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世界大师思想盛宴:罗素论两性价值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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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爱的重要性

灵敏的人对爱持有两种态度,而且这两种态度都很奇怪:一方面,爱是诗歌、小说和戏剧的主题;另一方面,爱不被大多数严肃的社会学家重视,从未被视为经济或政治改革计划中迫切需要的事,我认为这种态度是错误的。我把爱当作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因此,我把任何无端干涉爱的自由发展的制度都看成是坏的制度。

爱,如果能被正确应用的话,并不是指两性间的关系,而是指那种包含着充分情感的关系和那种既是心理又是生理的关系。爱可以强烈到任何程度。《忧伤和孤独》中所表达的那种情感,是和无数男女的经验相一致的。表达爱情的这种艺术能力是罕见的,但这种情感的本身,在欧洲并非如此。这种爱的情感在某些社会中要比在另一些社会中普遍得多,我认为,这并非取决于人的本性,而是取决于他们风俗和制度。在中国,爱的情感是罕见的,从历史上看,就是那些因邪恶的婢妾而误入歧途的昏君的特点。中国的传统文化反对一切浓厚的感情,认为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应保持理智,这和十八世纪初叶时的情形非常相似。

由于以前曾有过浪漫运动、法国革命和欧洲大战,所以我们感到人生中理智的作用,并不像安妮女王统治时期人们所希望的那样,如果将理智本身进行心理分析,是靠不住的。现在生活中理性的三项主要活动是:宗教、战争和爱情。这些活动都是超理性的,但爱情并不是反理性的,也就是说,一个理性的人能够理智地去享受爱的存在。在当代世界里,宗教和爱情之间有着某种敌对的情形。我认为,这种敌对是可以避免的,只是因为基督教与其他宗教不同,它是基于禁欲主义的。

然而,在现代世界中,爱却有着一个比宗教更危险的敌人,这就是事业和经济成功的事实。人们普遍认为,在美国尤为如此,不应当让爱情去妨碍他们的事业,如果不这样做,那就太蠢了。但是,这个问题和人类的其他问题一样,平衡是必要的。为了爱情而完全牺牲事业是愚蠢的,虽然有些也许属于悲壮之举;但为了事业而完全牺牲爱情同样是愚蠢的,而且绝称不止是壮举。然而,在一个普遍以金钱掠夺为主的社会里,这种情形是常有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

以一个现代典型商人为例:从他成年之日起,他就把所有的精力放在经济成功上,而其他的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娱乐而已。年轻时,他不断地嫖妓,以满足他肉体的需要,结了婚以后,他的兴趣和妻子也完全不同,因为他从来没有和她真正亲近过。他很晚回家,而且由于公务早已疲惫不堪;第二天早晨起床时,妻子仍在梦中;星期日他打一天高尔夫球,因为运动让他有足够的精力和体力去挣钱。在他眼中,妻子的兴趣完全是女人所特有的,即使赞成她的兴趣,也从不与她共享这些兴趣。与他在婚姻中的爱一样,他也没有时间去从事非法的爱,出差时:虽然偶而会去逛一逛窑子。他的妻子在性方面对他也很冷淡,但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从来没有时间与她调情。对于这一点,他是不满意的,但他并不知道原因所在。他发泄的主要方式就是工作的安慰。他的妻子同样也不满意,于是就在第二流的文学中找出路,去折磨那些慷慨和自由的人,来维护她的道德。这样,夫妻之间在性生活上的不满,就转变成对人类的憎恶,但还是会以公益精神和崇高的道德标准来维持表面。这种不幸的情形主要归咎于我们错误的性需要观念。

圣保罗认为,婚姻中惟一需要的是性交的机会,这种观念被基督教道德家们所赞成。他们对于性的厌恶使他们看不到性生活中好的方面,结果,那些在年轻时深受其苦的人糊涂一世,竟不敢正视自己最伟大的潜力。爱不仅仅是性交的欲望,也是免除孤独的主要手段,因为大多数男女在人生中都会有孤独之感。都存在着一种对世界冷酷和人类残暴的巨大恐惧;同时还存在着对爱情的渴望,尽管这种爱经常会由于男人的粗鲁、暴躁或霸道,以及女人的无事生非和碎嘴唠叨而荡然无存,但持久而热烈的爱情会消除这种感觉,摧毁自我主义的壁垒,产生出一种合二为一的新东西。

当人无法满足自然的生理目的,除非得到别人的帮助。但如果没有爱情,有文化的人也无法满是他们的性本能,除非将整个生命——精神的和肉体的,都融入这种关系。那些从未领受过两个人之间的所具有的密切的情感和深厚的友谊的人,失掉了生活中最美好的东西。他们没有感觉到这一点,而这种不满则使他们朝嫉妒压迫和残忍的方向堕落。因此,当热烈的爱情得到它应有的地位成为社会学家的责任,但如果没有这种经验,男人和女人则无法进入完美的境界,而且也无法从世界上的其他人那里感受到那种热烈的情感,而没有这种热情,他们的社会活动无疑也会受到损害。

只要有适当的环境,大多数男女都会在他们生命的某个阶段感受到热烈的爱。然而,对于那些没有经验的人,是很难把热烈的爱情和单纯的性欲区分开的,对于那些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的少女,尤其如此,因为她们所受的教育是:绝不能和男人接吻,除非她们爱这男人。一个要保持自己在结婚时仍是处女的姑娘,经常被急切和轻浮的性所迷惑,而一个有性经验的女人却很容易把这种性吸引和爱情区分开。毫无疑问,这种情形时常是造成不愉快婚姻的原因。即使双方存在着爱情,也会由于一方或双方认为它是罪恶的而遭到破坏。当然,这种认识也是有根据的。例如,帕内尔无疑因奸淫而毁掉了自己的健康,结果,他延迟满足爱尔兰人的希望达数年之久。即使这种犯罪的感觉没有根据,它同样也会损害爱。凡是能够带来各种善的爱,一定是自由的、热烈的、无拘束的和全心全意的。

传统教育把爱以及婚姻中的爱,都和罪恶联系在一起。这种感觉常在男女之间存在着,这种感觉不但在那些旧传统的继承者身上有,就是在那些思想解放的人身上也是存在的。这种态度的影响多种多样,常使男人变得残忍、愚蠢、做爱时缺少同情心,因为他们不会说些能够确定女人感觉的话,也不懂得对待女人如何才能逐渐进入最后一幕,而这对于激起大多数女人的快感是至关重要的。的确,男人经常意识不到女人是应当体验快感的,如果女人没有这种体验,那完全是男人之过。在某些受过传统教育的女人身上,时常存在着某种冷酷的自负、肉体上的自我克制以及对于男人随意亲近她身体的厌恶。一个灵活的求婚者也许能够战胜女人的羞怯,但是一个敬重并称赞这种羞怯而且将其视为是贞洁的女人标志的男人,大概是要失败的,致使在结婚数年之后,夫妻关系仍然拘谨刻板。在祖先时代,男人从不要求看妻子的裸体,而对于这种要求,他们的妻子也会吓得魂不附体。时至今日,这种情形仍然比较普遍,这是我们始料不及的,即使在那些摆脱了这种态度的人中间,也还存在着不少拘谨之处。

在你的世界中,也许还存在着一种属于心理上的障碍在阻止爱情的充分发展,这就使得许多人担心不能保持他们个性的完整。这是一种愚蠢的、为现代所特有的恐怖。个性的目的并不在于个体本身;而是一种必须与世界广泛接触的东西,所以它必须抛弃它的孤独之癖。放在玻璃杯里的个体一定会枯萎,只有那种能够在人类的交往中自由发展的个体才会丰满。

爱情、孩子和工作是人与世界接触的主要源泉。在这三者当中,爱情,按时间而论,当居首位。此外,爱情对于父母爱子之心的发展也是不可缺少的,因为孩子习惯于模仿父母,如果父母不能互爱,那么,当这些特点在孩子的身上体现时,它们所体现的就只是一个人的特点,而与另一个人截然不同。工作总不能使一个人与外界有广泛的接触,况且做到这一点,取决于我们从事工作时所具有的精神。纯粹为了金钱的工作是没有价值的,只有那种包含着某种爱的工作,才具有价值。仅仅为了获取爱是没有价值的,因为这种爱和那种以金钱为目的的工作毫无两样。

为了得到这种价值,爱必须觉得被爱者的自我和他本人的自我同样重要,而且还必须有别人的感觉和愿望是他自己的一样。也就是说,我们不但要根据自己的意识把我们的自我感觉传达给别人,而且也应当根据我们的本能去这样做。在当今充满竞争的社会,以及由新教和浪漫运动所产生的愚昧的个人崇拜,使得这一切变得很难实现。

在现代解放了的人群当中,我们所谈及的这种真正的爱,正面临着一种新的危险。由于这些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再感觉到性交的道德障碍,甚至一点轻微的冲动都会导致性交,于是他们把性和真正的情感及爱情看成是两回事,甚至把性与恨的感觉视为一样。对于这个问题,奥尔德斯·赫克斯利的小说有最好的例证:他笔下的人物,和圣保罗一样,把性交当成单纯的生理发泄,而对于那些与性交有关的更高的价值,却一无所知。这种态度的惟一结果,就是禁欲主义的恢复。爱有着自己正当的理想和道德标准,但这些在基督教的说教和对于一切性道德不分的反抗中消失了,没有爱的性交是不能使本能得到充分满足的。我不是说这种性交不能有,但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设置难以逾越的障碍,结果,爱也难以产生了。也就是说,没有爱的性交没有多少价值,我们应当从根本上把性交当成以爱为目的的尝试。

正如我们所见的那样,爱的强烈要求在人生中占有很重的地位。但是,爱是一种无政府的行为,如果放任自流,它是不会安于法律和风俗所规定的范围的。如果与孩子无关,倒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但是,一旦与孩子有关,我们就会处于一个爱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为人种的生物目的服务的不同范围。因此,我们必须有一种与孩子有关的社会道德,一旦发生冲突,这种道德便能支配强烈的爱的要求。理智的道德将会把这些冲突降至最低限度,因为家不但对其自身有益,对孩子也是如此,这就要他们的父母彼此相爱。理智的性道德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保证爱没有多少障碍,因为它与孩子的利益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