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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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戏文的进展 (2)

因了贫女的极端勤苦,积了些钱,送张协上京应举。张协到京,果然一举成名,得了头名状元。但他并不来迎接贫女,反以这次的结亲为羞。京中有赫王相公的,生有一女。她当街欲招张协状元为夫。协也以“求名不求亲”辞之。赫王相公很不高兴,公主也因此成病,郁郁而亡。贫女闻知张协已中了状元,便剪下头发来卖,当做路费,上京求夫。李大公诸人对于她的前途,抱着绝大的希望。她高高兴兴地到了京师,寻到了张协。协却不认她为妻,命门子打了她一顿,赶她出去。她不得不含悲而回。回时,只好沿途求乞。但到了家,却不敢告诉李大公,说是她丈夫赶她回的,只说她遍寻不到她丈夫。张协虽赶走了她,心中却还以为未足,意欲斩草除根。他奉命出为梓州佥判,经过五鸡山,遇见贫女在采桑,四顾无人,便一剑斫倒了她而去。不料她并没有被刺死,只斫伤了一臂。李大公夫妇救了她回去。她只说是采桑时不小心跌坏了臂,并不说起是她丈夫所斫的。她在古庙中养伤,恰好赫王相公也奉旨判梓州。经过五鸡山时,四下并无宿店,遂投破寺而来。

他与夫人遇见了贫女时,大为感伤,因她的面貌很像他们的亡女。他们认她为义女,带她一同上任。张协前来参谒,赫王相公想起亡女之事,并不见他。协大为惊惶,便请了谭节使来代他请罪。节使见到赫王相公还有一位公主(贫女),便代他为媒。赫王相公答应了,张协自然也一诺无辞。当他们结婚之夕,二人相见,原来新人便是旧人!贫女数落了张协一顿,大众才知道协原来是如此的薄幸寡义。但他也未得到什么责罚,二人反是自此团圆,和好的过活着。此戏的时代,就其格式与文辞看来,恐怕是很古的。《南九宫谱》中也曾录其中二曲。我们不知其作者。但在开场中,却有“《状元张协》传,前回曾演,汝辈搬成。这番书会,要夺魁名,占断东瓯盛事”,又有“似恁唱说诸宫调,何如把此话文敷演后行脚色”云云,则此戏似亦为“书会”中人所编辑。“占断东瓯盛事”云云,则编者似并为温州人。正和最早的戏文《王魁》、《王焕》出于同地,也许竟是出于同时,也不一定。其中插科打诨之语甚多,往往都是很可令人发笑的。南戏中,像这一类的科诨,原也是一个要素。

《宦门子弟错立身》,题古杭才人新编。这“才人”却是一位不知姓氏的作家。也许他也便是一位“书会先生”(此称见《刘盼春守志香囊怨》中)。《宦门子弟错立身》的篇幅也和《小孙屠》同样的简短。叙的是女真人氏的延寿马,父为河南府同知,家教甚严。延寿马的生性却好音乐,爱美色。有一天,东平散乐王金榜,来到河南府做场。延寿马看这妇人有如“三十三天天上女,七十二洞洞中仙”。他迷恋着她,瞒了父亲,请她入府来,名义上是清唱。但正在这时,却为他父亲所冲见。他父亲生生的拆散了这一对鸳侣,并迫着王金榜即日离境他去,不准逗留在此。延寿马大为狼狈。

但他的爱情,百折不回,便私自逃出家庭,追上王金榜。等到他觅见金榜时,他的资斧已尽,形容枯槁,衣衫单薄。他竭力要求班主收留了他下来,与金榜做女婿。他原是杂剧院本都会做,更兼“舞得,弹得,唱得,折莫得”,还能为他们写招记的。班主遂招了他为婿。这位“宦门子弟”,遂做了“行院人家女婿”。安心快乐,随班流转于四方。有一天,他父亲料理政务闷倦,命人唤了大行院来做些院本解闷。行院来时,却认得其中有一位是他的儿子。他自不见了儿子后,“心下镇长忧虑,两眼常时泪双垂。”今日一见了他,便宽恕了他的一切,命他与王金榜做了夫妻。这样的结束,似较郑元和父亲的打子弃尸,及至元和中了举,做了官,方才厮认他为子的事,更为近于人情,合于情理。

这三本仅存于《永乐大典》中的戏文,都是不知其作者姓名的。盛传于世的《琵琶记》的作者却是一位很知名的文人高明。明字则诚,永嘉平阳人。至正五年,张士坚榜中第。授处州录事,辟丞相掾。方谷真起兵反元。省臣以温人知海滨事,择以自从。与幕府论事不合。谷真就抚,欲留置幕下。即日解官,旅寓鄞之栎社。朱元璋闻其名召之,以老病辞。还卒于家。有《柔克斋集》。或以为《琵琶记》系高拭作,非高明;拭亦字则诚。然拭虽自有其人,亦作曲(见《太和正音谱》),却并非作《琵琶记》者。明姚福《青溪暇笔》:“元末,永嘉高明避世鄞之栎社,以词曲自娱。见刘后村有‘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之句,因编《琵琶记》,用雪伯喈之耻。”姚说颇是。则诚的《琵琶记》,盖以纠正民间盛行的宣扬不忠不孝蔡伯喈的《赵贞女蔡二郎》之诬的。自则诚著的“蔡伯喈”出,而古本遂隐没不传。

为什么这样的一个登第别娶的传说,会附会于汉末蔡邕的身上去,这是一个不可解的谜。民间的英雄与传说中的人物往往都是支离、荒诞不堪的。伯喈的传说,可以说是其中最无因,最不经的。则诚虽将伯喈超脱了雷劫,洗刷了不忠不孝之名,然对于这个传说的全部仍然不能抹杀。《琵琶记》的情节,似乎仍有一大部分是旧有的,特别是描写赵五娘辛苦持家,卖发造墓,背琵琶上京哀求夫的许多情节。因为这是不必要改作的。至于有改作的必要的关于蔡伯喈的许多情节,则当为则诚自己的创作。所以我们在《琵琶记》中,至少还可以看见《赵贞女蔡二郎》的一部分的影子。而则诚的此记,便是经像则诚那样的文人学士或诗人修正过了的“伯喈戏文”,正是戏文中的黄金时代的作品的好例,一面并不曾弃却民间的浑朴质实的风格,一面并具有诗人们本身所特长的铸辞造语的隽美,与乎想象、描写的深入与真切。因此,《琵琶记》便成了戏文中第一部伟大不朽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