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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推荐故事(7)

从那以后,文的家成了章常走动的地方。他们常在文的小阁楼上,一玩就是半天。文开始利用这个时间把她从老师的立场和观点修正过来。认为大半学校对他的处理,都是不合理的,老师看问题,不一定全面,学生应该有自己的立场,不能事事都听老师的。章生来就是一个本分的孩子,文的奇谈怪论,一向具有煽动性,她像喝了迷魂汤似的。随便他说哪一桩、哪一件,她都连连点头。文选认为,在学校的十年他都是吃的败仗,在这十年书念完之后,他还是战胜了她。大获全胜,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在本卫红她们三位女同学一起到文家的时候,文当时正热衷给章灌输他的思想,纠正她的观点。所以,她们来后,文选也没让章代会走。章本想走,给他们四人帮一个聚会的机会,但文正在改造章的兴头上。见章代会在,她们三位没有坐很长时间便走了,最后留下一句话,文有时间去看她们,她们每天都聚在本卫红爷爷家。

就是那天,章在他的阁楼上待得很晚,一直到文家吃饭,才匆忙走了。她以为,文已同她们解散了联盟关系,不知他的热情是出自男孩的好胜心。在改造了她的大脑之后。他也一股脑地数出章的无数的优点和长处、很多优秀的品德,连父母老师都未能发现,文选比他们更了解她。章代会听完陶醉了。见此景,他忘乎所以,大胆地提出,要求她从今后要永远忠实于他,并把四人帮的全部秘密出卖给了她。她被他们深厚的友情和纯洁的感情打动了,无论学校给他们施加了多大的压力,他们一直对那次逃脱的策划和起因守口如瓶。也没有人完全了解,七天七夜的全部过程。他都告诉了她。尤其是他出逃第二天的那场夜雨里发生的故事,那个黎明中四人裸泳的场景,震撼着章代会的心。当他要求占有她身体的时候,当他说爱她的时候,她没有一点犹豫,献身了。她想要文知道,她是值得信赖的,他并没爱错人。

那一年,他才十七岁,还是个不懂事的男孩,当天晚上,他就从小镇上失踪了,他闯祸了。

高考的结果,是出人意料的好,全校考上了十三人,当然有他、她们四人。文的失踪,牵动了每一个人的心。全镇人都在找他,他们找了两个月,找遍了四周的乡村,直到新生活的日子临近,也没见到他的人形。

下半夜,雨太大无法继续赶路,他们只能住宿。在湿气很重的客店里,文一躺上床,便能闻到稻草和发霉的空气混合成的气味。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离开绿林镇以前,他一直都是睡草垫的床。这不等于草垫就不好,相反,他偏爱这种草垫,外婆为他铺的草,总是很舒适,用老人家的话说,只要经常晒它,它就是最好的东西。还有什么会比垫热烘烘又厚又干的稻草,睡起来更舒服!学校的垫子也是经常晒的。只有校办农场,是另外一回事了,临时开的伙食也是最差的,全班人的菜常常是半桶水煮萝卜。文选的怨言最多,又挖苦讽刺,常有同学附和。

不管遇到什么情况,章代会都是同学的样板。喜欢的事,她不敢表态,不喜欢的,也不敢表态。老师希望她处处都能做好同学的榜样。睡在牛栏式的、潮湿的鸡舍里,意见最大的就是女同学,人人都表示不满,章依旧默默无语。文为了为难她,非要章代会睡最脏最湿的地铺,她还是不开口。后来劳动时,女同学告诉他,章在夜里一个人悄悄地落泪。他心悸了,再不敢明目张胆地点章的名、作践她。

正是那个双抢的季节,原野的风景是那样迷人,农场的麦田,无边无际,同学们都吃不消割麦的活计。从天亮开始,干到太阳落山。望着无边无际的麦田发愁,本卫红问他,该怎么办?

逃!只有这条路,半夜四人跑了。他的打算,是到很远的省城看一下,也没想好,是否再回来。她们问,不识路没有吃的怎么办?他说到时候,可能会有办法的,她们便听信了。

一个礼拜后,四人就被拖拉机追了回来,开批斗会,清算给双抢造成的损失。班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一班之长的章代会,作了检讨,对没有把全班的同学团结在一起负有部分责任。这是章代会,读了五年书的第一份检讨,也是十年中唯一的一次。

清晨雨止了。草垫子一样的乌云,铺满了原野的上空。生长在丘林地区的榆树,在起伏的土地上,留下了朦朦胧胧的形象。它们以不可理解的排列和组合,描出了旷野优美的线条,划分出云层与土地之间,立体的弯曲的变形的空间。

车离开了国道。在曲折迂回的柏油路上,司机失向了。他只能沿着道路,一直走下去,很难从那些三五成群,忽东忽西,飘飘欲仙的榆树,判断车在开向何方。它们生长在前后左右,忽远忽近。仿佛很多地段,都重复走过一遍。这种状态美妙极了,司机放松了身体,从昨夜的辛劳和清晨的紧张之中轻松下来。加大了油门,提高了车速,满怀愉悦之情,驰进旋转的天地。

文闭上了眼睛,迎面扑来的是,久违的故乡的气息,榆树的气息,这方土地独有的气息。空气中的水分,让气息更加清新,更加容易吸入肺脏,消除旅途的疲劳,使大脑清醒。再走上一程,便能闻到槿木的清香,闻到这种香味,小镇便不远了。

在这个道路的尽头,在草原的边缘,是一块只有几个平方公里的高地,台地的四周和半坡上,生长着大量的荆条和夹叶桃,还有一片一片的野菊花。他不用眼睛看,都知道它们在这个季节的样子。现在,没有被砍去的荆条,应该是一根根的光杆,十几支、几十支长成一团。每一根大约都有大拇指那么粗,一人多高。依然郁郁葱葱的是夹叶桃在冬季到来之前,荆条和夹叶桃在远处是难分辨的,到了冬天便一目了然。

在这里,烧灶生火、搞编织副业,用的都是荆条。它枝条柔韧,生长快,秋天砍掉,来年又窜起一人高。文最喜爱的就是这种植物。它是象征,又像寓言,让他明白一些道理,一些书本里从来不讲的道理。

车越开越快,有些冷。他不想摇上玻璃,加了带来的皮衣。车里弥漫着皮革的气味,又慢慢的被吹来的气息压下去。

路边,出现了山楂树。小镇就在眼前,一夜的风雨把路面冲洗得干干净净。文选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是早晨十一点,由于夜雨的耽误,晚到了半天。到了家门口,文不由得紧张起来,车放慢了速度。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当年几乎是镇上的每一个人,都认识他。十三年过去了,他们是否能认出他?外婆现在还好吗?她们都在哪里?她又在哪里?还好吗?

文摇上了玻璃。小镇上最多的植物,还是女贞子,它们长得总是那么高,总是那么粗。一年四季常青,小镇上到处都可以见到。雨后,街道上到处都可以看到,树上掉落的子实,像一滴滴永远流不走的黑色的雨点。它们不用人栽种,能自己找到合适的地方生长。

车围着镇中央转了一圈。尽管小镇的布局,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也没有突如其来的高楼大厦,四层楼是最高的建筑。还是和过去有了天壤之别,房屋是那么整齐,每一栋都是崭新的,每一座房子设计得都是那么漂亮新颖,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偏远的小城镇,而是一个浓缩的现代大都市,百货公司、邮局、镇政府、电影院、储蓄所,都是从前的老地方。

一个风景独特的绿林镇,今天被一种新的风格统一融合起来,文选做梦也想不到,小镇的今天是这个样子,它在眼前又仿佛是天边,既亲切又陌生。

车开进了镇政府招待所的停车场,司机登记了一间套房,文不想让招待所的工作人员,知道自己是本地人,没有出示自己的身份证。听到女孩亲切的乡音,他热血上涌,他想说家乡话,很难说出口,操起普通话,还是方便一点。

住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洗一个热水澡,招待所的环境不算差,价格很便宜,相当别处的三分之一。洗完澡就餐,下午两点去派出所,办理证明。

迁动户籍,可能不会很简单,绿林镇可能是全国唯一缺人的城镇,况且是从小城镇迁往大城市。好在陈先生曾对他说,只要派出所出示一个有效的身份证明,并同意注销原有的户口,不会一个人有两个户籍,就可以了。

文想下午就把事办妥,然后去看外婆。再安排时间去墓地,看看那个纪念碑,就全部结束了。如果外婆还在,那是最简单的,将老人一起接走,老人将是多么需要他这个唯一的亲人。

下午,文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了香泥街派出所。向值班人员询问,负责户籍管理的在哪边办公,老汉告诉他,在东二楼。

接待文选的是一个名叫刘蕾的年轻的女同志,长得十分秀气,鼻子两边还有少许浅浅的雀斑。对方问他,有什么事。文把自己的请求告诉了她:“一张同意注销户籍的证明。”她从未办理过这样的手续,还不知道文是否在她的辖区之内。

文把身份证递给了她。作为一名户籍警,她认真地察看了文的身份证,然后对文说:“这张身份证过期了。”

他只有这张身份证,别无其他证明。她想了片刻,上电脑查询,结果是没有这个人,全镇的户籍资料都存在这部电脑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文选的人,有两户姓文的人家,都是四口之家。文说只有两个人,他和外婆。

女户籍只回头仔细检查他的身份证。在想,这个人的户籍去了哪里,怎么会不在电脑里?她向文解释,以前全镇只有两万人。现在是七万,电脑可能会出差错。于是领文去三楼,查找原始户籍。掌管原始户籍的,也是一位女同志,刘称呼对方钱大姐。

她们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把一个陈旧的户籍簿,抱到文的面前。告诉他:这里有一本,姓文的原始户籍的底本,是1975年填写的;有一个叫文选的男孩,和他的外婆梅沙沁在一起,姓文的户主早已销户。五年前,梅沙沁老人去世,这个叫文选的男孩,早在七年前就已死了。文选告诉她们,他就是文选,从来没有遇到过意外事故,也没生过大病,怎么会死了呢?

她们在备注里找到了死亡的原因。即七年前,由抚养关系人梅沙沁老人申请,经绿林镇法庭批准,宣告死亡的。根据民法第二十三条的规定:公民下落不明满四年的,直接关系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宣告其死亡。因为梅沙沁老人的申请,文选这个人已被确认死亡。

文的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面如蜡纸。两位女同志见此,神魂不安,世上竟有这般神奇的事情让她们遇着了。

当然,在他出现以后,可以去法庭澄清事实。法庭将在调查的基础上,依据事实,重新作出宣判,恢复其人生地位。只有死亡宣告撤销之后,他的户籍才是有效的。刘户籍才能去征求所里的同意,为他办理注销原籍的手续。她非常抱歉,明天就去法庭联系,请他在招待所等候消息,记下了文的房间号码。

他沮丧地离开了派出所,在浓密低沉的云天下,小镇是那样安静。到处生长的女贞子,好像都在静静地看着他。回乡的痛苦和不幸,冲垮了他修筑了13年的心理防线,这是天意。它们从天而降。

他只能再一次对自己说,把眼泪擦掉,痛苦和不幸都算不得什么,人生的路长得很,悲伤的事会经常遇到。他不能寄望更好的结果,他掏出了手绢,擦了擦湿润的眼眶。

沿着女贞子夹叶桃夹着的小路,他一步步地向镇西走去。那里是树立着纪念碑的一片墓地。走到那里,天已经黑了,他围着高耸的纪念碑,转了一圈,这个碑上,有他生父母的名字。他找到了他们的名字,朝土坡下沉寂的墓地看了一眼,便走了。

第二天早上,文带着汪佳格预备的两盒西洋参,先去了镇法庭。在那里见到了刘户籍,他们一起说明了情况,法官没有追问太多,仅问了他出走日期。

他还买了一些香烛、纸钱再次来到了西土坡墓地。沿着杂草铺出的小路,下了坡。外婆的墓,应该在外公的墓那里。他从未见过外公,但知道外公的墓地。外婆烧纸钱,总是带他来,他也喜欢到墓地来玩,相信灵魂在另一个世界是存在的。

如今,墓地的范围扩大了,怎样在墓地绕行,他还是清楚的。尽管是冬季,墓地的许多野草,仍半青半黄。气候在变暖,而墓地的野草生命力最强。文一直怀疑,这跟那些死去的人有关。

在一个水洼地附近,晨雾还未完全散去,野草和灌木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四周静悄悄的,正是因为特别安静,所以总让他疑心,不远处的树丛里有异样的低语。或是死者的幽灵,随着弯曲的溜风归来。

在他熟悉的墓群边,他找到了外婆的墓碑。上面写着:梅沙沁老人之墓,1981年6月18日,绿林镇民政所立。这些字,今年还有人用红漆描过。

外婆是个护短的人。她的外孙什么都是好的,无论他和谁争执,不论是闯下什么祸。外婆从不认为是他的过错,这是老人一生最大的错误。现在,他成了彻底的孤儿,再也不会有人念他、想他、关心他、担心他。过去的一切,永远都结束了。只要离开了小镇,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这个小镇。他不会再回来,心里只有外婆和他的小屋。他可以从梦里,直接走进那间屋子,寻找他失去的东西。

从墓地归来,文去了老宅。那个房屋,法庭的人说,已经充公了,他没有尽子孙的义务。房子通常不能还给他。他也不需要讨回那个房子,只需要去看一眼。那是他和外婆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是他唯一的家。

一路上,他见到了几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他肯定他们并不认识。他们或许是同学的弟妹,邻家长大的孩子,这些都不重要。

到了那个夹叶桃围着的石院,他在院外观望了许久。院门未关。他推开门,走进了院子,木屋还是老样子。很多地方,换了新木板,门前的木柱也换了两根。两扇窗子,还是开在原来的地方。新主人的窗帘布,是一块翠绿的花布,窗户里面,还有一盆白色的菊花,十分醒目。

他还在出神地打量,门开了,出来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身材高挑,五官端正,衣着很好。一看就知是个富裕人家的孩子。

女孩瞅着他问:“您找谁?”

“不!我不找谁,只是想,看看这个房子。”

她上下打量了文:“那您请便。”她转过身,像文那样把目光投向房子。看看这个房子,是否有特别的地方。不然这位先生看什么。

女孩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便又回头看文,仿佛是在问:您到底在看什么?

为转移女孩的注意和避免她的盘问,文抢先说道:“请问小朋友,绿林小学在什么地方?”

“去镇南,出院一直往南走。”女孩回答。

文知道,镇上的小学、中学都在那里。

“您要去吗?我可以带您去。”女孩补充道。

“不用了,谢谢!”文向小女孩示意,退出了院子。

如果情况稍微好一点,他会去学校看看。

文的童年大部分都是在学校度过的,还可以去打听同学们的消息,包括她们三人和她的消息。现在没有必要了,他早已成了局外人。过去已成了历史陈迹,他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也可以改变他。过去十多年,忘不掉的东西,此时都在眼前,他觉得是容易忘掉的,痛苦是回乡之旅唯一的收获。现实世界,是可以叫人平静的,现实本身,就是排斥过去、排斥未来的,他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太阳终于在西边出现了,他把所有的想法,都丢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