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向你看
(一)
第一次见到许夏,是在白天,我的身份是快递员。
你那天的样子看起来不但狼狈,而且莽撞无礼。这是后来,许夏说的。
十一月的上海,天气渐冷,很容易让人贪恋被窝的温度。那天,我有点睡过头了。头天从老板办公室出来,他一再交代,明天要送的快递,记得赶在十点以前送到。
第二天,等我一觉醒来。早已过了那个时间点。我一个弹跳下床,裹了件大衣,抱起礼盒匆匆出了门。
我用飙车的速度赶到玫瑰庄园酒店201室,临敲门前,我将放在摩托车后备箱里的围领裹在了脖子上。顺便,把整张脸也藏了进去。
门铃响过几下后,隔着猫眼,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谁啊?”
“送快递的。”
“你怎么用围巾裹着脸啊?拿下来,让我看清楚点。”
“对不起小姐,这个……好象不在我的服务范围内……”
“你挡着脸,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入室抢劫啊。”
我有点哭笑不得地将围领往下拉了拉,然后一只手撑在门上问:“这回总可以了吧?”
“还是有点可疑。”
“那你想要我怎样?”
“告诉我,这快递是谁让你送的?”
“严川。”
听到这个名字,门开了。快递的主人“许夏”,着一身丝质睡衣,湿漉着头发出现在我面前。她接过笔低头签收时,我撇见她白嫩的脚丫贴在地板上。看样子,她刚从浴室里出来。
签好字,她沉默着用眼睛扫了我一眼,转身关上门回房。
我无奈地笑着正欲离开,门很快又被打开。
“这个,你看怎么办?”许夏重新湿漉着头发,站在我面前。她手里打开的礼盒里,是一堆碎裂的酒瓶玻璃。
从北京快递过来的,原来是一瓶法国红酒!
“这个,对不起,我赔。”我掏出钱包,抽了几张百元钞,放进了她手里举着的礼盒里。
许夏瞪着我,原本那张干净的脸变得气呼呼的:“没按时送不说,送过来的还是弄破的。你是怎么送快递的啊?”
我歉意地笑着说声对不起。
她站在门口,悻悻地说:“这是赔钱能解决的事吗?”
我忍不住,笑着回了她一句:“你先生,还真把上海当乡下了?这种酒上海哪里都能买到,根本不用费劲,大老远从北京快递过来。”
她正想张口解释,我又补充说:“还有,哪有丈夫纵容自己的妻子酗酒的?除非,这个男人对这个女人动机不纯……”
“懒得跟你说,你懂什么?”许夏瞪了我一眼,转身将门狠狠地关上了。
这女人真泼辣。我边想着,边下了楼。
(二)
再次见到许夏,是在晚上,我的身份是酒吧调酒师。
晚上12点,我所兼职的那家酒吧,客人渐渐少下来。我正在吧台,想着白天送快递的事情发呆。这时候,卡座里有人喊了一声:winter!
我抬头看过去,瞅见了白天遇见的那张干净的脸。只是这回,不再湿漉,而变成了阴郁。远远地看见,她那身名牌职业装,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强大气场。
我的嘴角动了动,这样的巧合,真算得上是狭路相逢。
走到卡座旁,我欠身礼貌地问向她:“小姐,请问你需要点什么?”
许夏抬起原本平视前方的眼睛,惊讶地看向我:“怎么是你?”
“我是这里的调酒师。”
“那白天……”
“没错。那也是我。”
许夏愣了一秒,然后又很快点头:“你一天打两份工,白天送快递,晚上在这里当调酒师?你白天的样子看起来不但狼狈,而且莽撞无礼。”
我笑着听她说完,然后继续问她:“如果你弄清楚了我的身份的话,那么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你想喝什么?”
她瞅了一眼吧台的酒柜说:“要一杯,你最拿手的鸡尾酒……”
我笑着点头离开。
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我将一杯调好的鸡尾酒放到她面前。她举起酒杯,轻轻地将杯子里艳丽的液体摇出一个小旋涡,然后饶有兴致地抬头问我:这酒叫什么名字?
“前世今生。”
许夏若有所思地笑着轻轻嘬了一口说:“白天你说,纵容女人喝酒的男人,动机不纯。那现在的你,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动机不纯呢?”
“你忘了,我是这里的调酒师,为客人调酒,那是我的职责。”我保持惯有的礼貌语气,给了她一个滴水不漏的回答。
许夏一连喝了好几口,然后突然解释说:“其实,白天送我酒的,不是我丈夫。”说完这话,她的表情很快暗淡下来。眼里汪下一片忧伤。很容易让人联想,她刚刚有过一段不好的经历。
我并未接她的话。这种时候,沉默比什么都来得礼貌。酒吧里剩的客人不多,我有点担心,以她这样的状态,如果没带同伴,喝醉了谁送她回家?
出于礼貌,我劝了她一句:“可以的话,少喝点吧。回头有人来接你回家吗?”
她猛喝了几口,迷离着眼睛自言自语地说:我哪有家啊,他给得起我家吗?说完,一头趴倒在吧台上。
我推了她几下,都不见醒。我想:今晚我又不能按时下班了……(三)
我照白天送快递的地址,将许夏送回了玫瑰庄园酒店201室。经过酒店大堂时,我留意到前台登记处的几个服务员,眼睛看向我们进来的方向,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
我没理会,顾自扶着许夏,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叫来服务员,开了房间门。我将许夏放进房间。转身临出门时,许夏迷糊地起身追了出来。嘴里喃喃地喊着:严川,别走,你说好……今天陪我的。你忘了,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啊……我停住脚步,才撇见一旁的茶几上,有未动的蛋糕和留下点过痕迹的白色烛台。两个高脚杯,寂寞地空着。我白天送来的那个礼盒,安静地搁在一旁。里面的红酒瓶玻璃碎片,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我正看得发愣,许夏摇晃着身体,从身后拉住了我。那只拉住我的手,透彻地凉。我停在原地,很快,拉住我的那只手,一点点往下滑。许夏的身体也跟着向地上倾倒过去,我赶紧伸手扶住她。
许夏被我一拉,整个人向我怀里倒过来。我伸手稳住她的肩,才勉强使她靠在我肩旁。一直迷糊的她,被我这么用力一拽,好似突然清醒般,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我。
“你没事吧?”我赶紧松开手,脸上突然一阵火辣。
“你是谁啊?严川呢?”
白天差我送快递的那个男人?看来,她并未清醒过来。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我不认识她说的严川。她“忽”地一下,吐了我一身。翻江倒海,毫不客气地将我帮她调的那杯“前世今生”还给了我。
看来,她未卜先知,在我犹豫的刹那,记起了我的身份。她这一吐,算是讨回了白天吃过我的那阵亏。
吐完之后,她突然又哭了。泪湿的双眼看向我,满眼的哀怜,让人不忍直视。她边哭边呢喃:“你说酒到,人就到。最后我只见酒不见人。我的要求不过分,我只是想在生日的这天,让你陪陪我。人没见到,连送来的酒都是碎的……”
尽管我知道,伤害她的是那个叫严川的男人。但我的内心还是升腾起一阵深深的愧疚,对许夏来说,我犯的这个错,加深了她今晚内心留下的伤口。
那天,我在酒店守了她整晚。看着她那张干净的脸,发了整晚的呆。
(四)
第二天,在许夏醒来前,我离开了酒店。
骑上摩托车去送快递的路上,我接到老板的电话。说玫瑰庄园酒店201室有位姓许的小姐,有快递要发,叫我去一趟。
许夏?
我担心她对昨晚我送她回去的事有什么误会,在电话中,我委婉地向老板推辞说能不能换其他同事去一趟。老板在电话里大声命令说:她点名就要你去,就现在!
直到进了酒店房间,见了一脸微笑的许夏,我一直忐忑的心,才算放下来。
她谢过我,穿上一件杏粉色的大衣,然后拉我出门。
我在身后追问她:“你要快递的东西,是不是忘记给我了?”
她回过头,突然笑得一脸灿烂地说:“不在你面前吗?”
我正发着愣,她早已进了电梯,见我没动,又跨出一步,伸手将我拽了进去。
“如果不介意的话,把我当成要送的快递,带我逛逛上海。”临出电梯前,我才弄明白:原来许夏,活用我这个快递员,给她当导游逛上海。
摩托车启动,许夏带上头盔,将手搭在我的腰间。摩托车开动,许夏对着我的耳朵大声喊:“你为什么打着两份工,很缺钱吗?”
“不是,我只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因为在上海,白天送快递,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流动和发展;晚上在酒吧,能享受这座城市最妩媚的风情。就这么简单。”
摩托车加速,许夏从身后,用身体紧紧地靠住我。路两旁的风景,快速地向身后退去。由大变小,直至最后,变成一个又一个的小点,消失不见。
从浦东一直逛到浦西,送许夏回到玫瑰庄园,已是夜幕降临。
在门口告别时,许夏摘下头盔说:我明天8点的飞机回北京,我来此的任务已经结束。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让我对上海这座城市,没有留下遗憾。
我微笑着看她进去。出来时,身后有目光追随,炙热地,我却没有回头看。
几天后,我收到一封从北京发来的快递。
许夏说,如果早些遇见你,我们的际遇,不是这般模样。
许夏说,我是严川的情人。来上海,只是为了和他偷欢。他没来,我却遇见了你。
许夏说,我爱你!只是现在,我给不起你最完整的自己……很多年后,我想起许夏在酒店门口跟我说告别时的表情,我才明白:有些决定,需要借别人的口说出来,否则,便成了一场彻彻底底的错过。
许夏,对不起!从上海飞往北京的机票,你等得太久。只是这回,我不再让你独自跑掉……
夜色如晦,尾音迷醉
【one】
“安童,这是今天的计划行程表,稍会Elena替你详细概述过程,你先过目一下。”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女人,将一份纸张放在桌面上,及肩的长发烫得规矩工整。
“谢谢,我知道了。”正在化妆的安童由于脸颊被化妆师固定住,不能太过显露面部表情,她微点头道顺手拿起纸张查看。
10:00AM——11:00AM:新单曲母带视听甄选。
11:30AM——14:00PM:演唱会歌舞彩排。
14:30PM——16:00PM:fans面对面握手会。
17:00PM——18:00PM:新人团体宣传造势拉票会。
19:00PM——21:00PM:《周日大来宾》节目录制。
22:00PM——23:30PM:《天资》杂志封面人物拍摄。
随意扫了几眼编排满档的纸页,安童抬眸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天生长相秀丽清雅,气质脱俗,从小受过歌唱教育的安童不但声线独特,清亮,更在作曲区域有着异乎常人的天赋。这些优势都使她在娱乐界发展得极为顺利,星路坦畅。
她“啊”的一声像是突然记起了什么,唤来助理Elena道,“把那个给我。”
Elena很了解的点头,转身从大包里摸出一个Mp3递给她。
安童动作熟稔地戴上耳机,打开事先录制好的音频。耳机便清楚传来一个好听的男音,低沉略带沙哑,却又清澈慑人,令人不由得深陷其中,频频幻想拥有这样声线的男人会是一个怎样的模样……“在这纷纷扰扰的城市中,来来往往的生活里,总有那么几样小东西会在不经意间唤醒脑海最深处的某些记忆。那可能是一首歌,一段情,一声旋律,一种好闻的香水味,和一个无法忘却的人……欢迎收听今晚的‘夜语’,我是主播叶。”
无论工作再忙再累,安童都不会错过每天的电台播出,纵然疲惫连眼睛也睁不开,她会吩咐助理将夜晚的节目全体录制下来,就像现在这样播来听。
她爱这个叫做叶的男人,爱他独特磁性的嗓音,爱他有条有序的思路,爱他看透世间的沉稳……虽然她从未见过他,就算在大街上彼此无意擦身而过,都可能不会注意到他,但那种心动的感觉是不曾改变的。
安童永远记得第一次听到叶声音的那一晚,她因为工作上的不如意而意志消沉,在家里颓然地猛灌啤酒,丝毫不顾忌自己的声带会否受到损伤。几乎不经意的,她打开电台广播,在搜索调频的时候便听到了他,收听到他的午夜电台。
叶先前接到一个女听众打来的电话,声称自己没有快乐,在单位受同事排挤,外人不了解自己,就连家人也是冷漠相待……安童喝啤酒的手骤然停止,好像,同自己是如此的相似……然后,她听见,这个男人低沉的嗓音缓缓道,莫名的蛊惑她带着几分安抚,“其实快乐不在于外界无谓的干扰,有些人受到周遭良多关注,他心底其实并不快乐,相反,往往一个人却可以收获更多快乐。在这里我要送一首歌给那些不快乐的人,有时候,快乐与不快乐只在一念之间,就像现在你们聆听着我,我是快乐的。”接着,惆怅舒缓的音乐声代替了他,张惠妹的歌声一字一句,竟唱进了内心深处……
我要快乐我要能睡的安稳
有些人不抱了才温暖
离开了才不恨我早应该割舍
我要快乐哪怕笑的再大声
心不是热的全都是假的
只有眼泪是真的
……
“叶……”黑暗中,安童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他叫叶。手中握着的啤酒罐被放回桌面上,只余下没有生命的机器播放着附有灵魂的歌声,一遍遍。
“今晚的‘夜语’就此告一段落,”耳边叶的声音将安童的思绪从回忆中扯回现实,“各位夜安,好梦。”
化妆师补完最后一个妆点,安童满足地拔下耳机,将Mp3递还给一边站着的Elena,对着镜中的自己淡淡笑道,“走吧。”
【two】
夺人声色的镁光灯,娱记的丑陋嘴脸,疯狂失控的歌迷,沉重的工作压力。
安童的生活几乎离不开这四个东西。她唯一最为放松,卸下全身心戒备的状态应该就是在收听叶的节目的时刻。
她偏执地依赖迷恋着这个男人的声音,就连他细不可闻的咳嗽声和喘息声,都挚爱。
所以当她得知自己被邀请至‘夜语’电台同叶一起直播节目的心情,简直是无法用词句来比拟的,她只知道自己捏着通告单子的手,因为激动而止不住的颤抖。
终于……要见到他了么。
终于是要见到了啊。
完成了一整天的通告,已经接近午夜零点,安童丝毫没有表露丝毫倦色,表面上冷静无常其实内心已经雀跃得不能抑制。
她掰算着时间,距离见到叶真正进入倒计时,还有五十七分钟又三十六秒,三十五秒,三十四秒……叶会是个其貌不扬的人么,还是高大健谈的男人呢,亦或是公板眼镜男……安童很明白,在电台工作的男人大数长着并不出色的大众脸,因为他们不是靠脸蛋混饭吃的人物。但是往往一开口,却将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去,也就不在意他的外貌如何如何了。
“安童,车已经等着了,现在就出发?录完这档夜间电台今天的工作也就暂告一段落了。”Elena朝安童笑笑。明星的助理不好当,甚至比起他们更耗费精力,她已跟随她好些年头,彼此像亲人一般,相处融洽。
“好。”安童点头,眼睛随意地扫了一眼镜子,猛然惊觉自己脸上还化着方才拍摄广告的大彩妆。浓重的化妆品掩盖住了她最天然的本色,她急切地拿着化妆包跑去盥洗室卸妆。“等我十分钟。”
七八分钟后安童恢复了素颜状态,她的肤质天生就极好,化妆师时常赞叹安童的肤质是最好的类型。素颜的她少了一分妆后的贵气傲然,多了几分平易亲切。
但那外貌依然是惊为天人的。
坐在房车上安童没有说话,Elena在后座写着工作表,车内气氛是静谧的。安童时不时抬手看眼手腕上的表面,心跳骤然加快。
电台大厦矗立在地平面上俨如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抬头仰望顶部会感到脖颈一阵酸疼。Elena告知安童‘夜语’栏目组位于十七层左侧,安童盯着高楼的某一位置停滞几秒,便毅然跨步迈进大厦。
电梯显示着楼层数,一层层上升,上升……
十五,十六,十七……
厚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安童一行人刚踏出电梯,便看到一个着装得体的女人站在门口等候。“是华威唱片的安童小姐吧,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