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就像是一个少女的名字。在我读过的不知哪一部书中,我遇到过这样的名字。
小满,就是一个少女的名字,她应该是大地的女儿,生机勃发,长势强健。
小满,是很适合用来做刚成熟的女孩子的名字的。既已丰满,又不丢其“小”,小巧,玲珑,剔透。凡是沾了“小”字的人或物,都有那么些活泼可爱,这是我透过文字对人事和物事的把握。类似的还有很多,比如小鸟依人,比如小小的我,还有古代西湖边西泠桥畔那个乘着油壁香车的干脆就叫苏小小的女子。
季节的小满,我不知道古人是否像我一样地产生过这些奇幻的想法,也把人来比时令了。《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就说,“四月中,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其实这样也不错,这个时节的植物很多都丰茂起来了,有些也在这个时候丰满到成熟了。可以说,这是开春以来自然界奉献给人的第一个意味着成熟与丰满的时节。
胡豆终于长得眉清目秀了,开花时毛茸茸的黑眼珠现在正好长成一双秋水明眸。胡豆的眼睛是刘鹗当年在《老残游记》里形容的“白水银里的黑水银”那样的眼睛,是滴溜溜转动的顾盼传神的眼睛。
豌豆的“满”主要标志在它胀鼓鼓的肚腹。豌豆一天天地丰满起来,像是孕育于宫腔的幼儿那样一天天隆起,最后丰满到像是要撑破母腹。
小麦也是不甘落后的。小麦在这个时节过了断乳期,小满一过就会成熟得黄锃锃金灿灿,终于成长为独立的颗粒状果实。
树上丰满的主要有樱桃。樱桃是那种皮肤质地细嫩的适宜的丰满,一看就知道它的水色良好,用书上描写女孩子的话说,樱桃长有女孩一般一口气都可能吹破的细皮嫩肉。说实在的,樱桃中我还是很喜欢红樱桃的,虽然有点酸,但那红色让人一看就觉得如血色一般红润,不像世人喜爱的甜樱桃那样苍白,略带点营养不良的忧郁。
以前在乡下,我会在这个时节到麦田里去扯那种修长的草,那种草扯起来有点柔嫩的质感,既不费力,也不伤害手的皮肤,除了手被它的绿汁浸染外,最大的收获便是有一种成熟的香味,不知是麦苗的汗腺分泌出的,还是草本身就这样,我把它叫做地气的香味。除此之外,我还附带从麦丛里拔掉那些高傲的入侵者,乡人把它们叫做野麦,我不知道为什么凡是带有“野”字的东西总是要比已经人工驯化或繁殖出来的东西强壮,植物如此,动物更是如此。
油菜也已经鼓胀着荚角,马上就要成熟,我们也常到它的地上拔那些修长柔弱的草,一伸手就是一大把。再有几天,油菜就该收割了,枝干上的叶片已经黄而且枯了。油菜总是将它的枝梢朝着一个方向,然后低垂着头,像是掩饰不住成熟的窃喜,更像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谦逊的农人,总是谦恭到要埋头感激脚下的土地。
树叶胀满绿色的叶脉,把叶片撑得饱饱胀胀的,像是要浸溢出水分或绿液。树上那些还有较长的成熟期的果实挂满枝头,小而且满,总是有些闪亮闪亮的诱人,比如枇杷,青杏,桃,李,或者黑桃,但是无一不在尽力地充实丰满自己。我所在的大巴山里现今还有很多野枇杷,我不知国画的色彩里是否有枇杷黄,但青绿的山野衬托着的一树野枇杷,这本身就是一幅色彩明丽的画。野枇杷至少是大地的一个黄毛丫头。
老是把头抬着不是很好的生存方式,作为农人我得更多地埋头看地下,我更关注草。那些野地里的草也紧赶着朝向成熟丰满的路。水田里不时地冒出些气泡,不知是水蛇还是黄鳝准备出行,水芹菜一类的野草已经在这个时节作了田堘的装饰,我也未见其有什么不满或忧伤。
今天就是小满,我有意地在小满这个节气寻觅小满的踪迹的时候,小满却像年少时候的那些乡女一样,而今躲得无踪无影。小满,总是留在我的记忆中。这时节,随手撒下的种子都会很快发芽生长。我从田野里走过,眼前还是那些作物,生机一片,瓜豆的藤蔓已经延伸到足够开花生育的长度,草木像是疯了一般,茂盛得一塌糊涂。
早晨出去爬山,山上的草木伸长着枝条,呈现一种欢快的氛围,还时不时地随风飘摇。那种飘摇只有精力出奇地好的女儿才有,也就是见了高处想蹦跳上去,见了高处的东西想跳起来触摸到,总之是随时都想展示弹跳的高度和身体的柔韧的那种飘摇,急猴猴地缺乏几分稳重的张狂。这愈发让我感觉得小满实在是大地活泼的女儿。
小满还是会下点不大不小的雨,只不过今年的雨是一场夜雨,像是少女突然充满心事的泪水,但来得快,去得也疾。小满时节的空气中,弥漫着黄荆叶和金银花的芳香,在清晨散溢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总是让人有些喜悦或者按捺不住的兴奋,就像是一个成熟的少女散发出的饱满的热力和体香。总之,小满是一个让人坐不住静不下来的感动不已的时节。
如果说樱桃是小满时节大地最丰满的女儿,那么石榴花定当是大地装扮最艳乍妖冶的女儿,红灿灿的花朵,逼得人心跳加快,仿佛有一团火苗直接就挂到了你的胸口,呼哧呼哧地热烈。
小满,大地的女儿,就这样充满成熟的生机与活力。
2010年5月21~22日于澡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