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不欲生的痛。
那是白颜夕的痛,也是她的痛。
因为他说,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让你下地狱。
所以,白颜夕痛,她也痛。
看着突然间泯灭了声音,一脸痛苦的东方晓,闻人白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皱皱眉,转身走出地宫。
黑暗中,东方晓缩成一团。
这个曾经让她痛彻心肺的男子、这个早已死去的人,现在,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而且……他还没有变成血族,那么,一切是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闻人白曾经告诉她,白颜夕因为不堪忍受永不能相见的折磨,才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地夺取日行者之血,也因此间接害了摩文和离。白颜夕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能够在白天出现,与他相望相守。所以闻人白最后选择变成只能在夜晚出现的血族,是希望能够永远与白颜夕在黑暗中相守,打消她夺取日行者之血的疯狂念头。
然而……闻人白怎么也没有料到,在他甘愿接受初拥,转变为血族的时候,白颜夕却因为受伤而变成了孩童模样。
东方晓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主意--如果自己向白颜夕献出日行者之血,那么她就不用对离赶尽杀绝了。
这么做简直就是一举两得啊~~既解决了摩文和离的问题,又化解了闻人白和白颜夕千年难相守的魔咒。
真是太美妙了。
她突然感到脸上微微一痒。咦?有什么在舔她的脸?!东方晓侧头,对上一张狐狸脸。
九尾狐?!它怎么跟着她进来了。
“你……进来干什么?”东方晓不可思议地看着它。
九尾狐只是一径舔她的脸,东方晓忍不住伸手抱住它,将脸埋进它温暖的皮毛里。想了想,忽然又松开,东方晓一脸狐疑地瞪它:“公的母的?”
九尾狐一脸天真状。
东方晓决定不上当,魔界随便一只小强都可以变成惨绝人寰的帅哥美女,她还是离它远一点比较好。
闻人白离开地宫,便直接去找白颜夕,打开黑色的水晶棺,白颜夕正在沉睡,这样的姿态,他看了近千年也不腻。
修长的手轻轻抚上棺中少女苍白的脸颊,她一动不动。闻人白忽然有些心痛,第一次见她时,她便是这副少女的模样,如今千年过去,她仍然是当初的外貌。宗教裁判所第十任所长,她的人生本来是一片光明的,可是……一切却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开始被彻底打乱。她为他堕落为魔,她为他受地狱之火烈焰焚体之苦,她为他变成了魔族女王……而他,却只能默默陪伴。
忽然想起那个奇怪的少女,她有着和白颜夕一模一样的容貌,还有那只莫名的指环……
水晶棺中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睛,与此同时,闻人白变成一只九尾白狐。
天,又黑了。
地宫里的东方晓站起身,她感觉到白颜夕醒了,没有犹豫,她伸手摘下了那只戒指,让白颜夕也感觉到她的存在。
果然,戒指刚刚摘下,地宫里便多出一个人。
东方晓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像在照镜子。
长得跟她一模一样。
“你是谁?”乍见到东方晓,白颜夕也是一惊。
东方晓苦笑,怎么连问题都一模一样,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只站在密室门口的白狐。
那才是闻人白吧。
“说,你是谁?”白颜夕猛地贴近东方晓,冷声问道。
“我是你呀。”东方晓很佩服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四百年之后的你。”
白颜夕皱眉:“白带你回来的?你就是那个在盘贝城冒充我的人?”
东方晓很老实地点头。
“难道你不知道冒充女王是死罪吗?”
“审判者大人说过了。”东方晓笑了笑,又道,“我只是想为陛下排忧解难而已,请陛下给我一个机会。”
“你这来历不明、行踪可疑的人,能帮我什么?”白颜夕微微挑眉。
“陛下不是想要日行者之血么?”
白颜夕后退一步,仔细打量她,蓦然微笑:“你居然是日行者。”
“如陛下所言。”东方晓十分坦然地任她参观。
“那么,你有什么要求?”白颜夕看着眼前的女子,淡淡开口。
“请陛下放过离,并且永不追究他的罪责。”
“离?魔宴同盟的大法官?”白颜夕浅笑盈盈,“他犯上作乱,其罪当诛,而且你如今已经在我的手里,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陛下所求,不过是日行者之血而已,如今既然已经如愿以偿,又何必执意一战。”
白颜夕看着她,不语。
“陛下定要一战?即使会在这场战争中受到重创?”东方晓笔直地望进白颜夕的眼睛,不屈不挠地继续劝。
“好,我不追究离的罪责。”白颜夕缓缓开口,“只要你愿意献上日行者之血。”
东方晓弯唇:“谢陛下,我愿意随时献上日行者之血。”
嘿嘿,多好一桩买卖,既改变了摩文和离的结局,又解开了白颜夕和闻人白的死结,而且……只是一点日行者之血嘛,她又不会死。
“三日之后,我要你的血。”白颜夕转过身,飘然而去。
东方晓一脸的莫名其妙,这种事情还要讲良辰吉日吗?还是女王陛下打算把她养养肥再动手?
正在东方晓纳闷的时候,密室的门又开了,一个黑衣男子站在门口,冷冷地看向她:“出来。”
“洛特!”东方晓眨了眨眼睛,看清了站在门口的黑衣男子。
“你认识我?”湛蓝色的眼睛冰冷一片,洛特看着眼前这个酷似女王的少女,皱眉疑惑道。
“唔,女王告诉我的。”东方晓摸了摸鼻子,含糊其词,解释太累了。
“已经准备了房间,请随我来。”洛特没有再看她,自顾自大步向前走。
东方晓只得跟上,身后,那只九尾狐也自觉地跟着东方晓。
走出地下宫殿,一路走过长长的回廊,东方晓侧头看着两边墙上的装饰浮雕,那些繁复的浮雕带着浓重的时光痕迹,熟悉而陌生。
远远的,有一个身着燕尾服的男人站在门边。
“执政官大人。”燕尾服男人弯腰,恭敬地道。
“带她进去梳洗休息。”洛特说完,又看了东方晓一眼,“他是这里的执事,需要什么跟他讲。”
东方晓点头。
洛特半点话也不曾多说,女王交待的事办完后,立即离开。
东方晓一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洛特,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请进。”执事为她推开门,恭身站到一旁。
东方晓点点头,走进房间。
房间很大,起居室和卧室连在一起,壁炉附近放着两张雕花靠背木椅,木椅上是色彩炫丽的织锦坐垫,墙上挂着女王的肖像油画,厚重的窗帘旁放着一个金属灯架,挂配着天然水晶垂饰。
执事走上前,点燃灯架上的白烛。
东方晓在木椅上坐下,九尾狐乖觉地坐在她脚边,毛茸茸的尾巴在她脚上扫来扫去。
“有事请摇铃铛,我随时为您服务。”执事抬起手示意。
东方晓顺着他的手势看向手边的银制小铃铛,点点头。
当执事退出去关上门后,东方晓闭上眼睛,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
坐了一阵,东方晓起身走向卧室,原以为会看到棺木,结果居然是一张华丽丽的哥特式大床。仰面倒在床上,东方晓望着白色的床幔发呆,不知不觉中,竟然睡了过去。
睁开眼睛的时候,东方晓是侧躺着的,她看到眼前是一堵白色的墙,用手指戳戳,软软的,还很有弹性。
瞪大眼睛,缓缓抬头,对上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睡美男?
呃,不对!是闻……闻人白?!
“唔……”睡美男不满东方晓的毛手毛脚,微微皱眉。
东方晓吓得一动也不敢动,随即又疑惑起来,不对啊……闻人白怎么会在她床上?!这也太诡异了一点。
接着东方晓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那睡美男圈在怀里,成小鸟依人状。
这姿势……让东方晓想起了闻人白在烈火中守护着她的姿态,那一具焦黑的骨架,也是这样,将她牢牢圈在怀中……
一抬头,东方晓发现睡美男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见东方晓看他,立刻又闭上了。
不对……东方晓疑惑地皱眉,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闻人白,那么在她体内的白颜夕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样安静可不太寻常。
“醒了?”东方晓推他。
睡美男装不下去了,只得睁开眼睛,东方晓发现哪里不对了,他的头发……是黑的。
他不是闻人白。
-妖孽-
“你是谁?!”东方晓怒了,一巴掌拍开他,这才发现这家伙竟然什么都没穿。
啊啊啊啊啊~~!这一大清早的,怎么会有一个和闻人白长得一模一样的裸男在她床上啊啊啊!
“好无情喏……”睡美男抱怨着坐起身。
东方晓揪起被子一把丢到他身上,怒喝:“裹起来!”
“唔……”很委屈地裹起被子,睡美男又凑近东方晓。
东方晓抬脚便踹:“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床上!”
睡美男低头揉了揉眼睛,尖尖的耳朵动了一下。
尖尖的耳朵?东方晓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这不是……狐狸的耳朵吗?
她靠近他更仔细地研究着那对尖耳,却感觉脸上微微一痒,这个家伙……竟然……敢舔她的脸!
东方晓一脚踹开他,不过也正是这一舔,让东方晓彻底明白他是谁了!他就是那只九条尾巴的狐狸,那只被她误认为闻人白,从街上救下来的狐狸啊!
“恩人……”九尾狐锲而不舍地再次企图凑近她。
这时候,门开了。
正牌闻人白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东方晓头都大了。她当然知道,此刻这只九尾狐狸挨着她的模样看起来有多暧昧。
“这个家伙……”东方晓无力地指了指还试图往她身上贴的家伙,“是什么东西?”
“我弟弟。”闻人白淡淡开口。
“噗……”东方晓喷了。
“你昨晚跟陛下说的,都是真的吗?”闻人白没有继续与她讨论关于弟弟的问题,却开口询问了另一件事。
“啊?”东方晓被那个粘在身上的家伙烦得没办法集中精神思考。
“关于你是日行者的事。”
“是真的。”东方晓好不容易甩开了那家伙,点头,“你也看到了,我可以在阳光下出现。”
“你说过,你是从四百年之后来的?”
“嗯。”东方晓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还是乖乖点头。
“你说,陛下会因为日行者之血与魔宴同盟发生战争?”
“嗯。”
“你说,陛下会在这场战争中受伤,在魔法阵中被分裂为两个个体,一个是因精神力不足而幻化为孩童模样,另一个就是你?”
“嗯。”
“那么……如果战争没有发生,陛下没有受伤,你又会在哪里?”闻人白看着东方晓,淡淡开口。
东方晓一下子怔住。
是啊,如果阻止了这场战争,改变了历史,那么身为这场魔界大战“后遗症”的她,会消失吧。
她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
东方晓忽然想起了摩文给她的预言,他说,她会消失。
摩文的预言,从来没有失算过。这一点,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待东方晓回过神来时,闻人白已经不在门口了,床边的桌上放着一只水晶杯,杯子里是鲜红的液体。
一双修长的手捧着水晶杯,递到东方晓面前。
距离上一次进食,已经很久了,而且她身上的增血剂早就已经吃光了,东方晓的确很饿。伸手接过水晶杯,一饮而尽。然后那只温暖的手又凑到她唇边,替她拭了拭嘴角。
东方晓一手抚额,一手推开那个扰人的家伙。
嘴角一软,那个家伙……居然敢来舔她的嘴角!东方晓怒了,一脚踹开他:“你这妖孽!到底想干什么!”
“妖孽?”某妖孽开口,眨了眨眼睛。
东方晓的嘴角开始抽搐,那样故作天真的神情,出现在长得跟闻人白一模一样的脸上,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啊。
“你给我取的名字吗?”某妖孽问得一脸天真。
东方晓嘴角抽了抽,随即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对。”
“真的?”某妖孽又道。
这个家伙,明明顶着一张跟闻人白一模一样的脸,却让人一眼就瞧明白他不是闻人白。
“真的吗?”某妖孽最大的优点是锲而不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东方晓正在为刚刚被闻人白点明的事情心烦,哪里还有心思和他胡搅蛮缠,便点点头,敷衍地说:“真的真的。”
事实证明,东方晓是不长记性又没脑子的家伙。
在妖孽同学热情万分地扑上来死死抱住她的时候,她终于记起了洛特曾经教过她的一件事,一个关于妖类的法则。
洛特说,妖会视替其取名者为主人,誓死效忠。
“那个……你应该不会刚刚好是一只妖吧?”东方晓迟疑了一下,看向某个兴高采烈的妖孽同学。
“是呀。”妖孽同学笑眯眯地点头,“我是狐妖嘛。”
“咳咳……”东方晓呛着了。
走出房间,白天的古堡分外安静,连昨晚见过的那个执事都不见了。
“恩人……”妖孽同学亦步亦趋地跟着东方晓,一路东拉西扯。
东方晓停下脚步,瞪他:“不准叫我恩人!”
“可是……是你救了我呀,如果没有你,我就被人类剥皮吃肉了呀。”妖孽同学眼睛亮闪闪的,十分委屈。
“我……只是救错了人而已。”东方晓侧头想了想,然后点头加以确定。
“这也不能改变你救了我的事实喏。”妖孽同学一点都没有被打击到,他认定了东方晓是他的恩人。
东方晓懒得理他,转身继续走。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被人类捉走吗?”妖孽同学继续跟着她。
“为什么?”东方晓心不在焉地问。
“因为他们设了陷阱来捉我!好卑鄙哟!”妖孽同学忿忿。
东方晓懒得再理他,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古堡内乱转,一直走到一座白色的塔楼前,好奇地走进塔楼,推开门,竟然是一片蔷薇园。
一袭白衣的闻人白站在一片蔷薇花海中,正折下一枝花来。
“哥哥。”妖孽同学微笑着唤道。
闻人白一惊,手被蔷薇的刺划到,带出一滴血珠。他转过身来,看向东方晓和东方晓身后的妖孽同学。
“霜,”闻人白淡淡开口,“长老们刚刚来找你了。”
“霜?”东方晓疑惑地看向妖孽。
“他叫闻人霜。”闻人白道。
东方晓嘴角抽了抽,好好的闻人霜,干什么要承认自己是妖孽。
“请叫我妖孽。”妖孽同学洋洋得意道。
“嗯?”闻人白不解。
“是恩人给我取的名字!”妖孽同学说得眉飞色舞。
闻人白眼里滑过一丝笑意,很浅很浅的笑意。
“霜大人!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威严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在东方晓的身后响起。
她回过头,看到两个白袍的老人,都拄着玉手杖,长着狐狸耳朵,只是面色十分严肃。
闻人霜左顾右盼,就是不回头。
“霜大人!”那声音更严肃了。
“叫你呢。”东方晓看不下去了,推他。真是的,一点都不尊重老人。
闻人霜不情不愿地转过身,一本正经地道:“我已经认了主人,主人赋予了我新的名字,请叫我妖孽。”
“荒唐!”
“胡闹!”
两位白袍老人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
“你身为狐族族长,怎么可以如此胡闹!”
东方晓这下子是彻底惊讶了,这个行为幼稚的家伙,竟然是狐族的族长?!
“今天开始不是了,我已经认了主人!”闻人霜一扭身,躲到东方晓背后。
东方晓黑线,她总算明白,自己是钻进这个家伙设好的套子里了,他分明是不想当族长,拿她当挡箭牌呢。
“不像话!不像话!”白袍老人气得狠狠敲着手中的玉手杖,“跟我们回去!”
“不要!”闻人霜躲在东方晓身后,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来人,把族长带回去!”白袍老人大吼一声。两个孔武有力的女人“咻”地一下出现,一左一右架起闻人霜。
“恩人……恩人……我不要回去……”闻人霜乱没形象地叫着。
东方晓笑眯眯地冲他挥手道别,幸好幸好,这个超大号的牛皮糖总算被人弄走了。
闻人霜一走,世界就清静了。
闻人白安静地整理蔷薇园,东方晓坐在一旁的台阶上看着他。
阳光暖暖。
“霜一千二百多岁了。”闻人白忽然开口。
“呃?”东方晓一头雾水。
“长老六百多岁。”闻人白又道。
东方晓抽了……莫不是因为他听到她说闻人霜不尊老了?可是那个妖孽……居然一千二百多岁了,真是……呃?等等,闻人霜“弟弟”一千二百多岁,那闻人白“哥哥”又该是多少岁?
东方晓僵了。
一直到傍晚的时候,闻人白才离开,东方晓知道他是去找白颜夕,便自己回房。
东方晓是心存侥幸的,她希望改变历史之后,她还能存在,因为……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办好,比如……被困在黑暗国度的微生阳,比如……与她订下血之契约的洛特。
躺在床上,东方晓闭上眼睛。
床突然一沉,有人在床沿坐下,伸手抬起东方晓的下颌。她以为是闻人霜,眼也不睁,就抬手拍向那只不规矩的爪子,恼道:“不要闹了……”
那人不仅没有放开东方晓,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接着,东方晓感到脖颈处一阵刺痛,她知道不对,忙不迭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是白颜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