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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 红梅

配天和红梅携手走入冬桃客栈外的桃林,红梅垂首跟着配天走,背影娇美柔顺,却见配天微微一顿,低声道:“红梅。”

“决……”红梅抬起头来,脸色苍白。

“这几年和你做假夫妻,是不忍告诉你我是女人,”配天慢慢的说,“既然你已知道……我们……就此别过。”她供了拱手,颜色依然雪白清俊,“我姓容,名配天,世上从来没有容决此人,对……不起……”

“如果……如果……如果……”红梅低声道,顿了一顿,“决,因为我们都是女子,所以不能做夫妻吗?”

容配天微微一怔,“当然。”

“如果……如果我不是女子……”红梅的眼眸自下而上慢慢看向容配天的眼睛,说不上是带着恳求或凄然,“是不是就可以在一起?”

“不是。”容配天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因为——不管他到底是怎样不明白你的心,怎样伤害你,你爱他……”红梅低声道,“你走了是希望他留你,你对他冷淡,只不过希望他在乎你,他能哄你……”她眼中突然充满泪水,“我和你在一起两年了,你从来没有对我生过气,发过火,从来没有……你装得那么冷淡,其实不是那样的,就算你上了楼,还是通过窗户看他,你……你那么期待,他却半点也不明白。”

容配天乌黑的眼眸突然浮上了一层朦胧之色,口齿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沉默以对。

“这几年,你不喜欢到处游荡,每次都喜欢在一个地方住很久,其实你一直在等他回来找你。”红梅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从你离开他的时候开始,你就没有打算离开他,只是一直在等他找你回来。可是……可是他……根本不明白,他以为你真的要走,他以为你要走留也留不住,所以根本不留你。决,这么几年了,他根本不曾认真努力的找过你,只是不住的自艾自怨,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你还不死心呢?每天……每天你都有期待,每天你都希望他能后悔能尽全力的找到你,对你说些话,不管说什么都好,可是他就算找到你也是偶遇就算说后悔了也根本不知道他后悔了一些什么!甚至连后悔都说得那么自以为是令人讨厌,他……根本不配你对他那么好……他根本感受不到……决,放弃吧,天下之大,会有人把你当宝会有人心甘情愿为你作牛作马为你发疯为你死——你,不要再想着他了。”

容配天的眼色在恍惚之中变得温柔,眼角有泪,缓缓顺着脸颊而下,“红梅,如果知道不值就能不想,你何苦为了容决,骗自己……”

红梅呆了一呆,容配天环住她的颈项,如抱妹子那般抱住了她,淡泊而带苦涩的声音温润的响在她颈侧,“早就忘记为什么那么在乎,也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好,可是就是会想他,想到他根本不会像你想他这样想你,想到你昼夜不眠的想他而他根本不知在做些什么,或者早已将你忘了,就比死还痛苦……红梅、红梅,你之爱容决,你之恨容决,你每日生气,你假装出走,你跳下楼梯,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如果能改的话,我一定早已改了,而你也是。”她缓缓推开红梅,望着她的眼睛,“这样的日子,让人很讨厌自己,生不如死……”

红梅怔怔的站着,反手用力搂住了她,“我不讨厌你,也不讨厌自己,我愿为你,做世上任何事。”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倒是十分认真。

“我不要谁为我做世上任何事,我只不过希望……”容配天闭上眼睛,却不再言语了。

“希望什么?”红梅低声问。

“希望——哪一天,从梦里醒来,能觉得是幸福的。”她轻声道,“能不伤心。”

“他不值你伤心,决,他真的不值。”红梅突然尖叫一声,“我要杀了他!”

容配天微微一震,“红梅!”

“他……他……”红梅浑身颤抖,伏在她肩头放声大哭,“他若是不把你当宝,他若是不像你对他这样对你,我要杀了他!”

她又是一震,心里甚是感动,低声唤道,“妹子。”

红梅却哭得昏天暗地,就如说出了这句话她伤心得无以加复,根本无心再听容配天说些什么。

两人在桃林中相拥而泣,浑然不觉,一群粉色长蛇正从两人脚边簌簌爬过,只是片刻之间,这桃林落叶之上竟密密麻麻爬满了斑如桃花的蛇,数目之多,不下于千百。

“小心!”远处有人轻吒,“那是红珊瑚!”

容配天和红梅转过头来,只见江南羽几人急急赶来,大呼有蛇,红梅哎呀一声,花容失色,容配天护着她步步后退,千百粉色花蛇将她二人团团围住,咝咝有声。

“两位勿动,这红珊瑚全身剧毒,沾上之后伤口溃烂,不能愈合,千万小心了。”江南羽几人站在蛇阵边缘,喝道:“是什么人驱使毒虫伤人?”

“嘿嘿嘿,半日不见,江公子忘性很大。”三个个子奇矮的秃头在桃林中一晃,表情严肃,姿态翩翩的落于桃花之上,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其中稍高的一人冷冰冰的道,“昨日和各位高人在路上遇见,江公子对我三弟笑了一笑,我三弟虽然身材矮了些,却也是风度翩翩……不知江公子对我三弟笑这么一笑,却是什么意思?”他刚刚说完,个子比他稍矮些的一人也道:“不知我三弟有何可笑之处,江公子定要向我兄弟解释清楚。”那个子最矮的矮子很快又接下去说:“在下虽然矮,但种花吹笛,歌唱舞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不知江公子要和在下比一比么?”

江南羽目瞪口呆,他是不是曾对这矮子笑了一笑?自家回想依稀并无印象,多半乃是误笑,当然更没有嘲笑之意。昨日众人骑在马上,比这曾家三矮都高了半个人身,只怕根本没有看见这三人,怎知今日他们找上门来,定要自己解释为何对曾三矮笑了一笑?他暗自忖道:只怕说未曾见到这三人更要大怒,却要如何解释才好?只得尴尬一笑,正待说话,那曾家三矮突然一起跳起,齐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又笑了一笑,到底我兄弟有何可笑?”

江南羽苦笑,本待说话,却已不知说些什么好,身边花春风几人表情怪异,面上似笑非笑,这曾家三矮在江湖上名声不响,但驱赶这等怪蛇,隐身林中竟未被人发现,却是有真才实学,倒也不敢轻易得罪了。便在这时,桃林中被红珊瑚围困的红梅嫣然一笑,“三位英雄本就很矮,矮倒也不是错,只是三位如此耿耿于怀,让人笑一笑都不行,未免太过小气,生生让人小瞧了。”

王梵喝了声彩,柳盛儿一双老眼将闭未闭,冷冰冰的道:“说得很是。”江南羽心道这位姑娘胆子倒是大得很,身处蛇阵之中,犹敢说这等话,难道她不知只要曾家三矮一声令下,她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听曾家三兄弟一声口哨,地上红珊瑚蠢蠢而动,红梅一声惊呼,容配天双手将她横抱起来,那些粉色长蛇很快涌来,沾上了容配天的鞋子。

江南羽喝道:“曾家兄弟!你我无怨无仇,即时江某无意中做了些令贵兄弟不快之事,也不必伤及无辜,快将蛇阵撤了,我和你斗琴棋书画便是!”他青钢剑刚才被上玄一招损毁,手中没有兵器,也不敢贸然去动蛇阵。正在呼喝之间,只见容配天退了一步,飘然一个转身,潇潇洒洒甩掉了沾到鞋上的红珊瑚,横抱红梅,上了一棵桃树。几人心里一怔,都觉奇怪,要说一个人一转身上树不难,抱着百来斤重的另一个人,仍要这么行云流水的上树,那可难得很,何况红梅虽然体态娇柔纤细,但个子高挑,绝非身轻如燕,这位相公的武功着实不弱。

但在瞬息之间,红珊瑚顺树而上,极快逼近了容配天落足的桃树,容配天双手抱人,就算她有法抵抗,也施展不出,只得顺势下地,换了个地方站着,那蛇阵很快聚拢,又围了过来。曾家二矮脸有得色,“我三弟的红珊瑚即使不伤人,也能把人活活累死,即使逃到天涯海角,只消我三弟没有喝止,它们就会追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江南羽见容配天始终在蛇阵围困之中,心里大是歉疚,叫道:“这本是你我恩怨,岂可连累他人,我连这位兄弟姓名也不知,你叫蛇阵围住他们,实在是抓错了人。你叫蛇阵围我便是,快放了他们!”花春风和王梵几人却心下都有疑虑:这白衣人武功不弱,他怀里的女子胆色过人,住在冬桃客栈之中,怎知和凶手没有干系?更有人想以蛇阵一逼,到绝境之时,说不定又自有变,因而却都不说话。

曾家三矮一声口哨,红珊瑚蛇头猛张,数百张蛇口张开,那蛇口中毒牙并不突出,却骤然喷出一层粉色雾气出来,咝咝有声,雾气之中,桃花纷纷凋零,就如突然下了一场桃花雨。容配天脸色微变,她跟着容隐虽然练了武功,但是除了和容隐过招,一生动手机会极少,这许多蛇一拥而上喷吐毒液,委实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她毕竟是容隐之妹,心里微微一慌,纵身而起,双手一托,把红梅向江南羽掷去,自己加势下坠弹身向曾家三兄弟扑去。这一纵一托一转一扑,仍自从容有余,当下人人喝彩。江南羽接住红梅,只觉手臂一沉,这女子比他想象的重了一些,抬头看时,只见容配天手掌劈向曾三矮的秃头,曾三矮大喝一声挥掌上抵。江南羽一瞥那手掌,大吃一惊,失声道:“潘安掌!”王梵更是震动,柳盛儿啊了一声,尖声道:“潘安掌!”尖叫声中,容配天一掌堪堪和曾三矮相抵,突然“彭”的一声,曾三矮如皮球般的身体斜飞三丈,笔直掠入红珊瑚蛇阵之中,“咚”的一声一个秃头向下插入桃林泥土之中,两脚向天。

江南羽放下红梅,既是骇怕,又是好笑,只见方才曾三矮站的地方站着一人,灰袍破袖,正是上玄。他左手托住容配天,右手方自缓缓收了回来,正是他陡然插入,一掌将曾三矮震得斜飞三丈,栽入蛇阵之中!曾一矮和曾二矮齐声道:“潘安毒手,天下奇丑!”两人手掌一伸,五指和曾三矮一样扭曲古怪,正是江湖中闻之变色的“潘安掌”!此掌中人之后,能令人筋骨萎缩,肌肉扭曲,骨骼畸形,相貌变得奇丑无比,最是恶毒,而修炼者也必先被这毒掌毒得奇丑无比。

上玄和曾三矮对了一掌,浑若无事,无论何等剧毒,在他“衮雪”掌下也都早已化为飞灰。轻轻将容配天放下,曾家二矮在他眼中恍如不见,他眼里只看容配天,伸手握了握她的肩头,手下肩骨纤细单薄,他心中痛彻心肺,几年漂泊离索,相隔这许久之后,方才又抓住了她……容配天缓缓别过脸去,格开了他的手,他终是来了,她心里松了口气,毕竟他还是关心她,只是这么多年的冷淡漠视,她无法原谅他。

在旁人眼中,却见上玄目光炯炯盯着那白衣男子,似含深情握了握他的肩,那白衣男子一手格开,脸色冷漠。江南羽几人心里不免暗道:难道他竟有断袖之癖?正自惊奇,身边那红衣女子红梅目光幽幽,低声叹了口气,却是幽怨到了十分。

“我等兄弟和江公子说话,与阁下何干?”曾一矮厉声道,“莫要以为自己有几手古怪功夫,就可仗势欺人!你把我三弟怎么样了?”他见上玄如此了得,却也不敢抢先动手。

旁人都是心中冷笑:不知是谁有几手古怪功夫仗势欺人?却见上玄目注容配天,半点火气也未动,连眼角也不往曾一矮瞟上一眼,淡淡的道:“我便是仗势欺人,如何?”

“噗哧”一声,突然红梅笑了出来,王梵道:“说得好!”江南羽也忍不住莞尔一笑,心里对上玄的狐疑少了一大半,此人倒也不令人生厌。

曾家兄弟最恨别人嘲笑,见状大怒,两人指掌齐上,一人打脸,一人攻鼻,这“潘安掌”十招有九往别人脸上招呼,用心毒辣之极。上玄学成“衮雪”以来,甚少和人动手,平生也极少和人做性命之搏,如果曾家二矮堂堂正正和他动手,多半还能打个一两百招,上玄方能领悟御敌之术,但曾家二矮偏偏要打脸抓鼻。这等无赖招式上玄生平应付得多了——在京城之时,便有一人,与他见面不是要摸脸拧鼻,就是要搂搂抱抱,经历得多了,对曾家二矮这等身手自是熟练,当下闪身一绊,曾一矮只觉脚骨一痛,摔倒在地大声惨呼,曾二矮眼前一花,突然身子离地被人生生提了起来,只听耳边有人淡淡的道:“刚才你说那些蛇要把人活活累死,是么?”曾二矮魂飞魄散,“我……我……”上玄断然道:“掌嘴!”曾二矮提起手来,尚在迟疑,突觉颈后一阵剧痛,骇然之下连忙噼啪掌嘴,接着颈后一松,“彭”的一声大响,头顶剧痛天旋地转,两腿蹬了蹬,才知自己也如三弟一般被他掷到泥土之中,连忙将头拔出,仍自眼冒金星。

此人武功之高,实在不可想象!江南羽见他将曾家三矮或踢或掷,手到擒来,心里骇然之极。突见上玄将曾三矮从土里拔了出来,提在手中,“方才是你说要和他比琴棋诗画?”

曾三矮点了点头,尚在头昏,有些糊里糊涂,突然“扑通”一声股下剧痛——他又被上玄凭空掷了过来,丢在江南羽面前,只听他冷冷的道:“比吧。”

比吧?江南羽瞠目结舌,不明所以。却见容配天转身而去,上玄默默看她背影,顿了一顿,也跟着离去,红梅轻呼一声,也跟着追去,刹那几人便已都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半晌,王梵才道:“嘿嘿,衮雪神功!”

江南羽点了点头,却不知说什么好,上玄确是身负衮雪神功,但看他言行举止,性情狂放,却不似滥杀无辜之辈。正在发楞,花春风突地尖叫一声,“那些蛇!”柳盛儿闻声转头,却见桃花林内,花瓣委地,四下寂静,那些方才咝咝作响的蛇,竟然全然没了动静!

江南羽大步走入林内,一看那些蛇,变色道:“全都死了!怎会——‘衮雪’再强,也绝无可能在一掷之间就将数百条蛇一齐震死!绝无可能!何况……”

“何况他丢入林里的是人,不是暗器火药。”王梵替他说完,脸色阴沉,“你看清楚了,这些蛇究竟是怎么死的!”

江南羽聚目凝视,失声道:“中毒!”

“不错!”柳盛儿阴恻恻的道,“曾家矮子们阴沟里翻船,有人暗地里下毒毒死这些蛇,多半就是在红珊瑚吐出毒雾,视线不清之时!”

“是谁?”江南羽脸色沉重,“能瞬间下毒毒死数百条剧毒之蛇,手法之快,骇人听闻!”

“是谁——”柳盛儿一声冷笑,“多半和那凶手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那杀人如麻的恶魔——它在你我面前都敢杀人放火,杀几条蛇算什么?”

“凶手是谁?”江南羽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敢相信——”

“嘿嘿,到如今凶手是谁你若还不明白,枉费你这些年吃的江湖饭了。”王梵的脸色也很沉重,“如无曾家三矮这么一闹,我万万想不到,凶手竟然是它!”

“如果杀蛇的人和杀死胡笳十三拍、章病前辈、伙计阿二以及火烧冬桃客栈的人是同一个人,那么它的武功,绝不在方才那人之下!”江南羽喃喃的道,“或者我们应该追上去……”

“追上去?那两人杀你我易如反掌。”王梵道,“此事我们应当立即通知‘白发’、‘天眼’,他二人联手,方有可能制服这凶手。”他脸色阴沉,“反正凶手必是那二人之一,绝对错不了!”

花春风忍不住问道:“你们说的凶手到底是谁?”

江南羽长长吐出那口气,“如果猜测无误的话——”他一字一字的道,“那位白衣公子的妻子,红梅夫人!”

花春风陡然变色,“她?”

“方才蛇阵之中,只有那白衣公子和红梅二人,你我都注意那白衣公子,他若出手毒蛇,以你我眼力,难道当真会瞧不出来?”江南羽道,“但我却并未注意那位红梅夫人,何况你莫忘了,杀死伙计阿二那一脚,乃是一只女鞋!”

花春风眉线一扬,“杀死伙计阿二的凶手,即是杀死章老叫化的凶手!”

“不错!所以——”江南羽喃喃的道,“你我都忽略了那个女子,那很可能便是隐藏在冬桃客栈、密县桃林里的凶手!”

容配天转身而去,上玄追了半里有余,停了下来,容配天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以她的脚程,不过一柱香功夫,已走得不见踪影。红梅一路低头跟随,却也跟了上去,两人一起消失在官道尽头,那条路不知通向何处,隐入了山水幽暗之间。

没有追上去。

为什么没有追上去?他方才想起的是她那日冷冷摞下一句话,而后推门而去的背影。

配天是一个……不柔软的女子,她像她哥,取舍之间,毫不留情。他和她一起长大,她倔强好胜,非常顽固,决定了什么,从不回头,从不后悔……像她……决定不再弹琴,像她……决定和他私奔。所以当配天转身离去的时候,他没有想过留她,因为留不住。

所以没有追上去。

也许,即使花费他之后此生对她哭诉忏悔,她也不会再回头,那么何必如此屈辱?上玄站在道上看她消失的方向,嘴角微微一勾,说不上是嘲然或凄厉。你是我的妻,我会护你终生,无灾无患,但配天啊配天,你对我之爱,难道竟容不下我丝毫的错,而定要我屈膝哀求,作那小丑之态,对你痴缠十年数十年,你才勉强考虑是否原谅我?容配天啊容配天,你和赵上玄相交二十年,难道还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是赵氏遗宗,即使不争皇位,也绝不受辱!

看了那条失去人踪的道路许久,上玄眉头一皱——这条黄土官道上,只留下了一个人的足迹。

男鞋,那是配天的足迹——红梅的呢?

抬头一看天色,上玄破袖一摔,眉间颇有怒色,跟着地上的足迹,疾快的追了上去。

“他……他还是没有追来。”红梅低首跟在容配天身边,低声道,“决,你想哭吗?”抬起头来,容配天眼中有血丝,却出乎她意料,她并没有流泪,静了一会儿,她缓缓的问:“红梅,那边山上,是桃花还是杏花?”

容配天问出这句话来,红梅没有半分意外,笑容十分娇美,“桃花。”

“是吗?”容配天淡淡的道,“那明明是杏花。”

红梅轻轻呵了口气,柔声道,“你说是杏花,那便是杏花好啦。”

“你能跟着我奔波二十里到此,难道还看不出五十丈外到底是桃花、还是杏花?”容配天语气仍是淡淡的,“有些事你不想说,我不强求,但不必骗我。”

红梅轻轻叹了口气,“你……你果真聪明得很。”

“不聪明……”容配天缓缓的道,“我并不聪明,只是看起来……”她没说下去,红梅上前一步搂住她,“我知道,我……都懂,”她抬起头看容配天的脸,轻轻抚摸她苍白冰冷的脸颊,“相信我,我都懂。”

“你还是走了吧,不要再跟着我。”容配天轻声道,“下辈子若生为男儿身,定不负你。”她将红梅推开,抖了抖衣袖,一扬头看天,转身便走。

红梅踉跄退了几步,看着她绝然而去,嘴边挂着一丝似凄然也似温柔的微笑,她果是如此绝决——果是如此看似坚强的女子,无怪他留不住她——像配天这样的女人,谁会知道她比谁都容易哭呢?

她竟没有追来?容配天心里却是有丝疑惑,然而心头烦乱,什么都不愿多想,她往东而去。

红梅一人静静站在那条路上,看着她离开,突然转过身来,对着空无一人的荒地道路一笑,拂了拂袖角。

“堂堂南珠剑,居然作女子打扮,若非我跟踪你三月有余,委实不能相信。”道路上虽然无人,却有人声语调古怪的道,“三年之约,不知可还记得?”

被称为“南珠剑”的红梅双手一分,一声裂帛之声,那身红衣被“她”当场撕破,弃之地上,但见“她”红衣之下穿的一身红色儒衫,只是质地极轻薄,穿在红裙之下却是丝毫不觉累赘。“红梅”幽幽的看着空无一人的道路,“贾老头,若不是记得你三年之约,我怎会住到这没有美酒佳肴绫罗绸缎的鬼地方?我对你已是不错了。”

空无一人的地上突然有个人头长了出来,却是有人在地下挖了个大洞,不知何时已躲在里面。那人语气仍是很惊奇,“我三年前见你的时候,南珠剑风度翩翩行侠仗义,多少女人想着你,怎么三年之后扮起女人来了?不是我爱罗嗦,白南珠你本来就长得太美,这般涂脂抹粉成什么样子?就算我胜了你,也有些胜之不武。”

“难道时间太久,你已忘了我生平最恨有人说我像女人?”那被称为“白南珠”的人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摸出块汗巾,擦去脸上的胭脂花粉,露出一张白皙秀美的面容,却已大大减了那女人味儿,和方才娇柔纤弱的“红梅”判若两人,甚至连五官眉目都不甚像。“就凭你方才那句话,定要打你一个耳光。”他擦完胭脂,喃喃的道。

道上泥土一涌,一个人钻了出来,身材高大,面貌也不甚老,皮肤黝黑,十分丑陋。此人外号“土鱼”,姓贾名窦,虽然相貌古怪,武功却很了得,三年前败于“南珠剑”白南珠剑下,十分不服,相约三年之后再比过。谁知三年前大名鼎鼎的“南珠剑”,突然销声匿迹,三年之后再见居然打扮成了女人,实在让他吃惊不小。

要知三五年前,“南珠剑”白南珠为“七贤蝶梦”之一,和毕秋寒齐名,都是江湖上十分出众的少年英雄。这几年毕秋寒死、圣香失踪、宛郁月旦避退世外,江湖风云变色,白南珠始终不知所踪,大家均觉诧异,但要知他这几年扮成了女人和容配天在一起,只怕大家更觉不可思议。

“哼!老子我勤修苦练三年,这次定要将你小子打得满地找牙。”贾窦从土中摸出一把短铲。白南珠双手空空,他号称“南珠剑”,此刻却连剑也不带,斜眼看着贾窦,自眉而眼而鼻而嘴都是轻敌之态。

两人正要动手,路上又来了一人。

那人一来便目不转睛的盯着白南珠。

他灰袍破袖,自是上玄。他来得也不突兀,在大老远的地方便未再施展轻功,缓步走过来的。

上玄似乎很喜欢走路。

白南珠对贾窦正眼也不瞧,上玄缓步而来,他却着实认真看了上玄一眼,而后微微一笑,拱手为礼。上玄却不说话,袖手往路边一站,就似等着他们动手。

贾窦斜眼看了上玄一眼,仰天笑道:“这位仁兄,可是平生未见过高手比武?可要站远了些,莫叫我失手伤了你。”

上玄充耳不闻,眼里也似没有贾窦此人。便在贾窦仰天大笑之间,陡然“啪”的一声脆响,只见血溅三尺,方才贾窦站的地方现在站的是白南珠的人影,贾窦却已陡然扑倒在地,口鼻流血,昏死过去。

——一个耳光。

——一霎之间。

——血溅三尺。

“还没死。”上玄眼睛望天,淡淡的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白南珠笑道,“这人只是无知,又不讨厌。”

“‘玉骨’掌下,尚会留情,倒是希罕。”上玄满面胡须,面目难辩,自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听他问:“你就是红梅?”虽然白南珠的容貌和“红梅”丝毫不像,地上“红梅”的红衣,却还是在的。

白南珠嫣然一笑——以他如今衣着容貌,如此一笑却是充满妖异不祥之气,“普天之下,除了我,何人会是红梅?”

“你也爱她?”上玄冷电一般的眼神,冰凉的盯着白南珠。

“当然——我愿为她做女人,愿为她发疯……”白南珠一字一字的道,他也牢牢盯着上玄,一字一字慢慢摇头,“而你——不愿!”

上玄嗤的一声冷笑,“我不愿,但是她爱我,而永远不会爱你!”

白南珠的目光很奇异,自犀利而变得幽怨,“你不明白……你一点也不明白……”他仍旧一字一字慢慢的说,“我不求她爱我,只求她在睡梦中醒来,能不流泪……”此话说来,上玄微微一震,白南珠疾快的接下去,“她若能爱我,是神是鬼我都做了,但她只爱你——”他的语调飘了起来,有些悠悠,“所以——我为她做女人,为她做闺中密友——而你——而你——”他的目光刹那锐利如刀,“你若不爱她,你若让她哭——我杀了你让她一辈子死心,一辈子恨我……”

“住嘴!”上玄森然喝道,“她是我妻,她的事,和你没有半点干系!”

“哈哈哈哈……”白南珠突然仰天大笑,“我是她的妻,怎能和我没有半点干系?你要知道——”他骤的前欺一手托起上玄的脸,“她心甘情愿娶我,我们凤冠霞披明媒正娶,我可从来没有勉强过她半点心意……”

“啪”的一声上玄挥手震开他这一托,白南珠鬼魅般飘远,那妖气森森的语音却萦绕耳边,那袭红衣翩翩远去,声音却在上玄耳边道:“莫忘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一家人……”

一家人?上玄自漂泊江湖以来很少动怒,此时猛一跺脚,足下土地龟裂崩坏,轰然一声沙尘四起,竟是塌陷了一整片。他自知自己“衮雪”尚未大成,力道难以掌控自如,因此这几年深自收敛,很少放纵自己的情绪,也从不和人动手,但白南珠这一托一飘,却是自心底撩起了他自封多年的性情!

“啊……”身后传来有人一声倒抽气声,上玄蓦然转身,只见江南羽几人遥遥站在十来丈外,看看自己,再看看地上生死不明的贾窦,面上惊骇,分明是将自己当作了重伤贾窦之人,心里更怒,懒得和这些人废话,他大步而去。

“站住!”身后有人底气不足的喝了一声,他充耳不闻,大步往容配天离去的方向追去。

“江公子,他要去便让他去吧,我已飞鸽传书沿途各路同道,急报‘白发’、‘天眼’二人,同时集结同道拦截此人。”王梵脸色青铁,能将“土鱼”贾窦打成这般模样,已不是他们几个联手所能应付,不管江南羽有如何不甘,都绝不能拦。

江南羽长长舒了口气,“如此一来,究竟谁是凶手,我却糊涂了。”

“那蛇群活动之时,除了那对夫妻在蛇阵之中,我们都忘了,此人也正隐身林中!”王梵道,“凶手定是那两人之一,他重伤贾窦,心狠手辣,嫌疑更大一些。”

“但他并未穿着女鞋。”江南羽脸色沉重。

几人面面相觑,心里的疑窦本以为已经解了,却是越积越多,越来越不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