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芳村,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乡村的楼房拔地而起,人们的生活水平一年好过一年,老百姓的日子更是有滋有味。唯有波涛的家,依旧如初,一片冷清。素英早已奔波在外,赵刚也是一年四季不在家,平时家里只有赵华荣同两个儿媳妇及几个不大不小的娃娃。
阳春三月,清晨的雾弥漫着整个村庄,到处阴沉沉的。
华荣跟大儿子分了家。他与大儿媳妇不和,受着一般人没受过的委屈,生活更是艰苦。他吃着早餐,两个孙子也在身边陪着。他明显老了,一张饱经沧桑的脸没有了笑容,杂乱的胡须很长时间都没有打理。李珍在门外嚷着亮亮回自己小家用餐。亮亮是华荣一手带大的,平时舍不得离开爷爷半步。亮亮已经五岁多了,非常聪明机灵,听见妈妈的叫喊顺口回答说不回家吃,就在爷爷这里吃。李珍变得越来越不近人情,从不与公公一起吃饭,有芝麻大的小事都要争嘴不完,时常弄得华荣有苦难言,揪心受气。李珍见亮亮无动于衷,拿起一根竹条,走到桌前,一把拉下亮亮,几下打在他的腿上。亮亮双脚直跳,痛得哭起来,李珍一边拖着他一边唠叨:“叫你不要乱跑,你偏不听,自己家的饭不好吃吗?!”华荣身边还有一个孙子,他装着看不见儿媳的泼辣,用筷子夹起一块泡菜,放进孙子的碗里。
华荣同儿媳性格不合,很难相处,两个儿子不在家,他只有独自受着委屈,受了儿媳的气还得照常带孙子,出门远近都得拖着小带着大,可真不容易啊!
华荣忙在田地里,小孙子圆圆两岁多,身体较差,非常淘气,还要爷爷背着他,亮亮在田坎上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圆圆在华荣背上不听话地乱翻乱爬,弄得他心烦。村里路过的王嫂见华荣辛苦,不知是夸他还是笑话他:“赵华荣,看你一天忙得火热,背一个带一个,又当爷爷又当妈。”这话说得一点都不错,说到华荣心里去了。他叹口气说:“有啥法子,如今这年代,年老的才是主要劳动力。”王嫂似乎也受着生活的煎熬,直摇头叹息:“唉!现在就是这样,我家那媳妇还不一样,把小家伙丢给我,什么都不管,就像我们老头老太婆该受这种罪一样。”王嫂走远了。华荣见亮亮在田坎上把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白菜用手扯了一大半,一下子急了,把手里锄头扔向一边,气冲冲走过去,立马两巴掌打在亮亮的屁股上,怒声道:“你看你,这种蠢事都能做吗?你怎么如此不懂事,真是气死我了!”这时,背上的圆圆不知怎么掉了下来,跌了个四脚朝天,半天才哭出声来。华荣这气呀,扯起圆圆也是两巴掌打在屁股上,再推向一边,又转身除地里的草。刚挖上几锄,望见两个小家伙哭成一团,又于心不忍,到底还是自己孙子,打在手上痛在心里,正想走过去哄住。就在此时,李珍来了,准备接亮亮回家,见两个孩子在那里擂天倒地哭着叫妈,顿时大发雷霆,向华荣嚷道:“你就这样对待我的娃儿?你安的是什么心嘛?你怎么不把他们打死?!”
李珍的脾气也够暴躁,走到亮亮跟前就是一耳光横扫过去,大声说:“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这下好了,他那拳头打不死你?”说完抱起圆圆,对亮亮又是踢又是喊的,“快走!”亮亮见妈妈如此凶恶嘴脸,不敢不听,也不敢大哭,只得跟着走了。华荣傻站在地里,被儿媳突然来的一阵泼辣弄呆了,显得既无助又无奈。
华荣吞了苦水回到家,只是唉声叹气,坐在那张破沙发上,那张叫人怜悯的脸上除了疲倦和苦闷什么也没有。王梅不在家,又困又饿的他还得自己去做饭。
一家人分散到如此地步,华荣心中的酸楚却找不到一个倾诉的对象,也只能将其化为苦水拌着晚餐一口一口吞下肚。亮亮是舍不得爷爷的,每一餐饭他都要和爷爷一起吃。华荣正在吃,亮亮又到了,华荣忙叫他上桌,拿来碗筷,给他碗里挑面条。华荣为着顾虑两个孙子,没有几餐吃好过,他将心底一切埋怨化作欢喜心疼在孙子身上。在桌上,亮亮告诉爷爷说妈妈买了好大一块肉。听了孙子的话,华荣心里越加难受,他好长时间没有吃过肉了,心里怪想的。
一会儿,李珍叫亮亮吃饭,可爱的亮亮见爷爷一日三餐都是素菜,今日吃好的,心里想着爷爷,又不好跟妈妈讲起,他头脑机灵,把头一偏,计上心来。他夹了许多肉放在碗里,随后偷偷地走向爷爷房里,把碗端到爷爷面前,叫爷爷吃。华荣见孙子双手捧上那色鲜味美的肉,心里又喜又悲,平时对孙子的疼爱终于换来孙子的体贴。这颗孝敬老人的心连三岁小孩都有,怎么不见几尺高的儿媳身上有呢?不想也罢,他忽地抱住亮亮,关切地说:“乖孙子,你吃,爷爷不想吃。”华荣哪里不想吃,他太心疼自己孙子,他也并不是买不起那一斤半两肉,他是生活上太节约,一味地省吃俭用。
王梅在娘家安然无恙,手里抱着的孩子有半岁多了,长得白白胖胖。她嘴里哼着摇篮曲,王父跟王母在厨房忙着。此时王梅的嫂子也在家。嫂子二十过五,手中也抱着一个娃娃。她走到王梅跟前逗着孩子:“小波涛,快去叫你爸爸回来,叫他回来抱你,出去又快一年了,还不回家。”几个月的奶娃哪里知道讲话,只是眨着大眼睛盯着她,王梅说:“他这么小,知道个屁。”嫂子笑着说:“你那波涛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上次过年都没回来,他莫非在外赚钱把家都忘了。”王梅答道:“怎么会呢,他上次写信回来说他现在又跟了一位师傅学女式发型,我写过信叫他回来。”王嫂爱美,羡慕王梅找到一位发型师做老公,说王梅随时随地都可以拥有一个漂亮时尚的发型。王梅听到这话一肚子的埋怨顿时冲出口来:“嫁给理发的有个鬼用!这不,一年四季,一个东一个西,扮靓?扮个屁。”王嫂见她情绪不好,改了口气:“今后回来不就行了,我上次去烫头,花了十几块,烫成这样,直不直卷不卷,蓬起来像乱鸡窝似的,跟一堆乱草没啥区别,等你那师傅回来,我叫他重新帮我烫过。”王梅瞧了瞧她的头发,说她的头发烫得是差了些,可能是理发师傅出师门不久,没啥经验,掌握不了技巧,用的烫发芯太小,烫发时间过长,所以头发干了没有型。王母从厨房出来岔开了话题,王梅许久没回婆家,做母亲的心里总有些纳闷,她小声问王梅,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婆家,就不怕公公说闲话?王梅像是在婆家受委屈多了,对波涛这个家厌倦得很,说:“说什么闲话,又没有吃他家的饭,在那边我受气都难得受。波涛不在家,家里人一个个都看我不顺眼,做嫂嫂的一翻脸就不认人,说些风凉话气得你头晕。那老的整天帮她照顾孩子,她从不过问一下,吃好的总偷偷地吃。村里人说长道短叫人心烦,我才不想回去呢,等波涛回来再说。”
如今的乡下,在庄稼地里耕田可真不容易,如果说一个家庭只有一个劳动力负责一大堆田地的话更是难。赵华荣也真不容易,忙着家里的里里外外不说,还要带孙子,生活又艰苦,命也真够苦啊!村里人都为他叫苦。
广州的波涛在店里正忙,他在仔细地帮一位女顾客修剪头发。发型师能否得到顾客的好感,关键是如何与客人沟通,讲的理论是否与现实相符,推荐的发型客人能否接受。你得根据不同脸形、不同发质为不同职业不同性格的人设计出满意的发型,波涛明白这些基本的道理。
这位顾客三十来岁,中长头发,面庞红润,眉毛黑而浓,眼不大却很有神,口红也没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规律,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波涛一边修剪一边对她说:“你的头发应该留长一点。你的头发比较少,又细又软,为与你头型脸形及身材相称,我建议你最好烫一下,作轻微化学处理,吹成大卷,保你另添神采,气质和精神面貌将完全改变,又比较适合你的职业。”顾客说:“你说得对,现在设计发型是要讲些技巧。”波涛说:“那当然了,比如说,身材较矮的人发型不能过长,身材瘦小的人,发型不能过大等等。”他一边讲理论一边给客人用心修剪,不大工夫便剪出一款漂亮的发型,随后又给客人做了烫发处理,发型完成。大卷波纹充满活力,弹性十足,飘逸得体,衬得原本美丽的客人果然更添几分姿色。顾客满意,波涛也有成就感。
他热情送走客人,走进休息室,见阿伟独自一个喝着闷茶。波涛满心喜悦地对阿伟说:“今天我给两个客人烫头发,业务有进展,我很高兴。”阿伟心不在焉地回答:“见到你工作上顺利,我很开心,希望你再接再厉,好好地做,等一下下班了你先回去,我有点事要晚些回来。”
波涛下班回到宿舍,一身疲倦的他像一根木头似的倒在了床上。他静静地躺在那里,望着周围白色的墙。他的生活跟家里人一样空虚,但自己远在异乡,家里的一切又看不到,只是空想。波涛白天忙忙碌碌,可晚上回到宿舍就不同了,室内的宁静使他不得不回想往事。每当想家,他就从自己枕头下面摸出那张随身带的全家福默默地看,仔细仔细地看。想起送出的女儿,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浓浓的忧伤,忘都忘不掉,他开始悔恨当初的弃女之举。他正回忆着以前的酸楚往事,阿伟一下子冲进屋,气急败坏,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他的样子吓得波涛大惊失色,忙问阿伟有何事,弄得如此狼狈不堪。阿伟神色慌张,讲话吞吞吐吐,只说:“别问,别问。”波涛见他在床垫子下摸出一件东西,神情慌张地走进洗手间。
过了一阵,阿伟走了出来,头上还有汗,向波涛说:“阿涛,我刚才的表演不错吧,这叫最新恐怖剧。”波涛诧异:“你不像表演,像是真的有病,如果有病就去看医生。不过你最近下班回来,老是这个样子,我真有些想不明白,怪吓人的。”“我的事你不必操心,快去冲凉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阿伟倒在床上,然后长叹一声,摸出一根烟沉默在那里。
波涛对阿伟这些日子的怪举动感到奇怪,也很担心,决定弄个明白。
第二天,他同阿伟去上班,刚走出门,被几个人叫住了。这几个人看长相不像什么好人,个个都是面黄肌瘦,两颊深陷,双眼无神。走在前面的名叫阿龙,个子较高,留着平头短发,右耳还挂有耳环。他招呼阿伟:“这么巧,要上班去?今天我有点事找你商量。”听这话,原来他跟阿伟认识。阿伟见阿龙找上门来,又见波涛在身边,皱了皱眉,使了眼色,差使波涛先走,并叫波涛告诉发廊主管,说他今天有事,请假休息一天。
波涛走后,阿龙直拍阿伟肩膀说:“你果然是好兄弟,但愿我们合作愉快,今天我们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喝酒去。”阿龙边走边问阿伟,同他在一起的男孩是谁,阿伟说:“他是我同事,也是我徒弟,我们住在一起。”波涛走过街道拐角处,心里琢磨着刚才的事,本来就对阿伟有所怀疑的他今天正有机会搞个明白,干脆也不去上班了,偷偷地转回去跟在了他们后面。
市区郊外一个偏僻的建筑工地上,堆满了木方,到处是污水,看样子停工很长时间了。这里几乎没有人来,建筑体内阴沉沉的,一片灰暗。波涛神不知鬼不觉地也跟来了这里。望着那帮人鬼鬼祟祟地走进建筑体内,他的心里已有底了,可他不敢多管闲事,害怕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敢进屋,只有小心地从外面的墙缝偷看。
他从一堵没有砌好的墙探望进去,屋里那帮人正在吸手中用火烧出的浓浓白烟。吸毒的样子波涛不曾见过,只从影视上略有所知,见此场面,一猜便知。阿龙摆出大爷们儿的样子,狠狠地对阿伟道:“阿伟,咱们出来混,有些规矩你应该知道吧,你怎么搞个徒弟在背后阻手阻脚的,多不方便,要是让他知道了,一个电话你就玩完。”波涛在外面见此场景,心里越是畏惧起来,他继续探望着,见一旁的阿伟深吸一口,头微微地后仰,闭着眼,脸上呈现一种陷于美妙暇想的光彩,他呼出一口淡淡的烟,毫不在意地说:“龙哥,你放心,我那徒弟是乡下人,老实得很,从不多管闲事,他就是知道也不会报警的。我是他师傅,他一定会顾虑我。”阿龙是做大买卖的,凡事都非常谨慎,生怕被波涛泄露了,他不得不提醒阿伟。
阿伟只是在他手里买点毒品而已,也顾不了那么多。
波涛万万没想到阿伟竟然是吸毒之人,怪不得他下班回来总是神色慌张。他可是走上绝路了啊!他怎么可以如此不珍惜自己的宝贵青春呢?他越想越气愤。
阿龙打着阿伟的主意,想拖他下水,诱惑道:“我说阿伟呀,我看你一个月辛辛苦苦挣的那点薪水,除了抽这玩意儿,可能给你远方的老母亲买点礼品都困难吧。”他说完从衣袋里摸出一小包白色粉末扔在阿伟的身上,傲慢地说:“这点小意思算我龙哥同你兄弟一场,送给你的,往后有啥事尽管开口。”阿伟拿起身上的毒品看了看,然后很洒脱地往自己包里一放,嘴里直说着谢谢。
所谓无功不受禄,阿伟收下东西,一切就得随阿龙使唤。过了一会儿,阿龙说道:“阿伟,我手里现在有大量好货,如果有兴趣,咱们可以谈谈。”阿伟刚刚才占了点便宜,岂有不合作之理,忙问如何谈法。阿龙神色飞扬:“你只需花一点点时间把货送到我指定的人的手上,就算完成任务。这辛苦费嘛——”阿龙哼笑两声,拿出一大叠人民币在手上又拍又翻的:“做完一次,这些都是你的,起码好过你剪头发挣的那几百倍。要想过舒服日子,就必须冒大风险,你可以考虑一下。”其他几个人各自吸着烟,一声不响。
波涛脚踮在墙外的砖头上看得吃力,眼前的肮脏情景他瞧得明明白白,今天算是对师傅了解透了。正准备离开,谁知紧张之下把脚下的砖踩垮了,惊动了里面的人,等里面的人听到响动跑出来,只见一个背影早已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