行约一千里方可到达西宁。这段路特别迂远,并且又要经过羌塘大沙漠,一路荒无人烟,征行甚苦。如果走东路,沿途又常年有瘴病瘟疫。魏晋和唐朝时的北伐大军,都在那里碰见了瘴疠无可奈何撤退了。东面那条路上有一座著名的石头城古堡,有名的天险。所以历史上的吐蕃部队一直要霸占它,再从那里打华夏大地的主意。看看中国的历史,有这样险恶地势的地方,以我的经历,是闻所未闻。

从柴达木到青海的西宁,还有五百多里。其中三百多里路,沿途全是盐碱地,必须改乘骆驼才行。因此我们只好在这一带小住。第二天时遇上了一名喇嘛,竟和我一见如故。他自己说是甘肃北面的大通人,到柴达木已经十年了。他知道我们全是汉人,从西藏冒死回来,于是竭力称赞达赖和班禅的神异,简直就像是佛祖再世了。我实在是对藏传佛教一无所知,只好随口应和。那喇嘛说得兴奋了,似乎意犹未尽,就邀请我到他的住处喝酒饮茶。我带了西原一起去的。到一个蒙古包里,就是他多年来住家的地方,他先是用奶茶糖饼招待我们,然后宰杀一头肥羊,我们叫他不要这样破费,他不听,到最后,竟把上衣脱掉了,亲手动刀下厨。很快端上来鲜美的熟肉和面食,又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碟子蒜辣,这蒜辣,我差不多半年没尝到嘴巴里了,一直为我生平的嗜好。这一顿饭吃下来,整个人真正是酣畅淋漓,使我又记起来做人的味道!我实在是太感谢这位东道主的盛情了,让我自从出发以来第一次忘记了到北方来的种种饥苦!

第二天,休息了一天。只是购买些面食,把行路需要的骆驼也雇好了。那喇嘛又引来一名丹噶尔厅的商人来见我,所谓汉人久商是地主,对我吩咐:“这个人明天就要回丹噶尔,你们可以一起走,他做你们的伴侣,不需要再另外请向导了。”商人姓周,别号瑶青,约有四十岁的年纪,他自己介绍一直都是做生意,在青海一带往来了二十来年。走路去哪里都十分熟悉了。我于是大喜过望,和他约好了明天一早吃完早饭就动身。第二天凌晨,热心的喇嘛就来为我送行,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蒜辣一包,使我又感激,又羞愧。彼此别过之后,我们就上路,向前走了四十里后,就进入了茫茫盐碱地。地面坑洼难行,远远望去,根本没有个尽头,到处生长着野草,荒芜人烟,没有河流,没有畜牧。看那些地面,表面似乎都很坚厚,两只脚一踏上去,就往下陷落。我只能用枪托撑在地上,手伸下去摸索,一下子就深下去四五寸了,水马上涌出来。所以在这样的盐碱地上行路,没有骆驼是根本无法想像的。

盐碱地里的水,味道咸涩,而且含有毒素,根本无法饮用。但每向前走一二天,必然会遇上一眼淡水塘,或者是在盐碱地中间,或者在某一棵树旁,也看不见任何泉源,也没有井洞。你弯下身子仔细看,就跟别的咸水潭也没有任何差异。如果不是习惯了在这一带地域旅行的人,根本无法加以辨认。所以一路上经过这里的人,大多要用皮革做的口袋盛淡水,放在骆驼身上背着,才敢上路。我看和我们一起走的那些藏民,杀了两只羊,去肉存皮,把羊皮上的破穴缝起来后,从羊的喉部把淡水盛满,实在很是便利,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聪明。听姓周的商人说:“过去回回人大举入侵青海时,多少马匹全陷在这片盐碱里,不能够驰聘,最后就大败而归,那些士兵还误喝了盐碱里的咸水,全部中毒死光了,自那以后,他们就不敢再动青海的一根毛发了……”

五天过后,我们走出了盐碱地,进入一片宽阔的草地平原,沿路山峦变少了,路也更加迂曲,不时可以看得见三五个蒙古包,散居在山麓道旁。有一天大家宿营在一座小的喇嘛寺里,寺外的蒙古包很多,像是一处村舍的样子,不时有内地陕西的商人经过这里,到处收买羊皮。于是我们亲眼目睹了藏民们是如何操刀杀羊,那种,批隙导窍敏捷的身手,真正使人大开了眼界……。约一个小时,十几头羊全部宰杀干净!使我联想到了古代的庖丁的神技。

当地的居民,全以游牧为生活。住宿时支起帐幕,穿的衣裳是毛裘,吃的是牛羊,走路都是骡马,看见有水和草的地方,就往那里走,水草没有了,又卷起帐幕去往他乡。终年累月,居无定所,行无旅舍,他们的贫富标准,也是用各人家牛马的多少来定量。几千年都没改变。富足一点的人家,都是一处帐幕边上,有牛羊骡马数千头。穷人家里,至少也有数百头,因为没有这些就不能够生活下去。有一天,我们在路上遇见了藏族人家的举家迁徙。赶着牛羊骡马数百头走过来,动物的队伍后面是男女老幼,全乘坐在骡马背上。其余的粮食衣物,锅帐器皿,一路叮铃当郎任由牛马载负,那些畜牲都跟了人走,从来不需要驱赶。后面还看见三五只随处游走的羊儿,到处吃草,你人去赶它就跑远点,不赶它们,就落在队伍后面。我们也看见了不少藏族美女,个个袒露着手臂,执长的鞭子,随着队伍走,一路呼喝照料,还有著名的藏獒犬十几头,身高至少四尺,模样狞恶可畏,忽前忽后,做它们的监护工作。所有的羊都怕它们,藏獒一来,那些羊儿立即归队乖乖从命。等到藏獒一走,羊又从队伍里逃出来随地啃草,因为羊的性情,本来就是顽皮贪玩的。我们进了盐碱地之后,以前常有的野牛野骡就完全绝迹了。有时却还能看得见成群结队的麋鹿,在山坡上经过,看见人就一溜烟奔走。我们一行人快要进入青海境内时,山岭又逐渐多起来。时常要渡河过溪流。有一天队伍进入了山谷。沿着一条溪流向前,竟遇见一群鹿在溪边上饮水,看见我们人的影子,立即奔逃向山顶去,逃得飞快。那座山也有几里路的高度,一眨眼它们就到了山巅顶上。士兵们拿起枪,想瞄准的功夫,子弹就打不到它们了……

又走了十几里路,前面峰回路转,突然出现一片大平原。站在山坡前,遥望银河一线,横亘在广阔的天地中间,一开始我还怀疑,是不是什么地方河水结了冰,商人却在边上轻轻说:“这就是有名的青盐海呵!”

青盐海究竟有多大,宽多少里,没有人知道。商人和其他人都神情肃穆地下马卸装,就着最近的海边,预备张开帐幕宿营了。那时侯天色还很早,我也就好奇地跟上他们去海边上看看。商人回头说:“我们必须在这海里面弄点盐来,所以早点宿营。”我看海里的冰,全有数尺多厚,坚硬得就像岩石,我们走在结冰的海面,一路竟走进去很远。听得见冰下面的海水砰然作响。我问他盐在哪里?商人笑着说:“等吃完饭后,你自然知道了。”

大家一起往回走,晚饭之后,商人就开始动手——带了一捆革囊,一束橛杵,来到海边上,一开始,先用铁橛子掘冰,掘了有几尺深,再用手里的铁杵猛击,凿得碎冰四溅,久而久之,凿出来一个小孔,有两三尺深的样子,冰层就被洞穿了,一刹那,有一线海水,从冰层底下喷涌而出,又喷出冰面几尺高。商人赶紧把革囊铺上去,用冰块压住四周,就算完工了。我们又起身往回走,我根本不知道他弄的盐在哪里!也不好意思再问。第二天一早,大家起身,跟着商人走进海里去取盐,到那里一看,昨天铺设的草囊已经像钻进了一个大活人一样卓立在冰上,推倒了一看,囊里面灌满了上好的青盐,粒粒如豆,莹洁有光,颜色微青,跟我在自己老家集市上看见卖的青盐竟然一模一样啊!放一点嘴里尝尝,比老家精盐的味道更要浓厚些,这可是真正天然的产物,就这样任其躺在荒漠里,实在是可惜呀!

盐装好了,大家动身,只见太阳已快到中午,所以那一天没走多远,就宿在一个蒙古包里面,那里面的藏民对我们招待得很殷勤。又有很多客气的闲话不停地说给商人听。听说我们都是汉人,不久前刚从西藏跑出来,表情就更加欢洽了。告诉我们:“到这里来已经很久了,都是贩运一些西宁的布匹、麦面、瓷器、铁器等东西到青海各地跟人家交换皮革、鹿茸、麝香一类。”我差不多已听得懂他的藏族话了,顺便就问了问他向前走的路线,他所讲的与周瑶青说的大致一样。他还拿出来一听精美的香烟送给我,说:“我素来不会吸烟,这也是朋友送给我的——转送给你吧。”我高兴得很,连忙取出来一枝烟点燃,刚抽几口,就感觉头晕目眩,简直快昏倒在地了……。完全是因为一路上不抽吸香烟已经五个多月,突然再抽起来,反而不能适应了。

又走了两天,沿途人烟多起来,山峦也多起来,况且有商人这样好的伴侣,一路上说说笑笑,就完全不觉得辛苦艰难了。心情也越来越舒爽惬意。我们到了一个地方住宿,那里至少有上百个人家,散居在附近平原上。四周林木青幽,风景这么优美,我也只看见这一个地方。一个老藏民来跟我们见面,精神矍烁,样子十分伟岸。身边还带着五六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子,他自己介绍说是湖南湘阴人,今年已经七十多岁。早岁——年轻时候跟随左宗棠将军的队伍出关,一路辗转新疆甘肃,最后四方流落,无法再回遥远的内地了,于是干脆在青海这里成了家,娶了当地藏族的女子,生了儿子,儿子又生了孙子。于是我们大家才知道围绕在他身边膝下的,都是他的孙子。旁边还有一名十八岁左右少年,竟然是他最年幼的小儿子。因为在塞外一住几十年了,家乡的汉语已经说得生涩稀奇,大多竟听不太懂了——仿佛他跟我讲述的是一种自创的语言。又因为听说我是从西藏历尽千辛万苦回来的,又跟他老人家同乡,所以越聊越起劲。我故意问他一些内地的革命和政局情况,他只知道:“袁世凯是大元帅,孙文是革命先锋,现在中国的国号叫归命元年。”这样的道听途说,委实叫人要笑破肚皮!他把“民国”说成了“归命”!谈着谈着,他就近喊来其中一名孙子回家拿了十几枚鸡蛋,执意要送给我。我无奈,也回赠他四元钱藏币,他见了,竟然说四元钱不够,笑着解释:“用这些钱来做小孩子头发上的装饰,还少三元钱呢。”我就又给了他三元。他面露喜色,笑着回家去。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要出发了,这位年老的同乡竟然又带着很多的酒肉菜肴,来为我送行。大家依依辞别。我最后问他:“老人家几时可回故里?”他目光一怔,长叹着说:“乡音都已经改了,鬓毛也衰白啦,我来的时候老家的亲友熟人,怕是大多碰不见了……不通音讯,已经六十多年。今朝就算我幻化成一只仙鹤飞回家去,恐怕也已经物是人非,唉……儿孙在这里,相依为命。你问我的归期,我已归无期啦——”彼此叹息告别。

辞别老人之后,我们沿着山谷走路,半路上,那商人忽然情绪凄怆,高唱起一曲秦腔,声音慷慨激昂,响遏行云。他唱的曲调,也就是人们常说起的陕西梆子腔也。我们一伙人长期苦行荒漠沙野,耳朵里贮存的全是野狼怪兽的声音,忽然一下子听见汉家长城的音调,不由得心旷神怡,转眼却又淆然泪下。古人多次说:“乐能移性”。这次,我算是真正领悟到了。

在山谷里走了很久,过一条小山沟,宽六七尺,沟底下流水潺潺,看见很多的游鱼,长一二尺,身子圆肥,似乎到处都是,大家经不住诱惑。就下马用刺刀去捉,捉了四五条,先挂在骆驼身上,那天宿营的时候,就弄了个鲜鱼宴席。因为没有豆酱葱辣,我跟西原俩个勉强尝了几口,就不吃了,仍旧吃我们的生牛羊肉。其他人都放开肚子大吃一顿,到了半夜里,竟然个个呕吐,弄得遍地狼籍。第二天早晨动身上路,我也略微吐出了几口。西原倒是一点事也没有。我也感到奇怪!难道那些鱼是有毒的海豚,不能吃?所以河里繁殖了这么多?要不,那些鱼全是食人尸的鱼类?直到以后,到了西宁,遇上一名医生,询问了他有关青海的鱼的何以不能够吃,才终究解开了这个谜。那医生告诉我们:“凡是鱼类,没有什么不能吃的道理。只有一种叫鲲鲕的,如果误吃到了,会呕吐的。你们没听说不能够吃鲲鲕吗?”我这才想起来,那天大家都贪其中的一种鱼的肉味道鲜美,倨计也就是吃到了鲲鲕。反正我是从那次以后,再也不吃任何鱼肉,也已经有多年了。

次日一大早,商人告诉我们:“今天就到青海了!”大家高兴死了。开始经过些山谷,然后走下山沟,出了沟,是广阔的大平原。平原又走到了尽头,前面出现茫茫一片大海,苍凉无际。商人说:“这就是青海湖了。”那天,大家就宿营在那举世闻名的海岸上。我们仔细询问有关青海湖的景况。商人说:“这片海域回环面积有两千多里。沿岸无数的藏民和回民都环海居住。海中间有两座岛屿,岛上居民五六百家,岛内盛产麝香,鹿茸。海里面产鱼、虾、发菜。每年九月份海水冻结。人都可以到湖当中踏冰走来走去。一直到来年的五月冰层解冻,舟楫不通,行人绝少。岛上还有很多的喇嘛,有特异功能的高僧。凡是想游览青海湖里面岛屿的人,往往都要带足一年的口粮才行。”说完,大家又和商人一起站在海岸往远处眺望。只见前方烟霞蒙蒙,浑无边涯。我见识过的湖泊里面,青海湖无疑要比洞庭湖,鄱阳湖还要更大。湖里的水全是四面的雪山融积成的,汇而不流。这时候和我们同行的几个藏民,也来看这大海,我不禁问他们:“有没有到海岛上去游览过?”藏民回答:“这地方只有喇嘛经常会往来,我只知道海很大,乘上了马环游一周的话,要28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海的北面据说还要好看,可是去的人也不多。”

第二天.我们朝海的南面走。两天之后,海岸线结束,前面出现了山岗。地势开始起伏绵亘。到了一个地方,路的左面有些小土丘,有旧的城墙,一里多长,城墙大半已经倒塌。但周围房屋的遗址却还看得清楚。那商人说:“这地方是什么古代的城池呢。”仿佛叫什么‘富和协’的,时间长了,我也记不大确切了。城内曾经有上千名士兵把守的。20年前,据说遭遇一场藏民叛变。一夜之间全部杀完了”。我们又往前走了很久,沿途都是居民的房舍和喇嘛寺,很有点繁华的气象。这一天我们住宿在喇嘛寺边上一户民房里。那里面食物都很齐备。藏人也大多通晓汉语,再不象从前那样寂寞了。我还特别遇上一名藏民,汉语说得很是流畅。我就和他讲起内地革命的形势。他也知道中国正在改朝换代,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大总统举张的是共和。第二天,再上路向前,走了十几里,忽然发现张敏和我随身的仆役,那个藏族娃不见了!问问大家,也没人知道。再走了好几里路,也看不见后面有什么人跟上来,有人提起说看见他们俩昨晚上去了喇嘛寺,跟里头一位喇嘛交谈了很长时间,半夜了也没看见俩人回来,大概是决定留在喇嘛寺不走了。我心里也不胜叹惋,想起这俩个人跟随我走了近万里的荒路,恐怕要就此别过,以后不再能相见了。转念又想,他俩终究是藏人的血统,就算跟我回了内地,恐怕也不会习惯和汉族人交往的,如果有喇嘛肯收留他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想到这里,我也就不再忧虑了。

从喇嘛寺向前走了三十里,就到达日月山。山的高度,不过四五十丈,横亘在道路中央,山的背阴处有一些耕地。商人说:“这些地方被一次又一次地开垦,都因为气候太冷,太不适宜耕种了,结果只好放弃……”我登上了山顶。远远朝着内地方向遥望,依稀看到了桑麻遍野,鸡犬相闻,屋宇鳞鳞,行人往来如织的景象。在我看来,那真像是活的海市蜃楼啊!大家一过了青海之后,就觉得气候一下子暖和多了。各处冰雪尽滴,现在再一过日月山,更加豁然开朗了。一路上看见的居民全都是宽袍大袖,头戴斗笠。骑黑色的毛驴,一派古代的衣冠模样。身旁的藏民说:“过了日月山,又是一重天”。我相信了他的话。下山走了二十里,就找地方住宿下来。

次日黎明,继续上路向前,沿途全是汉人,全有屋宇,贸易,耕作,并且开始看得见念书的乡塾。听得见儿童咿唔读书的声音,我看着听着,心里一阵阵的暖和。开心得膝盖发软,好几次都差点要跪倒下去。这样走了两天,我们就到达了丹噶尔厅(今湟源市),于是挑了一家旅店住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