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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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杂剧的鼎盛 (8)

曾瑞字瑞卿,大兴人。自北来南,遂家于杭州。不愿仕,自号褐夫。善丹青,能隐语小曲,有《诗酒余音》行于世。所作剧本,则仅有《王月英元夜留鞋记》一本,今存(见《元曲选》,《录鬼簿》作《才子佳人误元宵》)。《留鞋记》叙郭华迷恋着胭脂铺中的一位女郎王月英,与她约定元夜在相国寺观音殿相会。不料那夜郭华喝得酒醉,月英推他不醒,便留下绣鞋香帕于他怀中而去。华醒后,懊丧不已,便吞了手帕而死。此事告到包待制衙中。包公访出了绣鞋的来历,捉了月英来。月英在华口拉出手帕来,华便复活。由包公的主张,这一对情人便很快活的成了婚。此事似为当时的一件实事。在明人传奇及皮黄戏中都有叙及此事的。像这样的恋爱喜剧,在许多同类的剧中,题材是较为清新的。

秦简夫、萧德祥、朱凯、王晔四人也有剧传于后。钟嗣成自己也写有杂剧七本,然今俱不传。《元曲选》中尚载有李致远、杨景贤二人的剧本。此二人不知生在何时,姑也附于此期之末。又,以作小说传奇著名的罗贯中,他也著有剧本。

秦简夫未知其里居、生平。《录鬼簿》云:“见在都下擅名。近岁来杭,回。”则简夫乃系常住于都下者。所作凡五剧,今存《东堂老劝破家子弟》及《宜秋山赵礼让肥》二本(俱见《元曲选》)。《东堂老》叙赵国器因子扬州奴不肖,临危时托他给东堂老照管。十年之后,扬州奴将父产用尽。财尽之后,人人便不再理睬他。他方才觉悟,知道勤俭。东堂老见他已回心转意,便将他父亲所寄托的财产,都还了他。《赵礼让肥》叙赵孝、赵礼在宜秋山下住。赵礼入山遇强人马武要杀害他,他哥哥赵孝与他争死。马武大为感动,赠以银米,自己也去邪归正。光武平定天下后,武已因功封官,遂荐赵氏兄弟入朝为官。

萧德祥,杭州人,以医为业,号复斋。著杂剧五本,今存《杨氏女杀狗劝夫》一本(见《元曲选》)。又有南曲戏文等,今未见。《杀狗劝夫》叙孙荣与弟虫儿不和,屡次欺虐他。但虫儿并不怨怒。其妻杨氏,欲感悟其夫,便杀了一狗,穿上人衣,放在后门。孙荣酒醉归来,还以为是人,大吃一惊。去央几位好友帮同掩埋时,他们都惧祸不肯。只有虫儿肯。兄弟二人因此和好。但几位酒肉朋友,却去告他杀人。府尹王翛然审问时,杨氏说出原委。掘出尸身来看时,果然是一只狗。这与最早的传奇《杀狗记》题材相同,不知是谁袭用了谁的。在欧洲中世纪的故事书《罗马人的行迹》中也有这样的一则故事:是杀了猪,冒作了人遍求好友掩埋。他们都不去。只有他所认为不大喜欢他的一位,却慨然地肯担任了去。于是真假的友情遂以试出。像这样相同的故事,确有转徙、输入的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偶然的相同。

朱凯字士凯,里居未详。所著有《升平乐府》及《隐语》等。杂剧有二本,今存《昊天塔孟良盗骨》一本(见《元曲选》)。“孟良盗骨”至今尚为杂剧上所常演的戏文,虽然所演的并非凯的《昊天塔》。其悲壮豪迈的英雄气概,乃是人人所感动的。杨令公死节后,尸首被吊在昊天塔上。杨六郎命孟良去盗回来。良使了一计,果然盗回了骨。追兵围住了五台山,要索六郎。六郎果然寄宿在内。却被削发为僧的杨五郎,赚了来将入寺杀坏了。因此,兄弟们就在寺大建道场追荐其父。

王晔字日华,杭州人,能词章乐府。有与朱士凯题双渐、小卿问答,人多称赏。所著杂剧凡三本,今存《桃花女破法嫁周公》一本(见《元曲选》)。此剧的事实,荒唐无稽,处处表现出极幼稚鄙野的气氛来,文辞也极粗浅。但在民俗学上看来,却是一部绝好的材料。在其间,颇能充分地看出“阴阳八卦”的极端的作用,还有许多结婚时的禁忌,至今尚沿用未改者,彼亦一一为之解释其来源,虽不可信,却都是很可珍贵的参考品。

李致远之名,未见于《录鬼簿》,不知其里居、生平。所作杂剧有《都孔目风雨还牢末》一本(见《元曲选》)。剧中的英雄,是梁山泊上的李逵,事实也是荡妇私结情人,陷害她的丈夫,赖李逵的搭救而得脱了祸且报了仇。与《双献功》、《燕青博鱼》诸剧,无大区别。

杨景贤也未见于《录鬼簿》,所作有《马丹阳度脱刘行首》一剧(见《元曲选》)。这剧乃是“神仙度世剧”之一,与《月明和尚度柳翠》颇相类。总之,被度者是迷惑不悟,不肯出世的。度她的却三番两次地定要度她。终于度人者如愿以偿,被度者也恍然大悟。一念之转,便得正果朝元,立地成仙。

罗贯中生平所作小说甚多,《三国演义》乃是其中最有名的一部。所作杂剧,有《宋太祖龙虎风云会》、《忠正孝子连环谏》、《三平章死哭蜚虎子》(见贾仲名《续录鬼簿》)等三本,今只见《风云会》一种(见《元明杂剧二十七种》)。《龙虎风云会》叙赵匡胤在陈桥驿被军士以黄袍加身,遂即了天子之位。然天下未平,他心中殊觉不安。一夕当雨雪纷纷之际,他独自到丞相赵普家中,与他划策,征讨诸国。他听了普策,遣将伐国,无不胜利。天下遂以统一。剧中“雪夜访普”的一折,至今尚在剧场上演奏着。这一折实为全剧的精华,难怪至今还有人欣赏着。但全剧事实殊多,人物纷烦,结构也甚散漫,却不是什么上乘的作品。

无名氏的许多杂剧,在最后,也应该一提。今存的许多无名氏作品,在《元曲选》中者凡二十三本,在元刊《古今杂剧》中者凡三本,在《元明杂剧二十七种》中者凡三本,在《古今杂剧选》中凡一本。在这些无名氏的作品中,有一部分不下于大名家最好的作品。今且略依了剧题的分类,略述之于下。

第一,“公案剧”,有《包待制陈州粜米》、《包龙图智赚合同文字》、《神奴儿大闹开封府》、《叮叮当当盆儿鬼》(均见《元曲选》)及《鲠直张千替杀妻》(见元刊《古今杂剧》)等数本。其中的主人翁皆为包拯。题材虽各不同,而结构则大略相似。我们由此颇可以知道包龙图在那么早的时候已是神话化了,而且成为聪明的审判官的集体人物。唯《张千替杀妻》布局特异,叙张千与一个员外结拜为兄弟。员外之妻要和他私通。他再三推却。终乃杀了她以救员外。他被包拯判决了死刑。但临刑时却又赦免了他(?)。其文辞颇极劲秀豪放之致。是元剧中的最好的作品之一。

第二,“恋爱剧”,有《玉清庵错送鸳鸯被》、《李雪英风送梧桐叶》、《逞风流王焕百花亭》及《萨真人夜断碧桃花》等数本(均见《元曲选》)。大抵皆系喜剧,叙的也都是始经分离、艰苦,而终得团圆者。唯《碧桃花》事实略异。叙张道南与女鬼碧桃相恋,后她为萨真人所拘。说明原委,真人乃使她借了他人之尸还魂,而与道南结婚。若将此剧与《红梨花》等以人为鬼的趣剧相对照,颇可显出一种特殊的情调来。元剧中以女鬼为恋爱的对象者,似仅有《碧桃花》这一剧而己。

第三,历史及传说的故事剧最多,有《庞涓夜走马陵道》、《冻苏秦衣锦还乡》、《随何赚风魔蒯通》、《朱太守风雪渔樵记》、《孟德耀举案齐眉》、《锦云堂暗定连环计》、《两军师隔江斗智》(以上均见《元曲选》)、《诸葛亮博望烧屯》(见元刊《古今杂剧》)、《苏子瞻醉写赤壁赋》(见《元明杂剧二十七种》、《小尉迟将斗将认父归朝》、《谢金吾诈拆清风府》、《金水桥陈琳抱妆盒》等十余本。其间如《认父归朝)、《马陵道》、《连环计》等都写得很不坏。而《赤壁赋》一本,称颂者也颇多。唯《赤壁赋》一味牢骚,并无深意,批评者所以深喜之者,大约因写的是颇合于他们胃口的文人故事而已。

第四,“仙佛度世剧”,比较的不多,只有《汉钟离度脱蓝彩和》、《庞居士误放来生债》及《龙济寺野猿听经》三本而已。《蓝彩和》与一般度世剧,无大差异。《野猿听经》则题材颇新。向来被度者皆出于被动,而这剧中的野猿,则自动的求人度他。《来生债》则以行善而被度,也未蹈一般度世剧的故辙。

第五,报复恩怨剧,有《冯玉兰夜月泣孤舟》、《风雨像生货郎担》、《争报恩三虎下山》及《朱砂担滴水浮沤记》数本。叙的都是天大沉冤,久未昭雪,终于由了英雄,或己子,或己父,而始得报复了宿仇的。唯《朱砂担》独由地府的太尉代为报复,为特异耳。

第六,其他,有《小张屠焚儿救母》(见元刊《古今杂剧》)及《二郎神醉射锁魔镜》(见《古今杂剧选》)二本。《小张屠》叙张屠因母病久未愈,乃将幼子带往东岳庙,抛入醮盆中焚死,以救母病。但神人却救了张子,先送他回家去。《醉射锁魔镜》叙二郎神过访哪吒,喝醉了酒,与他校射,误射中锁魔镜一面,走了牛魔王与百眼鬼。上帝着他去收服。他收服了这些魔鬼,方得免罪。这剧气象甚为伟大,一开头“喜来折草量天地,怒后担山赶太阳”二语,便足使读者如见浩莽伟大之景。元剧中叙天神故事的似仅见此一剧。

又有《赵匡义智娶符金锭》、《张公艺九世同居》二剧,见于息机子的《杂剧选》。唯是否为元人所作则不可知。

元剧之可见者,已尽于以上所述。元剧的最好的地方,乃在能够联结了民间的质朴的风格与文士们的隽美的文笔。所以大多数的文辞,都是很自然,很真切,很质劲,却又是很美丽的。他们明白如话,却又不是粗鄙不通的。他们畅丽隽永,却又句句妇孺皆懂。他们如素描的画幅,水墨的山水,决不用典故,即用也用的是民间所习知,诗文上所决不用的《贩茶船》、《海神庙》一类的民间典故。这正是民间作品与文士的手笔刚刚接触时代的最好产品,正是杂剧的黄金时代。

但正因其刚刚离开民间未久,且仍然还要迎合着广大人民的心理与喜爱,所以在题材与结构上便往往表现出与前代诗、文、词里所不曾有过的东西。例如王粲的《登楼》,白居易的《琵琶》,原是文人们的悲歌,却都被他们写成了与《渔樵记》、《冻苏秦》与《曲江池》、《玉壶春》不相上下的事实了。他们知道谐合当时剧场的习惯,与人民的心理与爱好,不妨抛却了“题材”的本来面目。也许民间本来已将这些故事形成了那么样的一个样子,所以他们便也不得不随着走吧。但纯粹的悲剧,在元剧中也往往遇之,如《梧桐雨》、《西蜀梦》、《火烧介子推》等。这些,都是后来戏曲所少见者。总之,元剧的好处,在其曲辞的直率自然,而其题材与结构,虽多雷同,落套,却是深深地投合于当时人民的爱好的。在中国戏曲史上,元代乃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参考书目

一、《元刊杂剧三十种》 黄荛圃旧藏;日本帝国大学红本印,上海复日本版石印本。此书本非一部书,系元刊诸单本杂剧的合订本,故各剧版式颇不一律。王国维氏以为系元季的一部合刊的杂剧集,当系误会的话。此书当是黄氏合此三十种订为一函的。在此三十种中,除有十七种出于《元曲选》外,其他十三种,字句间亦与臧刻面目大殊。我们欲见元刊元剧的本来面目,舍此书外,别无从知。

二、《古今杂剧选》 息机子编,明万历戊戌(1598年)刊本。全书不知若干种。北京图书馆藏有残本。其中有《符金锭》等数种,是《元曲选》所无。

三、《元曲选一百种》 臧懋循编,明万历丙辰(1616年)雕虫馆刊本,商务印书馆影印本(坊间又有《元曲大观》三十种,也是《元曲选》残本的影刊)。此书为汇刊元剧的最大的企图。惜曲白多所删润,大失本来面目。

四、《阳春奏》 尊生馆编,明万历间刊本。全书八卷,凡选元、明杂剧三十九种。北京图书馆藏有残帙。

五、《古名家杂剧选》 陈与郊编,明万历间刊本。全书凡八集,四十种。

六、《新续古名家杂剧》 陈与郊编,明万历间刊本。全书凡五集,二十种。其中《二郎神醉射锁魔镜》一种,为他书所未见。

七、《元明杂剧》六册 江南图书馆石印本,即就其所藏的上述二书的残帙而印行者。

八、《顾曲斋所刊元人杂剧》明万历间刊本。原书凡二十种,今存。(北京图书馆藏十九种。)中有《关汉卿绯衣梦》一种,为他书所未见。

九、《酹江集》三十种 孟称舜编,明崇祯间刊本。此书至罕见。通县王氏有藏本。但所选元剧,类皆习见者。

十、《柳枝集》三十种 孟称舜编,明崇祯间刊本。外间罕见传本,通县王氏藏。后附有钟嗣成《录鬼簿》。

十一、《孤本元明杂剧》 商务印书馆出版。

十二、《元曲》 童斐选注,商务印书馆出版。

十三、《宋元戏曲史》 王国维著,商务印书馆出版。

十四、《元明杂剧辑逸》 郑振铎编,近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