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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江西诗派 (2)

陈师道也是苏门六君子之一,却自言其诗师庭坚,足见其对于庭坚的倾倒的程度。《后村诗话》说:“或曰:黄、陈齐名,何师之有?余曰:射较一镞,弈角一著,唯诗亦然。后山地位去豫章不远,故能师之。”这话颇为公允。他字无己,一字履常,彭城人。号后山居士。元祐中,以苏轼等荐,授徐州教授。绍圣初历秘书省正字。以疾卒。有集(《陈后山集》二十四卷,有明刊本(三十卷),爱庐刊本。又《后山诗注》十二卷,宋任渊撰,有明弘治间袁氏刊本,《聚珍版丛书》本,《四部丛刊》本)。敖陶孙《集评》说:“陈后山如九皋独唳,深林孤芬,冲寂自妍,不求赏识。”《诗林广记》也说:“或言后山之诗,非一过可了,近于枯淡。彼其用意直追骚雅,不求合于世俗。亦唯恃有东坡、山谷之知也。自此两公外,政使举世无领解者,渠亦安暇恤哉。”然以这样的一位孤芳自赏,不求谐俗的诗人,他的影响却能够那么伟大,诚是他自己所想不到的。这是常有的事:一位寂寞自甘的天才的诗人,像无己,其所享的荣誉,往往是会出于自己所意想以外的,而喧然的在自己宣传着的空虚的作家,却终于无闻于世。群众的赏鉴常是不会很错误的。无己的所作,虽若不经意的以淡墨写就,却是极为饱满丰腴的。像绝句:

书当快意读易尽,客有可人期不来。

世事相违每如此;好怀百岁几回开?

虽是澹然的数语,却以足耐人吟味而已。他的《妾薄命》二首中有:“叶落风不起,山空花自红。……天地岂不宽,妾身自不容”云云,也是蕴深情于常语里的。至若《答黄生》:

我无置锥君立壁,舂黍作糜甘胜蜜。

绨袍不受故人意,乐饵肯为儿辈屈!

割白鹭股何足难,食鸬鹚肉未为失。

暮年五斗得千里,有愧寒檐背朝日。

其风趣更有如以烧焦的笔头,蘸淡墨作速写,虽若枯瘠,而实清韵无穷。无己又喜用俚语入诗,像:“昔人剜疮今补肉,百孔千窗容一罅”,“巧手莫为无面饼”,“惊鸡透篱犬升屋”云云,却仍无损其高古的风趣。为的是用得很恰当。不像王梵志一流人,惯如插科打诨似的,以专说俚语俗言,谈道德训条为其极致。故虽是俚语,一放在他手上,也会和他的诗思融合而为一了。

潘大临字邠老,齐安人。有《柯山集》。弟大观,字仲达,皆在江西诗派中。惜所作传者甚少。大观至一语不存。大临最有名的“满城风雨近重阳”一诗,也仅存此一句而已。谢逸尝用其语,作为三绝句,以吊大临。逸有《溪堂集》。其从弟,字幼槃,诗文媲美于逸,时称二谢。有《竹友集》。所作像《鸣鸠》:

云阴解尽却残晖,屋上鸣鸠唤妇归。

不见池塘烟雨里,鸳鸯相并湿红衣。

也很有深远之趣。逸尝有《蝴蝶诗》三百首,人号谢蝴蝶。像:“狂随柳絮有时见,舞入梨花何处寻”,又“江天春晚暧风细,相逐卖花人过桥”云云,《豫章诗话》颇称赏之。

洪朋、洪刍、洪炎兄弟三人,俱有才名,他们是南昌人,黄庭坚之甥。朋字龟父,举进士不第,有《清非集》。刍字驹父,绍圣元年进士。金人陷汴,他坐为金人括财,流沙门岛卒,有《老圃集》。炎字玉父,元祐末登第。南渡后,官秘书少监。有《西渡集》。王直方《诗话》曾称朋的“一朝厌蜗角,万里骑鹏背”一联,“最为妙绝。山谷亦尝叹赏此句。”又刍的“深秋转觉山形瘦,新雨能添水面肥”,为《雪浪斋日记》所引。他窜海岛时所作的“关山不隔还家梦,风月犹随过海身”云云,也为《老学庵笔记》所称。

徐俯(徐俯见《宋史》卷三百七十二)也是山谷的外甥,七岁能诗。山谷尝道:“洪龟父携师川《上蓝庄》诗来,词气甚壮,笔力绝不类年少书生。熟读数过,为之喜而不寐。老舅年衰力劣不足学。师川有意日新之功,当于古人中求之耳。”(见《豫章诗话》)他是如此地期望着师川。师川,俯字,洪州分宁人。以父禧死王事,授通直郎。绍兴初,赐进士出身。累官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权参知政事。有《东湖集》。《雪浪斋日记》称其“佳树冬不凋,横塘春更绿”为“颇平淡,无雕镌气”。吕居仁列他于宗派中,他尝不平道:“我乃居行间乎!”(见《云麓漫钞》)是不甘为黄、陈下也。

韩驹(韩驹见《宋史》卷四百四十五)为江西诗派中黄、陈以外的一个大诗人。他也颇不甘于在这诗派中。《后村诗话》:“子苍蜀人,学出苏氏,与豫章不相接。吕公强之入派,子苍殊不乐。”《云麓漫钞》也引其言道:“我自学古人!”驹字子苍,蜀之仙井监人。政和中,赐进士出身。除秘书省正字。高宗时,知江州。有《陵阳集》。驹对于作诗,和无己的态度是很相同的。《后村诗话》说:“其诗有磨淬剪截之功,终身改窜不已。有已写寄人数年而追取更易一两字者。故所作少而善。”像《和李上舍冬日》:“北风吹日昼多阴,日暮拥阶黄叶深。倦鹊绕枝翻冻影,飞鸣摩月堕孤音。推愁不去如相觅,与老无期稍见侵”云云,是很得人推赏的。

晁冲之在江西诗派中也是佼佼的一个。他字叔用,济北人。授承务郎。绍圣以来,党祸既作,他便不复出仕。有《具茨集》(《具茨集》十五卷,有《海山仙馆丛书》本)。刘后村《诗话》说道:“余读叔用诗,见其意度宏阔,气力宽余,一洗诗人穷饿酸辛之态。”观其“少年使酒走京华,纵步曾游小小家”(《追往昔》)云云,固与叹穷说苦者有别。他虽不第,而过着隐居的生活,因其家世很好,又是贵游弟子,所以没有穷饿酸辛之态。

吕本中(吕本中见《宋史》卷四百七)是始倡江西诗派的这个名称者,后人也以他附于这诗派里。他字居仁。靖康初,官祠部员外郎。绍兴中,历中书舍人,权直学士院。以劾罢。学者称东莱先生。谥文靖。有《东莱集》、《紫薇诗话》及《江西宗派图》。《苕溪渔隐丛话》称其诗“清驶可爱”。并引其隽句如“树移午影重帘静,门闭春风十日闲”,“往事高低半枕梦,故人南北数行诗”,“残雨入帘收薄暑,破窗留月镂微明”,这确都是值得流连吟诵的。

南丰曾纮,字伯容,及其子思,字显道,皆有官而高亢不仕。陈振孙云:“杨诚斋序其诗以附诗派之后。”而曾纮尝编《江西续宗派诗集》,固是以江西派为宗的者。

宋末方回撰《瀛奎律髓》,也以江西诗派为归往。他更推广吕本中之说,倡为一祖三宗的主张。祖是杜甫,三宗是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与义生与本中同时,但本中不列之于诗派里,而其诗实亦宗仰黄、陈的。与义字去非,号简斋,有《简斋集》(《简斋集》十六卷,有《聚珍版丛书》本。又《增广笺注简斋诗集》三十卷,宋胡稚笺注,有《四部丛刊》本)。《鹤林玉露》谓:“自陈、黄之后,诗人无逾陈简斋。其诗由简古而发秾纤。遭值靖康之乱,崎岖流落,感时恨别,颇有一番不忘君之意。”刘后村《诗话》更推尊着他:“元祐后,诗人迭起。一种则波澜富而句律疏,一种则锻炼精而性情远,要之不出苏、黄二体而已。及简斋出,始以老杜为师。以简严扫繁缛,以雄浑代尖巧。第其品格,当在诸家之上。”但他走的路,究竟和黄、陈走的一样——同是学杜的尖新骨突处。所以方回把他列为江西派三宗之列是不错的。他所作,像《江南春》:

雨后江上绿,客悲随眼新。

桃花十里影,摇荡一江春。

朝风逆船波浪恶,暮风送船无处泊。

江南虽好不如归,老荠绕墙人得肥。

又像:“泊舟华容县,湖水终夜明。凄然不能寐,左右菰蒲声。穷途事多违,胜处心亦惊。三更萤火闹,万里天河横。腐儒忧平世,况复值甲兵。终焉无寸策,白发满头生”云云,都是经过了大悲大痛的呼号,其穷愁之态是非出于作伪的。

江西诗派的影响,不仅在宋,且也深切地盘踞于后来的诗坛里。金王若虚大不满之,尝有诗骂之道:

文章自得方为贵,衣钵相传岂是真。

已是祖师低一著,纷纷嗣法更何人!

这话把一般自命为江西派衣钵的诗人们挖苦得尽够了。但那实在是那班“伪拟古”的诗人们的罪过。黄、陈诸人,其高处,本来便都在“文章自得方为贵”一语上。《渔洋诗话》道:“苏、黄唯在不屑拟古,故自成一派。”这话很对。后来凡是无病而呻,故作穷饿酸辛之态的诗人们,无不遁入江西派中,而江西派遂为人诟病到今。其实,黄、陈是不任其咎的!

参考书目

一、《宋诗纪事》一百卷 清厉鹗编,有清乾隆十一年原刊本。

二、《宋诗钞》 清吴之振等编,有原刊本,有商务印书馆铅印本(附《诗钞补》)。

三、《江西诗派小序》 宋刘克庄著,有医学书局《历代诗话续编》本。

四、《苕溪渔隐丛话》一百卷 有明刊本,清刊本,《海山仙馆丛书》本。

五、《紫薇诗话》 宋吕本中著,有《历代诗话》本。

六、《宋文鉴》一百五十卷 宋吕祖谦编,有明刊本,苏州书局刊本,《四部丛刊》本。

七、《声画集》八卷 宋孙绍远编,有《楝亭十二种》本。

八、《瀛奎律髓》四十九卷 元方回撰,有清康熙间吴氏刊本,有《镜烟堂十种》本。

九、《宋元诗会》一百卷 清陈焯编,有原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