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介休顺城关正街东隅,时光仿佛又回到原点,祆神楼耸立在此地,好似被施了某种魔法,而这种影响着个人命运的魔力,正旋转在鬼眼七的身上,无论他怎样镇定,心情总是忐忑不安。一切都藏在黑暗的混沌中,充满了未知的命运。前面是恢弘古老的祆神楼,飞檐凌空欲舞,琉璃光彩照人。一个穿着白色练功服的老者在楼前打太极拳,骨骼清瘦,一招一式颇具神韵。
离开祆神楼,没走出多远,鬼眼七来到一个四合院前。院门并不高大,但是修建得很精致,砖雕的门头,上面铺着琉璃瓦,迎面正中是一块汉白玉,刻着“造化无方”四个字,显示出主人的闲情意趣,进门是一座大影壁墙,墙面贴着琉璃,是双龙斗宝图,两条龙一青一黄,狰狞巨爪,气势逼人。
门前站着两名肌肉鼓鼓的大汉,看样子都是练家子,黑色宽大的板带把腹肌勒得紧绷绷的,目光如刀地盯着他。正有个人在等鬼眼七,这个人和鬼眼七一样瘦,脸色在晨风下浮着苍白的颜色,看见鬼眼七来了,立刻笑眯眯问道:“这位就是纽约唐人街的张先生吗?”
鬼眼七说:“是我。”他现在化名张寻,身份是纽约来的大古董商。他是十五天以前到的,本想找张思翰游山玩水,但是他发现张思翰出了事,而且已经失踪了十五天,一种不祥的预感紧摄住他的内心,他想通过这条线索追查张思翰的下落,能不能有结果,只有碰碰运气。
“人都到齐了,就差张先生您啦。”这个人卑微地说,脸上的肌肉痉挛了一下。鬼眼七戴着墨镜,目光自然地落在这个人的胳膊上,有几处很明显的针眼,他知道这个人叫小三,是个瘾君子,是在古玩道上混的,鬼眼七就是通过他的安排,来参加这次地下拍卖,这里出手的东西都是不能见光的交易。
小三朝两个黑衣大汉一摆手,“这是请来的贵客,快请进吧。”
黑衣大汉向旁一闪,鬼眼七昂首走进大门,绕过影壁墙,来到正堂,忽然眼前一亮,这家院落别看外观不大,但是里面的陈设非常讲究气派。迎面是一张紫檀八仙桌,纹路细腻,做工精细,一旁放着两把雕花太师椅,八仙桌后是一张黑漆长案,案上摆着一座古钟,侧面是两只瓷瓶,墙壁上面挂着一张画,画上一个红脸大汉,卧蚕眉,丹凤眼,五绺长髯,原来是义薄云天的关老爷。一旁是两把椅子加一张小茶几,上面挂着黑字条幅,很标准的厅堂布置,若在明清时代,非是大官大宦,不能有如此气派。
鬼眼七的眼光落在黑漆长案上那两只古瓶上,两只一模一样的青花橄榄瓶,上面的蓝釉桃子,色彩有些不深不浅,好像是乾隆时期的官窑,他暗自数了数桃子的数目,正好九个,“雍八乾九”,果然是乾隆时期的青花,但是没有机会上手,他还不能判断这对瓶子是不是官窑,就算不是官窑,这里的气派也很是令人惊叹了!
小三请鬼眼七坐在左侧最下首的位置上,自己打了一个哈欠,站在鬼眼七的一侧。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些形形色色的家伙,全是些脸生横肉的文物贩子。外面走进四个黑衣大汉,他们把一张大八仙桌搬到厅堂中央,嗓子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说明这张桌子异常沉重。
小三低声说:“要开始了。”
四个黑衣大汉快步走出,时间不大,又走回来,怀里抱着一些瓶瓶罐罐,大堂里顿时宝光缭绕,灵气逼人!
第一个大汉在桌上放了一个一尺多宽的锦盒,锦盒里放着一块残破的木简,第二个大汉抱着一只椭圆形的盘子,有二十公分长,两侧有长边,其实这个东西是一种饮酒的器皿,叫耳杯,是一种漆器,上面的云纹图案有点模糊,鬼眼七的心就是一痛,心里暗自叹息,这个耳杯一定是从水里出来,刚出来不长时间所以没变形,这些人不懂得如何脱水,所以几个月后,这只耳杯就会干缩得不成样子,甚至灰飞烟灭,变成一团破碎的垃圾。
鬼眼七越看越奇,最后居然抬过来一口玻璃棺材,棺材里面装着一具骷髅,身长大约有一米七左右,骨骼保持得比较完好,张思翰心想,这些盗墓贼未免有些猖獗,连死者的遗骸也不放过。
这个时候,大堂里的目光变得痴迷而怪异,一个胖子先走到八仙桌前,从桌上抄起一只隋朝黑色印花陶罐,上面有浅白色的印花,可能在搬运的过程中不小心,瓶口处略有一些残破,他掏出一个放大镜仔细瞧看,看来他对陶器喜欢非常。
胖子这一上手,其余的来宾纷纷而动,各自上手,他们没有一丝犹豫,都是淘弄古玩的老手,不必废话,一上手就是早已瞄准的目标,这些人都是来头不小的人物。小三在一旁看得眼热,但是他的双脚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纹丝不动,他没钱,他的钱都抽了粉,只有依靠给走私古玩的商人牵线搭桥,挣些抽粉的小钱。
鬼眼七一直在冷眼旁观,八仙桌上已经摆不下了,有些大坛大罐干脆就放到桌下,这准是一座大墓。鬼眼七随手摸了一只朱漆海棠碗,放在茶几上。那个胖子把黑陶罐放在自己的脚边还觉得不过瘾,又搬了三个歌舞瓷俑放在脚边,这才抹了下头上的汗水,喘着粗气重新坐下。
这个时候,外面传来爽朗的笑声,“让各位久候,在下来迟一步!”
鬼眼七斜眼一看,影壁墙后转出一人,竟然是在祆神楼前打太极拳的老者,穿着一身白色真丝的练功服,容貌清奇,步履矫健,尤其是他的一双小眼睛,放射着柔和的异彩,好一派武学大家的风范。
所有来宾肃然站起,异口同声地说:“给文爷问好。”
文爷双拳一抱,谦和地说,“大家好,各位发财,哈哈。”口气极为随和,走到正中右边的太师椅前,大马金刀地一坐,立刻有人看茶,每人一杯,鬼眼七端起杯子,是宜兴的紫砂壶,茶是铁观音,喝上一口馨香满心。
文爷放下茶盏,清了清嗓音说道:“承蒙各位抬爱,我文震邦自入道以来,多蒙诸位鼎立相助才闯下这份基业,如今收罗到一些古物,自然要与诸位分享分享,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齐声道:“文爷不要客气。”
文震邦说话的口气文绉绉的,但是语气柔中带刚,似乎是那种黑白两道,呼风唤雨的人物。
文震邦口风一转,笑呵呵地问那个胖子,“刘胖子,你千里迢迢从四川赶来,相中了什么好东西?”
刘胖子咧嘴一笑,“就这几件。”
文震邦淡淡一笑:“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你拿的这几件算是精品,不过真正的精品还没有看到。”
众人眼前一亮,异口同声地问:“快拿出来掌掌眼?”
文震邦嘿嘿一笑,“你们来看这个,”他用手一指地上的玻璃棺材,“谁能解开他的身份之谜,我就让他见识一样,我家祖传的绝世之宝!”话音未落,众人已经都离开座位,围着玻璃棺材来回端详,不过大多摇头叹息,对里面的古尸不明就里。
忽然,鬼眼七挺身而出,走到玻璃棺材前面,细声说道:“要破解古尸的身份之谜倒也不难,从他的头骨上看,根本不是中原人氏。”
语惊四座!
文震邦咦了一声,“想不到这里隐藏着一位高手,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寻。”
文震邦说:“你就是那位从美国回来的大商人。”
“嗯。”鬼眼七说,“我对这具骨骼有点兴趣,首先他的头颅有点窄,面低,眼眶深陷,阔鼻,这和印欧古人类的头盖骨有点接近,有可能是古代胡人,你这里的东西大多都是隋唐时期的,在隋唐时期,胡人与华的贸易很兴盛,通过丝绸之路,与中原交往甚密,还有的胡人坐了高官,所以他的身份一定是位胡人。”
文震邦哈哈笑道:“朋友,你很有眼光,居然被你一语中的。”他一拍手,黑衣大汉端上一个银盘,盘子里放着一些绵白宣纸,纸上刷着黑墨,空白之处有字有图,原来是一叠宣纸拓片。
黑衣大汉把银盘端到鬼眼七面前,让他过目。
鬼眼七展开宣纸一看,说道:“原来的东西应该保持得很好,有可能经过水沁,从这点上看,此墓不深,应该在六米到十米之间,这些拓片是从一种石围屏上拓下来的,是不是?”
文震邦一伸大拇指,“高手,果然是高手。”
鬼眼七一笑,“也不是高手,就是一般的推测,因为明清的墓,深度一般不超过六米,汉墓一般在十米多点,隋唐的我取中间值,至于那些石围屏,我是根据这些拓片猜测出来的,但是我很奇怪,按照隋唐的墓葬风俗,只有王公大臣的墓中才有壁画,用来记述墓主生平的重大事迹,这是个小墓,怎么会出现石围屏,还有如此精美的壁画。”
文震邦说:“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你先说说这些壁画有什么意思?”
鬼眼七挑出一张宣纸,他完全沉浸在一种探索秘密的热情里,脑子里面的运转速度快如闪电,因此脸色苍白无血,好似害了一场大病。
宣纸上黑白两色,黑地白花十分的繁缛,给人一种雍容富贵的感觉。鬼眼七的手顺着一条枝干象征性地一划,“这两条植物蔓茎,同时向左右弧起,然后合拢,再弧起,这是典型的合抱式缠枝花草,在隋唐墓室里非常流行,在蔓茎上盛开的花草,你很难说是荷花还是牡丹,因为这是隋唐时期的宝相花,是在武则天时代以后开始流行的,寓意富贵吉祥,吉人天相。”
鬼眼七又挑起另一张,是一幅黑底白龙图,“看这条龙,典型的龙身粗,龙角细,身短而尾长,是唐龙的造型。”
放下宣纸,鬼眼七走到胖子面前,刘胖子以为鬼眼七要动他的货,双眼立刻放出敌视的目光。鬼眼七一指歌舞瓷俑说:“这几个小人的穿戴打扮,显然不是中原地域的造型,穿着窄袖胡服,云头履,条纹小口裤,胡式打扮,如果这些玩意是那具古尸的随葬品,我敢断定,古尸的生存年代可以精确到武则天以后的时期。”
文震邦呵呵一笑,“果然是高手。”
鬼眼七说:“你还有什么宝贝,都拿出来吧?”
文震邦哈哈大笑说:“我想知道你们的钱包带足了吗,不要连回去的路费都花得光光。”
刘胖子看见文爷的兴致很高,于是借机说道:“这几样我都看中了,你们谁也不要和我抢啊。”
“好,你开价吧。”文震邦说。
刘胖子伸出五个手指,旁边有人说,“刘胖子,这些年你捞了不少油水,才出五十万,是不是有点小气,我出一百万。”
刘胖子有点急了,“邓老三,这可是我先上手的。”
“上手也没用,你不知道文爷的规矩么,价高者得。”坐在刘胖子身边的一个中年人得意地说。
文震邦说:“你们不要吵,就按照你们开的价来,因为我今天特别高兴,所以你们出价,我绝无二价,即刻成交。”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一个黑衣大汉提着一台黑色笔记本电脑走到胖子前面,从他开始进行交易程序。
刘胖子双手灵活地在键盘上输入着什么,鬼眼七想,他一定是通过电子银行,把钱数汇进文震邦指定的银行账号里,操作简单快捷方便,还具有隐蔽性。想到这里,鬼眼七不得不佩服这些文物走私贩子的高超手段,忽然,鬼眼七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另有一双精明的目光,正盯在他的身上,绝不是黑道的味道,而是便衣的气息!
鬼眼七的预感一丝不差,来宾中确实隐藏着一个老便——麻六九。他是通过一个线人混进来的,麻六九从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那些神秘人物仿佛鬼魂似的,居然找不到痕迹,他检查了国道收费口当天所有的录像,愣是没找到一点线索,只有这一种可能,可疑车辆又潜回了本地!他受到领导的严厉批评,还写了检查,憋了一肚子气,这些家伙绑架了何教授和米莉,这可是大案,要案,案情变得错综复杂。于是局里临时决定,成立神刀米专案组,要麻六九退出,从省里借调专家前来破案。
麻六九感觉很委屈,他决定另辟蹊径,摸到走私古玩这一条线上,他有种直觉,这里会有大鱼,很可能找到与神刀米案件相关的蛛丝马迹!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看见玻璃棺里的古尸,那正是在神刀米家地窖里面发现的一具古尸,只是没发现何徽阳与米莉的踪迹,他多少有些遗憾。麻六九此刻的心里是美滋滋的,这些家伙还不知道一个警察已经混入了他们内部,这些人物以文震邦为首,条条都是大鱼!
现场交易完毕,黑衣大汉将笔记本电脑给文震邦过目,他好像心不在焉,匆匆扫了一眼,和蔼的脸色忽然冰霜雪白。
门外站着十名大汉,满脸煞气,凶相毕露。文震邦一抱拳说:“对不住各位,在下有一件要事办理,不便打扰各位,还请见谅,送客。”他这一声送客,刘胖子已忍不住向外溜去,看这架势是要闹出人命了,还不脚底抹油更待何时,与邓老三等人作鸟兽散,他们的货物自然有人打点送走,一时间偌大的堂屋里变得冷冷清清,但杀气更浓!
鬼眼七刚要起身,文震帮说:“请这位张先生留步。”
鬼眼七只好重新坐定,文震邦的脸色由红转白,杀气布满脸上的皱纹,他感觉自己不会暴露,这是预谋,文震邦早知道他要来,故意设计的圈套?小三早已不见了踪迹,一定是他出卖了自己!
鬼眼七忽然大汗淋漓!
麻六九看了鬼眼七最后一眼,也要溜出客厅,文震邦两道凌厉的目光如剑锋般直射过来,“把他们两个给我绑了!”
鬼眼七没反抗,反抗也是没用,但是麻六九暗自惊心,他不想甘心受缚,还要施展几下拳脚,不过他一亮招式,就被枪口顶住了脊梁,然后捆了起来。鬼眼七看了麻六九一眼,心想,这家伙生着一双警察的眼睛,可能要坏事。
文震邦问:“怎么,你们两个对这具古尸很感兴趣吗?还是想变成古尸的模样?”
麻六九尴尬地站着,思潮翻涌,出师不利,被发现了,实在是倒霉啊。
文震邦用一种阴冷如刀的声音吼道,“陈家宝,你只对我的古尸感兴趣?”
鬼眼七淡淡一笑,“被你给认出来。”
文震邦说:“古玩道上谁不知道老七的名气,不过你勾引警察来查我,这事可不怎么地道。”
鬼眼七说:“我并不认识他。”
麻六九说:“没错,我是警察,但是我俩不认识。”
文震邦不再想听他们辩解,一挥手,大汉推推搡搡把他们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