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文学史
1395900000100

第100章 杂剧的鼎盛 (7)

狄君厚也是平阳人,著《晋文公火烧介子推》一剧(见《古今杂剧》)。叙的是晋献公宠爱骊姬,囚公子申生。介子推谏之不听。后申生被杀,子推随了重耳出奔。重耳归国即位,赏了从亡诸臣,独忘了子推。子推作了一篇《龙蛇歌》悬于宫门,然后偕母亡入深山。重耳入山求子推不得,便放火烧山,以为他见火必出。不料子推竟抱树烧死不出。这故事本来是很悲惨的。君厚在第四折中借着樵夫之口,痛责晋文公一顿。

以上作剧者皆为汉人,独李直夫则为女真人。直夫本名蒲察李五,德兴府住。所作剧凡十二本,今存《武元皇帝虎头牌》一本(见《元曲选》,但剧名作《便宜行事虎头牌》)。叙的是王山寿马升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以金牌千户的印子交给他叔叔银住马。银住马好酒。一日,酒醉,被贼打破山夹口,掳去人口马匹。但他连忙追去夺回。元帅闻知此事,招他来,判斩。家族、部下环恳以情,元帅俱不从。后知银住马曾夺回人马,便赦死杖百。第二天,元帅担酒牵羊,与叔叔暖痛。银住马起初闭门不纳。后经恳说,乃始纳他入门。山寿马说明,昨日打他的不是侄儿,乃是“虎头牌”。银住马遂与他和好如初。此剧叙的都是金代之事,也许其著作的年代乃在元代灭金之前。

在第一期的剧作家中,不仅士大夫争写着剧本,即娼夫也都会写。像张国宾诸人,且都写得不下于士大夫。《太和正音谱》颇看不起他们,在最后别立一名曰:“娼夫不入群英”,并引赵子昂的话道:“娼夫之词,名曰绿巾词。其词虽有切者,亦不可以乐府称也。”这样的“娼夫作家”凡四人,一、赵明镜;二、张酷贫,即张国宾;三、红字李二;四、花李郎。马致远、李时中曾与花李郎、红字李二合作《开坛阐教黄粱梦》(见《元曲选》)一剧,亦为“神仙度世剧”之一,与《任风子》、《岳阳楼》等没有什么特异的地方。时中,大都人,中书省掾,除工部主事。红字李二,京兆人,教坊刘耍和婿。花李郎亦为刘耍和婿。《黄梁梦》第一折为致远作,第二折为时中作,第三折为花李郎作,第四折为红字李二作。赵明镜之作今不存。张国宾则作剧凡四种,今存者三本,即《相国寺公孙合汗衫》、《薛仁贵荣归故里》及《罗李郎大闹相国寺》。国宾(宾一作宝),大都人,“即喜时营教场勾管”。

《合汗衫》叙张孝友救了陈虎,虎反将他推入水中,而娶了他妻李玉娥。十八年后,孝友所生之子张豹做了官,方才报得前仇。《罗李郎》叙罗李郎收留了苏汤哥及孟定奴,将他们配为夫妇。汤哥为侯兴所害,陷入官狱,兴却谎报汤哥已死。李郎一气而病。侯兴乘机拐了定奴而逃。后来汤哥、定奴俱遇见自己做了官的父亲,侯兴也被捉定罪。他们是团圆着了,却撇下一位孤零零的罗李郎,暗自悲伤。这一剧略带有悲剧的意味。《薛仁贵》叙仁贵往绛州投军,随张士贵征高丽,打葛苏文,得了五十四件大功,定了辽国。但其功劳俱为士贵所冒。他与士贵争辩。二人比箭之后,方以功尽归仁贵。这一夜,他梦见自己回家,为士贵所捉,要杀坏他,一惊而醒。便恳求徐茂公放他回家省亲。茂公许之,且妻之以女。“壮士十年归”,父母之喜可知!合家正在团圆欢宴之际,茂公又奉了圣诏,给他们加官晋爵。薛仁贵的故事,在小说剧本中流传得很广。今所知的,当以此剧为最早。明人的传奇《跨海征东白袍记》以及小说《说唐征东传》等,皆出于此剧。

第一期的杂剧作家,有剧本流传于今者,已尽于此。这一期的年代甚长,故作家最多,其作品流传于今者也最多。但到了第二期,一面固然是年代较短,一面剧作家似也远不如第一期内诸作家的努力。以一人之力而写作六十本三十本以上的剧本的事,已成了过去的一梦。写作最多的郑光祖,只写了十九剧,乔吉甫也只写了十一剧,其他更可知。

第二期的作家当以杨梓、宫天挺、郑光祖、乔吉甫为主要者,而郑光祖尤为著名。或合之前期的关、马、白三人而称之为“关、马、郑、白”四大家。尚有金仁杰、范康、曾瑞等也很有声誉。

杨梓,海盐人。至元三十年,元师征爪哇,梓以招谕爪哇等处宣慰司官,以五百余人,先往招谕之。大军继进。爪哇降。梓后为安抚大帅,官至嘉议大夫,杭州路总管。致仕卒,谥康惠。所作有《忠义士豫让吞炭》、《霍光鬼谏》、《敬德不伏老》三剧。这三剧今皆有传本。《豫让吞炭》叙智伯灭了范氏、中行氏,又欲并吞韩、赵、魏三家。但反为三家所乘,灭了他,共分其地。智伯臣豫让欲为智伯复仇,二次行刺赵襄子。最后一次,漆身吞炭,以毁其形。但终为襄子所觉,被擒而死。《霍光鬼谏》叙霍光赤心为汉,扶立昌邑王为君。但昌邑王即位未及一月,已造下罪一千一百一十七桩。光遂废了他,改立昭帝为君。昭帝宠任霍山、霍禹,光不以为然。谏之不听,遂一病而死。死后,知山、禹欲谋逆,遂先期到宫中通知了昭帝,叫他为备。这样为国忘家,大义灭亲的举动,便是“鬼”也很动人的。光的鬼魂入宫殿一段,颇似关汉卿的《西蜀梦》。唯所创造的幽怖的情景,则远不如汉卿所创造的那么凄楚。《不伏老》叙尉迟敬德不肯伏老,仍欲挂印为征东元帅事。其写“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情境是竭了心力的。

宫天挺字大用,大名开州人。历学官,除钓台山长。卒于常州。所著剧本凡六种,今唯《生死交范张鸡黍》一本存(见《元曲选》)。又有《严子陵垂钓七里滩》一本,见《古今杂剧》,未著作者姓氏。未知与《录鬼簿》所著录天挺的《严子陵钓鱼台》是一是二。但其他元代剧作家并无与此相同的题目,则此剧之为天挺作,也当可信。《范张鸡黍》叙范巨卿与张元伯为生死交。巨卿与元伯约定某年月日去访他。果然如期而至。后来,元伯病死。临终遗言,非待巨卿来,灵车不动。巨卿梦见元伯告他已死,果然素衣奔丧而来。灵车始动。太守第五伦深重其义,荐他为官。《垂钓七里滩》叙汉严子陵为光武旧友,光武为帝,子陵不肯屈节,只在七里滩垂钓过活,悠闲自得。剧中竭力夸张隐居之乐,而深鄙逐于禄利之后者。天挺为官时,曾受过毁谤。如此写法,或系自己有所深警于中吧。“[金蕉叶]七里滩从来是祖居,十辈儿不知祸福,常绕定滩头景物。我若是不做官,一世儿平生愿足。[调笑令]巴到日暮春,天隅见隐隐残霞三百缕。钓的这锦鳞来,满向篮中贮。正是收纶罢钓渔父,那的是江上晚来堪画处,抖搜着绿蓑烟去。”其情调甚似马致远的《陈抟高卧》诸剧。

郑光祖字德辉,平阳襄阳人。以儒补杭州路吏。《录鬼簿》谓:“公之所作,名香天下,声振闺阁。伶伦辈称郑老先生,皆知其为德辉也。惜乎所作贪于俳谐,未免多于斧凿,此又别论焉。”然就今所知者论之,光祖所作,实未见得具有如何的俳谐之处。他所作凡十九种,今存四种:《梅香翰林风月》、《醉思乡王粲登楼》、《迷青琐倩女离魂》(以上见《元曲选》)及《周公辅成王摄政》(见元刊《古今杂剧》)。《周公摄政》叙管、蔡流言,周公戡乱的事。《王粲登楼》叙王粲寄居荆州,郁郁不得志,因登楼远望,渭然长叹。酒醉之后,几欲堕楼自杀。恰在这时,朝命到了,宣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兼管左丞相。《梅香》与《倩女离魂》则皆为恋爱的喜剧。《梅香》的情节与《西厢记》甚为相类。不过将张生易为白敏中,莺莺易为小蛮,红娘易为樊素而已,而特着重于传递消息的樊素。说起技巧与文辞来,那是离《西厢》不止一箭地而已的。《倩女离魂》一剧,题材比较的新颖。张倩女与王文举指腹为亲。

文举上京应举,拜过岳母。张夫人却只命倩女与他以兄妹之礼见。她因此郁郁不乐。她们到折柳亭送文举起行。倩女归后,一病恹恹,卧床不起。她的灵魂追上了文举,一同上京。文举也不知其为出壳的灵魂。他一举状元及第,与倩女之魂同归。这时,已在三年之后。文举见了夫人,请罪不已,为的是带了她女儿同行。但夫人却不信其言,因倩女原是好端端的卧病在床。她到了家。自向内房而去。入房后,便与床上的病者合为一体,病也遂愈。于是大家始知道随文举上京,乃是离魂出壳的她。夫人遂命重排婚宴。追随同行的一段,颇似《西厢》第四本的《草桥惊梦》的一段。此剧本于唐陈玄祐的《离魂记》,情节几完全相同。光祖似也甚受第一期中诸大家的影响而不能自脱,故其剧本往往在不知不觉之间透露出模拟的痕迹来。但其曲文的美好却确可使他成为一位大家。不过与关汉卿、王实甫相比,则未免有些不称。后人以他为四大家之一,竟抑实甫与武汉臣、康进之诸人于下,而不得预与其列,实未免有些颠倒得可怪。

乔吉甫字梦符,太原人,号笙鹤翁,又号惺惺道人。所著小令,明人李开先曾为刻板流传。或以他与张可久合称为元代的李、杜。他所作的剧本凡十一种,今存者三本:《玉箫女两世姻缘》、《杜牧之诗酒扬州梦》及《李太白匹配金钱记》(皆见《元曲选》)。此三本皆为恋爱的喜剧,写得都很光艳动人,娇媚可喜。题材未必是很新鲜的,布局也很落陈套。唯其新隽的辞藻,却能救她们出于平凡之中。《金钱记》叙韩飞卿三月三日在九龙池畔见到王府尹的女儿柳眉儿,眷恋不已。柳眉儿也深有相顾之意,只碍着旁人,便抛下金钱五十枚给他。飞卿追赶她,直入王府。为府尹所见,将他吊起。亏得其友贺知章前来解救了他。王府尹留他在家,为门馆先生。一日,金钱为府尹所见,知为己物,又将他吊起追究。恰好知章又来救了他。且宣他入朝。飞卿中了状元,遂与柳眉儿成婚。

[醉扶归]兀的不妆点杀锦绣香风榻,风流杀花月小窗纱。且休说共枕同衾觑当咱,若得来说几句儿多情话,则您那娇脸儿咱跟前一时半霎,便死也甘心罢。

像那么的情语,全剧中是很不少的。《扬州梦》叙杜牧之到扬州见牛僧孺,遇见了少女张好好,甚为留恋。后来牧之回京,僧孺方送好好给他。牧之的贪恋花酒之名,为皇帝所知,几欲因此罚他。赖京兆尹张尚之保奏无事。尚之因劝他此后“早罢了酒病诗魔”。《两世姻缘》叙韦皋与上厅行首玉箫的情好甚笃。他上京应举,约定三年归来。但一去数年,一无音耗。玉箫郁郁成病而死。临危时,自画一像寄皋。十八年后,韦皋已官至镇西大将军。一日,至张延赏处宴会。延赏出其义女玉箫行酒。皋见玉箫貌肖从前的情人,且又同名,乃向延赏求亲。他大怒,拔剑欲杀皋。皋乃率兵围了张府。赖玉箫力劝,始罢围而去。此事奏知皇帝。帝命延赏将玉箫嫁给了皋。延赏见了前世玉箫的肖像,方知两世姻缘之言为非虚诳。

金仁杰字志甫,杭州人。作剧凡七本,今存《萧何月夜追韩信》一本(见元刊《古今杂剧》)。又《秦太师东窗事犯》一本,今也存在,已见前,不知究竟是他作的还是孔文卿作的。《萧何追韩信》叙韩信穷困时,寄食无所,漂母饭之,又为恶少年所辱,出其胯下。他离了淮阴,投于楚国,不用。投沛公,亦不能重用。于是慨然负剑,不别而去。萧何知信逃去,大惊,乘月夜追上了他,与他同归,力荐于沛公。沛公遂拜他为元帅。终于困楚王于九里山前,成了灭楚兴汉的大功。作者着力于写英雄未遇时的凄凉悲愤的气氛,在这一点上,颇能创造些新鲜的空气来。

范康字子安,杭州人。所著剧凡二本,今存《陈季卿误上竹叶舟》一本。这也是一本“神仙度世剧”,与马致远众人所作的《黄梁梦》、《任风子》等剧极为相同。其文辞也未能有新颖杰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