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传承父母的不只是血浓于水的血脉关系,更重要的是一个家庭的价值观,随着岁月流转保留了下来。现在,黑家的成员分别扮演着孩子及爸妈的角色,在黑家的时空胶囊中,有着一代代生命传承后,亲子间不变的核心价值与满满的回忆……
孩子,一生最美的祝福
“你今天的成就、名望,我一点儿都不羡慕,我最羡慕的是你有这四个好孩子!”
多年来,我写过很多本书,而且其中有好几本,也是跟大家分享我的想法和理念,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说到我的家人,有着一种特殊、奇妙且难以解释的复杂心情。
不久前,一位四十多年的医师老友,邀约几位朋友一起吃饭。席间大伙儿聊天,谈到我的四个孩子都已结婚生子,而且我有九个孙子了;同桌的朋友都好惊讶,因为我们是年龄差不多的多年好友,但有的小孩还没生孙子,甚至有的小孩才刚结婚,但我却已经是九个孙子的爷爷了!我开玩笑地说:“我是1940年出生,刚好是一甲子一次的金龙年,而且从怀孕到出生都在龙年,是标准的龙头龙尾,再加上我出生在被称为龙岩的广西桂林丽江七星岩,这么好的质量当然要多传宗接代!姓黑的人口实在太少了,只好努力增产报国!”想想看,从我一个人姓黑,到四个孩子、九个孙子,他们成长过程中会接触许多朋友及同学、同事,这样的人际网络开枝散叶下来,应该可以让很多人知道有人姓黑啰!
虽然是半开玩笑,但心里感触良多。我回想起父亲年老时,常常会自言自语地说:“想当年,我十几岁就离开老家,一个人白手起家打天下,没想到后来生了六个孩子,现在则有了十三个孙子,想不到,真想不到啊……”每次听到父亲这样嘟囔着,我都会想,父亲这么说,到底是引以为傲,还是觉得他的人生和家庭一路走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呢?
小儿子黑立行在美国结婚的时候,有一个亲戚从墨西哥州来参加婚礼,他告诉我:“你今天的成就、名望,我一点儿都不羡慕,我最羡慕的是你有这四个好孩子!”当时我连声说不敢当,但我必须承认,我内心其实是非常安慰满足的。我的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妈妈都会跟我说:“龙龙啊(我的小名),你生的这四个孩子真好!”我也觉得很开心。还有一次在机场,一群空中小姐认出我,说要跟我拍照,拍照的时候一位很漂亮的空姐问我说:“黑先生,你的孩子都结婚了吗?”我说:“是啊,都结婚了。”结果她说:“好啦,那我们没希望了!”然后就很失望地离开,让我不禁失笑,但觉得很高兴。
出版《慢养》这本书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孩子有多棒,有多与众不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二十年前,我们和四个孩子都还住在美国,孩子们正是青少年时期,非常叛逆。有一天,我们的几位邻居还一起到我们家抗议,说我们对四个孩子管教不当,让孩子满口粗话,行为不检,会带坏他们的小孩。我那时心情真的好低落,甚至很气,还想跟邻居吵架,真的觉得非常没面子。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们也曾走过孩子叛逆、最不听话、行为最恶劣的岁月,经历过最糟糕的黑暗期。其实,我并不喜欢教别人怎么教养孩子,因为每个家庭的状况都不一样,如果父母天天跟小孩在一起,都不知道怎么教导小孩的话,我们外人哪有资格插嘴?而且大家对所谓“好孩子”的定义不同,是很会念书的孩子,就叫好孩子吗?
像我的四个孩子,个性完全不同,成长的背景也不一样。老大老二出生的时候,我还在空军,太太百龄在内政管理部门的卫生司药政科上班。每天早上我们就把一大叠两三包的尿布准备好,送到托儿所;晚上才去接他们,回到家后,我和百龄一个人煮菜,另一个洗尿布。遇到下雨天,尿布晒不干,又怕电费太贵,只好用木炭来烤尿布,现在回想我们老是用木炭烤尿布,竟然没有一氧化碳中毒也算幸运的了。
就这样,夫妻两人分头忙到小孩睡觉后,才有时间可以坐在床边聊聊天。日子真的很苦,不晓得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但也是一段很有意思的回忆。我也相信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老大和老二,他们的许多价值观就会跟老三及老四不一样,如果父母亲能够注意到这一点,考虑到孩子成长的过程和环境的不同,自己就会少掉很多烦恼。
我们也曾走过孩子叛逆、最不听话、行为最恶劣的岁月,经历过最糟糕的黑暗期。 日子真的很苦,但也是一段很有意思的回忆。
不同时代的成长密码
有一回,冬天的早上,棉袄的袖子竟然掉进小炭炉里,全身都着火烧了起来,当时我全身多处烧伤住院,大腿上有一个烧饼那么大的伤口,医师在我大腿烧伤的地方涂上药膏,那种刺鼻难闻的味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我相信自己的成长背景,会影响到我后来和孩子们的相处互动。1940年,我出生的时候正逢抗战,父亲是空军,一出生就开始全家四处逃难的漂泊日子。逃难期间我们坐过火车、坐过船,也曾一家大小挤在小小的摆渡扁舟上;在那个战乱的年代,父亲是空军还有军方保护,虽然四处奔波,却不至于露宿街头、挨饿受冻,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抗战胜利后我们住在贵州,那时已有四个兄弟。父亲在空军基地当电台台长,父母亲都很好客,最喜欢晚上和亲朋好友一起打麻将、聊天、喝酒,大伙儿开心过头,爸妈隔天常爬不起来,也没时间打理四个小孩的生活,所以对我们是完全放任。当年的贵州全是原始林区,放眼满山田野、罕无人烟,我在田野间自己嬉戏玩耍,尽情在大自然间探索未知,在这期间的点点滴滴,也对我日后的人生产生了不少影响。
记得有一次,我看到一只大白鹅,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好奇地跑过去推那只鹅。没想到这是一只正在孵蛋的母鹅,当我看到母鹅身子下的那颗蛋时,刹那间,母鹅却狠狠地咬住我的手,痛得我至今怕鹅!我怕鹅怕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回我在桃园空军基地,看到一群鹅走过,竟然怕得不敢靠近。很难想象一个大男人竟然怕鹅怕成这样,但这种在幼年因为被鹅咬留下的恐惧,恐怕是很难消除了。
父母没时间管我们,所以我从小就非常独立自主,每天早上自己起床拿着包包上学。有一回,冬天的早上,我穿着小棉袄,提着一个可以保暖的小炭炉子,走在去小学的路上,结果一不小心,棉袄的袖子竟然掉进小炭炉里,全身都着火烧了起来,幸好当时对面有一个大人看到了,赶快跑过来把我整个衣服脱掉,那时他问我住哪里,要带我回家,我还跟他说:“不要,不要回家!我爸妈会骂我……”当时我全身多处烧伤住院,大腿上有一个烧饼那么大的伤口,但医疗院所的设备非常落伍,连电都没有,更别说医疗设施有多简陋了。医师在我大腿烧伤的地方涂上药膏,那种刺鼻难闻的味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现在想起来,实在是我命大福大,医疗设备那么糟糕,我竟然没有受到严重感染,后来也幸运出院了。
还有一年,我们住在广西,我当时三四岁,坐在一辆停在斜坡上的中型吉普车驾驶座上,这时吉普车不晓得怎么搞的一路往下滑,撞进一户人家,房子前的大梁因为冲撞的力量掉下来砸到车上,那时候的吉普车可没有安全带、安全气囊,但我竟然毫发无伤。虽然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我真的觉得好感恩,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逃过一劫。
在大时代环境下,成长过程中的这些奇妙际遇,好几次让我千钧一发逃过
危机,但通过这些事件,却也让我喜欢冒险、凡事大胆尝试的个性,慢慢得到塑造养成。不同的时代似乎有不同的成长密码,只有亲身经历后才能体会生命的
奥妙。
成长过程中的这些奇妙际遇,好几次让我千钧一发逃过危机,但透过这些事件,却也让我喜欢冒险、凡事大胆尝试的个性,慢慢形塑养成。 不同的时代似乎有不同的成长密码,只有亲身经历后才能体会生命的奥妙。
战乱儿女Vs.草莓族①
刚出生的小婴儿就只用一块布包着放在水沟旁边,都没有人管,当时我心中觉得这弃婴好可怜,社会的贫富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在战乱的年代,大时代儿女所经历的过程,恐怕是现在的年轻人很难想象的。我在南京念小学的时候,常会把零用钱小心地存起来;有一天,我在文具行看到一盒水彩,售价是一块钱金元券,我虽然好喜欢,但舍不得买。几天后,再回文具行看,这盒水彩已经变成三块钱了!这让我立刻了解了通货膨胀的压力和可怕,想想看,现在六岁的小朋友会知道通货膨胀是什么吗?但当时六岁的我却已经有了切身的感受。
八岁时,我们借住在上海的亲戚家,亲戚住在两层楼的独栋别墅,从大门开车进去还要花一段时间,可见那房子有多大,亲戚有多富有!在上海,父母一样放任我四处玩耍,那时我在外头常常看到弃婴,刚出生的小婴儿就只用一块布包着放在水沟旁边,都没有人管,当时我心中觉得这弃婴好可怜,社会的贫富差距怎么会这么大!有人很富有,有人却连小孩都养不起!现在的年轻人恐怕很难体会战乱的时代下,花钱、节约都是件大事,而这些经验也让我早熟、懂事很多。
小时候我们也常做玩具机械轮船,玩具轮船后有个马达会嘟嘟嘟嘟地发出声响,然后慢慢地把船从河这一头推到另一头。这些童年的回忆让我想到,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在都市水泥丛林中,整天面对的是水泥墙壁,已经不像我小时候在田野中可以尽情尝试、探索及体验。童年的经验虽然有好有坏,但父母亲对我放任的教育方式,让我也同样给四个孩子开放自由的成长空间,许多小时候探索和冒险的经验,也影响着我和四个孩子的互动,后来四个孩子各自有属于自己的冒险经历,我想或多或少也遗传了些许来自老爸的基因吧!
从上海来到台湾,我们坐了三天三夜的船到基隆上岸。后来一家人住在又矮又破的眷村平房,地点就在现在的大安森林公园附近。我们的房子屋顶、墙壁、门全是竹子做的,当下雨或台风来时,家里就得用水桶四处接水,平常也没自来水,得去打水提到家中的水缸;眷村里面,没什么隐私,大人互相串门子,小孩则是一天到晚腻在一起玩耍。现在的父母都非常保护孩子,一感冒或牙痛就赶快去看医生,在我们那个年代,感冒、牙痛根本没人会管,或许也因为如此,我们那代人身体的免疫力和抵抗力也强很多。我的兄弟和妹妹一共六个人,现在大家年纪虽然都六十多岁了,但身体都还算健朗,小时候穷困、潦倒、颠沛流离的生活经验,也训练我们能够很快适应环境、甘之如饴。
我长年在中国台湾地区、美国、中国大陆上课,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很快适应,一点儿都不困难,而这样的成长环境也让我比较能够包容、接纳周围的环境,不会像现在某些被称为草莓族的年轻人,可能因为对环境比较敏感,常会有不适应的感觉。
父母个性Vs. 孩子本性
父亲那天送走我后,自己慢慢走路回家,他看到对面的天主教堂灯亮着,就走进去,在天主面前为我热烈地祈祷。平常给人严肃、铁血心肠印象的父亲,其实也有柔情的一面,在年少低潮的岁月,父亲的爱给了我成长的力量。
我的父亲是位很严肃、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但他也非常正直、不伪善,从不假装自己很神圣高尚;他从来不碰家务事,也从不掩饰自己很喜欢打麻将,而且他不但自己打也教我们这些孩子打,我们兄弟姐妹全都是他的牌搭子,他对我们几个人的影响,虽然说不上来,但已经潜移默化在我们的生命中。
父亲当空军电台台长时,有一天我们几个小孩捡到一支钢笔,大家都好高兴,因为20世纪40年代,一支钢笔是很贵的。后来军队里有个士官说他的笔丢了,爸爸听说了,回到家中,要我们把笔还给人家;其实我们小孩都认为,只要爸爸不说没人知道,我们就会多了一支笔,因为我们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真的是捡到的,但爸爸仍然决定把笔还给那个士官,这种身教对孩子的影响,比读课本要深刻许多。
很多人喜欢定义父母的角色,例如严父慈母或是慈父严母,在我们家有五男一女共六个孩子,我母亲是属于那种很感性的女人,她经常鼓励小
孩,给小孩写信,她写给我的信常让我很感动,这也让我以后常写家书给自己的小孩。虽然我自己觉得比较像妈妈,但偶尔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时候像妈妈,有时候像爸爸,或者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像爸爸、某个阶段像妈妈。
而父亲刚好和母亲相反。他从不跟孩子们说太感性的话,虽然他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他对我们爱的浓度转化成其他方式,丝毫没有减损。小时候只要有坏孩子或年纪比我大的青少年欺负我,他一定会追打坏小孩,为我讨回公道。有一回我们全家上教堂回来,妈妈突然直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发毛,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妈妈这才含笑说:“刚刚你爸说,看看教堂唱经班里头,没有一个比我们家龙龙长得像样的!”感情内敛的爸爸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跟我说这些话,但情感表达直率的妈妈就会转达爸爸的话给我,这是非常有趣也有点儿复杂的成长环境。
我读小学五六年级时我们住新竹,上学途中我跟妈妈说:“哇,今天我的便当里头有一颗蛋!”妈妈回答我:“是啊,只有你的便当里面有蛋喔!”但走在前头的哥哥弟弟听到了,却说他们也有蛋啊,妈妈这才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原来她为了讨好我,希望孩子觉得自己很重要,这才撒了个小谎。我妈妈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在高中留级、走投无路要念军校的时候,爸爸清晨天未亮,载着我到当年的台北老火车站,坐第一班往屏东的慢车。虽然天还一片漆黑,车站里却已经挤满了人,霎时我觉得心里好恐惧,这时一下子进来了十几二十个人,全都是光头,看起来有些凶恶,那年我才十六岁,懵懵懂懂问父亲说:“这些是什么人?”父亲说他们是犯人,我这才发现他们全都戴着手铐、脚链,父亲淡淡地说:“以后你还会看到很多这样的人。”对未来的恐惧和离家的复杂情绪交织,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看着火车慢慢驶离月台,父亲在月台上招手,难过鼻酸的情绪涌上来,但我不好意思哭,硬是将差点儿夺眶而出的泪水忍住,挥手跟父亲道别。
火车从台湾头开到台湾尾的屏东东港,十二个小时的旅程,抵达时已经天黑,隔几天我收到父亲的信。父亲说那天送走我后,自己慢慢走路回家,当时我们家就在现在的大安森林公园附近,他看到对面的天主教堂圣家堂灯亮着,走进去参加了第一场弥撒,在天主面前为我热烈地祈祷,这是父亲第一次写信给我,让我真的好感动,平常给人严肃、铁血心肠的父亲,其实也有柔情的一面,在年少低潮的岁月,父亲的爱给了我成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