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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开元天宝时代 (3)

高适年过五十,始学为诗,即工。以气质自高,多胸臆间语。他虽没有王维、孟浩然的淡远,李白的清丽奔放,却自有一种壮激致密的风度,为王、孟他们所没有的。适(700—765)(高适见《旧唐书》卷一百十一,《新唐书》卷一百四十三)字达夫,一字仲武,沧州人。少性拓落,不拘小节,耻预常科,隐迹博徒,才名便远。后举有道,授封丘尉。未几,哥舒翰表掌书记。后擢谏议大夫,负气敢言,权近侧目。李辅国忌其才。蜀乱,出为蜀、彭二州刺史。迁西川节度使,还为左散骑常侍。永泰初卒。有集(《高常诗集》十卷,有明刊本,《四部丛刊》本八卷)。他尚气节,语王霸,衮衮不厌。遭时多难,以功名自许。尝过汴州,与李白、杜甫会。

酒酣登吹台,慷慨悲歌,临风怀古。中间唱和颇多。他的诗也到处都显露出以功名自许的气概。他不谈穷说苦,不使酒骂坐,不故为隐遁自放之言,不说什么上天下地,不落边际的话。他是一位“人世间”的诗人,是一位显达的作家。开、天以来,凡诗人皆穷,显达者唯适一人而已。为的是一位慷慨自喜的人,又是一位屡次独当一方的大员,所以他的作风,于舒畅中又透着壮烈之致,于积极中更露着企勉之意。像“穷达自有时,夫子莫下泪”(《郊古赠崔二》),“知君不得意,他日会鹏抟”(《东平留赠狄司马》),“男儿争富贵,劝尔莫迟回”(《宋中遇刘书记有别》)等,自非若“不才明主弃”一类的失意人语。他的诗,每一篇已,好事者辄传播吟玩。他的最高的成就,像七言绝句中的:

危冠广袖楚宫妆,独步闲庭逐夜凉。

自把玉钗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听张立本女吟》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别董大》

又像五言的《登百丈峰》:“汉垒青冥间,胡天白雪扫,忆昔霍将军,连年此征讨”,《塞上》:“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常怀感激心,愿效纵横谟”,《自淇涉黄河途中作》:“北风吹万里,南雁不知数。归意方浩然,云沙更回互”等,都颇足以窥见他的慷慨壮烈的风格来。

岑参(《岑嘉州诗》四卷,有明刊本,《四部丛刊》本)是开、天时代最富于异国情调的诗人。王维的友人苑咸善于梵语,可惜其诗传者不多,未见其曾引梵诗的风趣到汉诗中来。岑参却是以秀挺的笔调,介绍整个的西陲、热海给我们的。唐诗人咏边塞诗颇多,类皆捕风捉影。他却自句句从体验中来,从阅历里出。因此,他一边具有高适的慷慨壮烈的风格,一边却较之更为深刻隽削,富于奇趣新情。参南阳人,文本之后。天宝三年进士及第。后出为嘉州刺史。杜鸿渐表置安西幕府。以职方郎兼侍御史领幕职。流寓不还,遂终于蜀。他累佐戎幕,往来鞍马烽尘间十余载,极征行离别之情。城障塞堡,无不经行。他的诗便在这样的环境中写出。论者谓参诗“辞意清切,回拔孤秀,多出佳境。每一篇出,人竟传写,比之吴均、何逊”。或又谓他“放情山水,故常怀逸念,奇造幽致,所得往往超拔孤秀,度越常情,与高适风骨颇同,读之令人慷慨怀感。”其实,他的所得,似尤出于吴均、何逊及高适。

清拔孤秀的风格虽同,而他的题材,却不是他们所能有的。这特殊的异国的情调,给他的诗以另一般的风趣与光彩。像《天山雪歌》:“北风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将军狐裘卧不暖,都护宝刀冻欲断”,《火山云歌》:“火云满西凝未开,飞鸟千里不敢来。……缭绕斜吞铁关树,氛氲半掩交河戍”,《银山碛西馆》:“银山碛口风似箭,铁门关西月如练”,《赠酒泉韩太守》:“酒泉西望玉关道,千山万碛皆石草”,《优钵罗花歌》:“叶六瓣,花九房,夜掩朝开多异香”,《宿铁关西馆》:“马汗踏成泥,朝驰几万蹄。雪中行地角,火处宿天倪”,《经火山》:“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热海行》:“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等,是风,是沙,是雪,是火云,是热海,这些都是第一次被连续地捉入我们的诗里吧。在“终日风与雪,连天沙复山”(《寄宇文判官》),“秋来惟有雁,夏尽不闻蝉。雨拂毡墙湿,风摇毳幕膻”(《首秋轮台》)的境地里,自然是会有另一种情趣的。他的七言绝句,像《赵将军歌》:

九月天山风似刀,城南猎马缩寒毛。

将军纵博场场胜,赌得单于貂鼠袍。

写边塞将士们的生活是极为活跃的。又像《碛中作》: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大约是他第一次“走马西来”的所作吧。其他像《山房春事》二首:

风恬日暖荡春光,戏蝶游蜂乱入房。

数枝门柳低衣桁,一片山花落笔床。

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情调与他作甚异,但这表白了我们的诗人,也不是不会写作那么清隽可喜之篇什的。

这五位诗人之外,还有王昌龄、储光羲、常建、王湾、崔颢、王之涣、祖咏、李颀等若干人。他们都不是依花附草的小诗人。他们也都是各具特殊的作风,驰骋于当世而不屑为他人屈的。

王昌龄(王昌龄见《旧唐书》卷一百九十下《文苑下》,《新唐书》卷二百三《文艺下》),字少伯,京兆人,与高适、王之涣齐名,而昌龄独有“诗天子”的称号。他登开元十五年进士第。为江宁丞。后因不护细行,贬龙标尉,卒。他的诗,绪密思精,多哀怨清溢之作。“秦时明月汉时关”(《出塞》)传诵最盛,实非其至者。像《采莲曲》:“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长信秋词》:“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闺怨》:“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芙蓉楼送辛渐》:“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等,才足以代表他的作风吧。他作七言绝句甚多,也是最成功者的一个。

王之涣,并州人,与兄之咸、之贲皆有文名。天宝间与王昌龄、崔国辅、郑明联唱迭和,名动一时。《集异记》载:一日天寒微雪,之涣和高适、王昌龄三诗人,共诣旗亭贳酒小饮,听梨园伶官唱诗。三诗人所作,皆为所唱及。独妓中之最佳者,乃唱之涣的“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凉州词》)一诗。明清戏曲家演此事之剧本以《旗亭记》为名的,不止一二本而已。

储光羲(《储光羲诗》五卷,有雍正刊本),兖州人,开元中进士第,历监察御史。禄山乱后,坐陷贼贬官。光羲诗传者颇多,殊有玉石杂混之感。像《洛阳道》:

洛水春冰开,洛城春水绿。

朝看大道上,落花乱马足。

等小诗,似是他较好的成就。

常建(《常建集》三卷,有汲古阁本,明刊本二卷)在殷璠的《河岳英灵集》中,为所录二十四诗人之冠。建,开元中进士第,大历中为盱眙尉。论者谓他的诗“似初发通庄,却寻野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惟论意表。”像他的“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宿王昌龄隐居》),“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吊王将军墓》),“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题破山寺后禅院》),都是足当“其旨远,其兴僻”之誉的。

崔颢(崔颢见《旧唐书》卷一百九十《文苑下》,《新唐书》卷二百二《文艺中》),汴州人,开元十一年登进士第。官司勋员外郎。天宝十三年卒。他少年为诗,多浮艳语,晚乃风骨凛然,奇造往往并驱江、鲍。后游武昌,登黄鹤楼,感慨赋诗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及李白来,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无作而去。颢好蒲博,嗜酒。娶妻择美者,稍不惬,即弃之,凡易三四。他苦吟咏,当病起清虚,友人戏之道:“非子病如此,乃苦吟诗瘦耳。”遂为口实。今传颢诗,仍以艳体为多。像《长干曲》:

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相问,或恐是同乡。

神情大类《子夜》、《读曲》。他的歌行,像《赠王威古》:“春风吹浅草,猎骑何翩翩”,《行路难》:“万万长条拂地垂,二月三月花如霰”,《渭城少年行》:“长安道上春可怜,摇风荡日曲江边”等,都是很畅丽的。

王湾,洛阳人,登先天进士第。终洛阳尉。他文名早著,其“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江南意》)之句,当时称最;张说至手题于政事堂。

李颀,东川人,家于颍阳;擢开元十三年进士第,官新乡尉。王世贞谓:“盛唐七言律,老杜外,王维、李颀、岑参耳。”但他的七绝,像《野老曝背》:

百岁老翁不种田,惟知曝背乐残年。

有时扪虱独搔首,目送归鸿篱下眠。

也有独特的风趣。

祖咏,洛阳人,登开元十二年进士第,与王维友善。有司尝试以《终南望余雪》。咏赋道:“终南荫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仅此四句,就交了卷。或诘之,他道:“意尽!”

又有孙逖,河南人,开元中进士,终太子詹事。崔国辅,吴郡人,为礼部员外郎,后坐事贬晋陵郡司马。卢象,字纬卿,汶水人,以受禄山伪署,贬永州司户。王翰,字子羽,晋阳人,登进士第,为仙州别驾。日与才士豪侠饮乐游畋,坐贬道州司马卒。綦母潜,字孝通,荆南人,终著作郎。崔曙,宋州人,少孤贫,不应荐辟,苦志高吟。薛据,荆南人,终水部郎中。沈千运,吴兴人,数应举不第。孟云卿,关西人,仕终校书郎。贾至字幼邻,洛阳人,开元中为起居舍人,大历初为京兆尹,右散骑常侍。刘昚虚,江东人,天宝时官夏县令。皆以能诗名。而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尤盛传人口。

参考书目

一、《全唐诗》 有扬州诗局原刊本,有同文书局石印本。

二、《唐百名家诗》 清席氏刊本。

三、《唐四家集》 明仿宋刊本,同文书局石印本。

四、《五十唐人小集》 仁和江氏仿宋刊本。

五、《唐才子传》 辛文房著,日本《佚存丛书》本。

六、《唐诗纪事》 宋计有功撰,有清刊本,石印本。

七、《全唐诗话》 宋尤袤著,有《历代诗话》本。

八、《唐音癸签》 明胡震亨著,有明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