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印度,漂浮的次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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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引子 漂浮的印度(2)

当人们发现了开伯尔山口道后,这里就成了进出印度次大陆的最典型路径。实际上,自古以来所有大规模的入侵都是从这个宽度只有几百米的山口发起的。一旦越过了这个山口,入侵者就如同潮水一样散开,铺向整个印度次大陆。

波斯帝国的大流士一世、马其顿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蒙古帝国的成吉思汗、帖木儿帝国的帖木儿大帝、莫卧儿帝国的巴布尔大帝,甚至更早的、不知名姓的雅利安人都是从这里出发,开始了探索甚至征服印度之路的。印度也由此成为一个多彩的地方,深受世界各地的影响。雅利安人带来了宗教,希腊人带来了艺术,从东亚出发的人在印度的土地上建立了两个伟大的帝国指帖木儿帝国和莫卧儿帝国。——编者注,伊斯兰教也曾经统治印度数百年。印度如同是一个万花筒,向人们展示着纯粹印度文明的同时,也折射出世界各地的影响。

与此同时,也是通过开伯尔山口,从印度方向也出现了几次对外扩张。孔雀帝国的旃陀罗笈多、莫卧儿王朝的沙·贾汗、锡克王国的国王兰吉特·辛格,以及从印度出发试图征服阿富汗的英国人都是从这里出发,向中亚进军。

可以说,开伯尔山口是印度次大陆与世界联系最著名的桥梁,也是一条征服者必须占领的道路。我们不妨称它为“征服之路”。

同时,它还是著名的“朝圣之路”和“文化之路”,法显、玄奘等中土的高僧大多都是通过此道到达印度的,而希腊风格对于印度的影响、伊斯兰教对于印度的重塑,也都是通过此路完成的。

第二条路,则是“贸易之路”,也有人称之为“海上丝路”。这是一条印度南方与世界交流的道路。印度的南方从地理上说很难与世界沟通,它三面环海,北面被德干高原、东西高止山脉与北印度隔开。这里的文明也是印度最本土化、最纯粹的文明。不过,要以为这里真的与世隔绝,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南印度的富裕不亚于北印度,甚至更加发达,它在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印度教文明的同时,还产生了繁荣的商品经济。

在南印度产生了发达的航海业,打破了地理的隔绝,使得印度成为世界贸易体系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环。正是在这里,西方的金银得以用船只转运到东方,东方的香料、丝绸和瓷器则被卖到西方。以南印度为中间点,这条贸易之路向东延伸到了马六甲、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南中国,向西则延伸到了西亚、埃及、东非,并经过西亚的转运直抵君士坦丁堡,或者经过地中海到达西欧各国。

南印度对于世界贸易影响之大,还反映在印度教对于东南亚的再塑造上。由于印度垄断了通往东南亚的贸易,印度商人也遍布东南亚,将佛教、印度教、伊斯兰教带往了东南亚地区,塑造了现代的东南亚文明。于是,东南亚有了另一个名字——印度支那(Indochina),将印度和中国两个词拼接在一起,反映出两个大国对于东南亚的影响。如果继续细分,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泰国、柬埔寨、老挝、缅甸西部 和南部 受到印度的影响更大,而越南、新加坡、缅甸北部 等地受到中国的影响更大。

从历史上来看,这条繁荣的贸易之路超过了中国西部 的丝绸之路,成为古代世界贸易体系中最重要的道路之一。

如果说,前两条路的影响是世界性的,那么剩下的两条路的影响力则是区域性的。第三条,就是我走的中国西藏—尼泊尔—印度之路。这条路沟通了喜马拉雅山两侧,使得另一个更加封闭的区域——西藏,得以和世界交流,并把印度的佛教引入了西藏,使之成为世界佛学的中心。

大约相当于唐代的时候,西藏的吐蕃在汉地的禅宗和印度的佛教之间作出了选择,将印度佛教变成了它的国教。之后的1000多年里,西藏的许多高僧大德都来自于印度、尼泊尔、孟加拉国等地区,从西藏神圣的莲花生大士,到振兴阿里的阿底峡都是如此。甚至在北京白塔寺建立了白塔的尼泊尔僧人阿尼哥也是顺着这条路进入西藏,再北上到北京的。

正因为第三条路在佛教传播和保存上的重要性,我们不妨把它称为“佛教之路”。需要说明的是,并非只有这条路传播了佛教,东南亚也有许多佛教王国,它们是从第二条路获得这种信仰的。

第四条路,有人将之称为“南方丝绸之路”,而自从现代人发明了“茶马古道”一词,也有人将其归纳为茶马古道的一部 分,而我更愿意称之为“丛林之路”。这是一条最少被研究、影响也最小的路。它在印度的东北角,经过缅甸的重重密林,到达中国的云南、贵州、四川,或者进入东南亚。

这条路见诸历史,最早是在张骞出使西域时期。公元前128年,张骞在西域见到了四川出产的产品,并得知这是当地人在印度交易得来的,因而大胆推断有一条经过四川、云南到达印度的贸易之路,于是在回国后建议皇帝打通从西南到印度的通道。

到了公元69年的东汉时期,政府已经在如今云南边境地区设置了永昌郡,其辖区进入了现在的缅甸境内。

抗日战争时期,“丛林之路”又变成了另一种传奇,与英美配合作战的中国远征军大都沿着这条路进入缅甸,开展对日军事行动。

这四条路对于印度对外交通的垄断一直持续到了现代,飞机发明后才改变了这样的局面。现在大部 分外国人进入印度,都是通过飞机,以至于印度使馆在审查签证申请时,要求申请人必须提供返程的机票。而对于从尼泊尔申请签证的外国人来说,大都是准备从陆路进、陆路出的,他们提供不了返程机票,于是,加德满都(Kathmandw)的旅行社大都由此开辟了一项新的生意:代客做假机票。签证官如同与游客有了默契,只要提供机票,不问真假就发签证。这或许反映了印度官僚制度的一个侧面:规矩死板,却不得不遵守,哪怕是假装遵守也行。

我的签证也是在尼泊尔获得的,时间只有两个月。印度签证不是从进入印度的第一天开始计算时日,而是从拿到签证的那一天开始,那个小小的计时器就开始滴滴答答作响,两个月后自动过期。为了节省时间,我在拿到签证的当天夜里,就坐汽车去了边境,以至于在尼泊尔的朋友都奇怪为什么我要这么着急。

他们不知道我的计划:印度国土广袤,一般来说,没有四五个月是不可能将它基本游览一遍的,而我却想用两个月时间完成环游,将它的几大文明区域一网打尽。

当人们看中国历史时,往往会发现一个大的文明包含了几个地理上的区域文明中心,它们分别是:以河南为中心的黄河文明区域,这个区域还包括现在的山东、河北、山西、江苏、安徽、北京等地,并最远到达湖北;以西安为中心的关陇文明区域,这个区域从西安向西和向北延伸,基本上覆盖了如今的西北地区;以成都为中心的川蜀文明区域,主要在四川,并包括了云南、贵州、重庆的一部 分;以苏杭为中心的江东文明区域,包括了浙江、上海、福建等地;以广州为中心的岭南文明区域,包括了广东、广西,以及福建的一部 分。

其中岭南文明区域和川蜀文明区域是最具地方特色、集权官僚制色彩最浓的区域,也是我最喜爱的两个区域。

印度也和中国类似,虽然我们将整个印度次大陆划分为一个文明,可是,其下却又包含了三个区域文明中心。以德里(Delhi)为中心的北印度,在历史上,这个区域文明的中心城市曾经出现过变迁,从比哈尔邦(Bihar)境内的王舍城(Rajgir)移到了后来的华氏城(现在的巴特那,Patna),再到后来的方邦境内的马图拉(Mathura),以及曲女城(现在的卡瑙季,Kanauj),伊斯兰教徒到来后才选择了德里,此后还曾经定都德里南方的阿格拉(Agra,一个属于泰姬陵的城市),最后又回到德里。南方则包括了两个文明中心,一个是以马杜赖(Madurai)、坦焦尔(Tanjavur)为中心的东南部 文明中心,一个是西南部 文明中心——贝鲁尔(Belur)、赫莱比德(Halebid)、汉皮(Hampi)、帕塔达卡尔(Pattadakal)都曾扮演过文明中心的角色,一直延伸到孟买(Mumbai)一带。

如果继续和中国作比较,那么印度北部 区域文明相当于中国的中原文明,东南文明中心相当于中国的岭南文明,而西南文明则相当于中国的川蜀文明。

除了这三大区域文明之外,印度还有许多散落的小区域,最著名的两个是西北部 的拉贾斯坦邦(Rajasthan)和东部 的奥里萨邦(Orissa),它们的地位相当于中国的湖南、东北,历史上相对独立,影响力较小,却留下了许多色彩缤纷的故事和遗迹。

对我来说,用两个月来环游印度无异于一次狂妄的挑战。好在,好奇心仍在;好在,印度那多彩的次大陆吸引着我;好在,我想知道这个次大陆是如何从古代走到今天,又如何在宽容、融合的背景下崎岖前行的,它将走向何方。

于是,这两个月成了我最繁忙的两个月。我坐了上百次的长途汽车,爬了十几次火车,有五分之二的夜晚是在长途车上度过的,转了70个印度城市,涵盖了印度全境。在这两个月里,我只有三次说中文的机会,却遇到了形形色色的旅行者和背包客,他们来自世界各地,都被印度的色彩所吸引。在这儿,我还遇到了无数的印度人,与他们一起睡过车站、吃过饭,说笑过、开心过、打闹过,在城市、农村、风景之间穿梭着,体会着印度的现在与从前。

回到中国,我花了很久才逐渐从对印度的回忆中挣脱出来,意识到那只是一次旅行,而我,还将生活在中国,给我的朋友们写印度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