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童同她握手示意,那女人又同随行的Elena和其他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后,便引他们进去。
安童屏住呼吸走进电台室,空气是凝结的。然后她缓缓抬眼,一眼就望到了主播DJ的位置,那人似乎听到声响回过头来。
安童的瞳孔在瞬间放大……
那是一个女人,是一个长相极为普通,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
“你是……”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安童你好,我是代班DJ岚,很高兴见到你。”短发女人声称自己是岚,“叶今天患了感冒,不能赶来主持,我是今晚‘夜语’的主播,希望我们相处愉快。”
“岚,你好。”安童给予对方一个友好的微笑,心中的失望不言而喻。
好不容易期盼的通告,这是第一次上他的节目,他居然患风寒。上天是在开玩笑吗,哈,还真是很不好笑。
果然是连见他一面都这么难吗,安童垂下眼睑,长睫毛在眼皮上投射一排暗沉的倒影。那模样,任谁见了都不禁心生犹怜。
【three】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安童都没有再接到电台的邀请通告,并不是没有邀约,而是她的档期无法周转适宜,巨大的工作进程扼杀了她全部的业余休息时间。
唯一不变的是她每天收听叶的节目,他的声音已然深刻印记在她脑海,她像是奢吸毒品的病患,缺了他便好似生活少了一抹色彩。
今年的圣诞来得似乎特别快,天气接近冰点,行人们都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自己包裹起来,寒风彻骨,雨丝夹杂着星点小雪。
安童很不幸地发烧了,烧得非常严重,三十九度二。
Elena帮她延后了所有通告,处理棘手的善后工作,比她还忙。公司决定给安童放三天小假,但是勒令她绝对要在三天内恢复身体状况,忌一切辛辣刺激性食物。
在安童的独身公寓中,她缩在被窝里,手脚冰凉额头却滚烫。液晶屏电视播放着圣诞歌曲,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手机时不时地震动出声,艺人好友,工作人员的祝福慰问短信接踵而至。
她必须要一封封耐心回复,在这个圈子里容不得你耍性格,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败涂地。人人都戴着一副善意的假面,人前对你笑背后捅一刀是再平常不过的戏码。
安童木讷地按着手机,眼神没有一丝情绪。
离‘夜语’开播还有二十几分钟,安童莫名的想要听到他的声音,并且这种信念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抱着侥幸的心态,安童按下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她曾经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拨打叶的电台号码,也被无数次的告知“呼叫繁忙”……就这样反反复复,数次数次。
这回一定也是失败的吧。
就在安童忍不住耻笑自己的时候,手机那段传来一个爽朗清澈的女音。“您好,这里是‘夜语’电台夜间服务时间,人工受理服务,请问您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助?”
居然打通了!
如果不是喉咙难受得紧,安童简直要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绕着屋子跑上几圈。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想……找叶主播。”
“叶主播的‘夜语’在今夜一点准时播出,我们可以留下您的号码,待会节目会抽取幸运听众的来电,若您的号码被抽中就可以与叶主播交流了。祝你好运,那么还有什么疑问吗?”
安童握住手机的手力道不断收紧,“没有了,谢谢。”
“晚安,再见。”
结束通话,安童撑着身子挪去客厅,倒了几大杯白开水‘咕噜咕噜’地喝下,喉咙因为发烧而撕裂般疼痛火热。
节目开始,安童认真地聆听叶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分情绪。而后,她听到他独特的磁性嗓音几分低沉道:“唔,现在接听幸运听众打进的电话。”
那一瞬端坐在收音机前的她浑身细胞都忍不住颤栗,手中紧握的手机有些湿润,掌心里布满了名为‘紧张’的汗液。
她一秒一秒的静候,手机或许会在下一瞬猛烈震动起来……但是……
没有。
安童嘲讽地勾勾嘴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讥笑,她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抽取。
也就是说根本是百里挑一的中选率,不可能这么幸运的,不可能。
【four】
五分钟后。几乎是不敢置信的,安童清清楚楚的瞧见,黑暗中,自己的手机泛着亮光,‘吱吱吱’地震动,来电显示赫然是那个可以倒背的号码。
她反应极快地按下通话键,将手机捂在耳边。
“你好,这是‘夜语’夜间电台我是DJ,叶。作为今晚最后一个接进线的听众,你有什么想要传达的吗?”那个男音带着一丝低哑的磁性,一分暗沉的魅惑和一股清亮的透彻。
是他,是叶。
安童努力维持镇定,这时刻充分体现了她擅长的职业本能,处事不惊。“叶,你好。”
“你好,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她顿了顿,缓缓道,“我是曼。”
“曼,在这节目最后的时光里,你想要点歌给自己还是送出祝福呢?”叶平静公式化的提问道,声音好听得令人沉醉。
“我想要同你说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零点五秒,叶似乎惊到了,这是头一次,听众提出如此特殊的要求。她没有漏掉他轻微的喘息声,和温暖的回答,“好。”
她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他那里的机器可能正在显示离节目结束的倒计时,她轻喘口气,几乎是小心地询问他。
“可以做我的朋友吗?”
叶再一次顿住,细心如他,这个女孩的声音清澈动人,却使他觉察出一丝细微的悲凉。他顺手调出温柔轻悠的背景音,“当然可以。”
“恩,这样就够了。”安童如同一个孩子得到棒棒糖一般,脸上绽放的笑容是极为满足的。“叶,晚安。”
“晚安。”叶的声音包含着一分温暖,在她听来却是极致的美好。而后他在她欲挂上电话的前一秒补上一句道,“圣诞快乐。”
他想,这个女孩或许是一个人在家听电台,一个人的圣诞的确很难熬,他苦涩地环视一眼空无一人的录播室,心下涌起几分孤廖。
他说,圣诞快乐。
安童微笑着闭上双眸,手里仍握紧手机,仰面倒在柔软的单人床上。硕大空旷的屋子内叶的声音还在回响。
知道么,这是她二十三年以来收到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最好的。
谢谢你,叶。
【five】
结束了圣诞节的“夜语”录制,叶致远走出录播室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了。
他精壮瘦高的身板在灯光投射下显得越发修长,眼神如同他的声音吸噬所有人的注意,锐利而深邃。
没错,他就是叶,原名叶致远,如今二十五岁。
作为当下最受欢迎流行又抢手的电台DJ之一,叶致远为人低调,从不接受娱乐传媒的专访和拍摄,外界似乎永远只闻得其声不见其人。
对于外界传言他其貌不扬,长相恶俗的流言,他亦不置可否。他从不认为自己长得好看,甚至是有些自卑的。
但是,叶致远是个美男子,这是少数人有幸见过他本尊之后一致给予的肯定评论。
“叶,今天的接听听众来电环节,你险些延误了时间。”导播Maco带着一脸严肃公式化的表情质问,神色透露几分凛厉。
“恩,方才那通电话很特别,那个听众的声音,给我感觉……”叶致远顿了片刻,回忆着安童的声音,慢慢勾起唇角,“有些熟悉。”
Maco轻叹一声,将手中握着的杂志随意卷成一卷。“不早了,快些回家。”
叶致远点头,目光随意掠过杂志封面,Maco似乎注意到他的视线,便将杂志双手摊开,只见封面上印着一个清丽雅致的女人,嘴角荡漾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不会太过分亦不会太造作。
她的名字叫安童。
Maco拍拍封面,发出‘啪啪’声,道:“这个安童是近两年最倍受瞩目的新星,我听过她几首歌,确实不错。”
“我知道她。”叶致远定定地锁视封面上的安童,仅两秒便淡漠地移开视线,似乎不愿多继续闲聊明星的八卦。“先回去了,明天见。”
Maco点头目送着他离开。这个男人的背影挺直,步伐坚定,身上斜背黑色旅行包,身影渐渐消失在电梯口。
Maco再次卷起杂志放入手肘夹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悄声离开。
【six】
干净的白色系单身公寓。
灰色调的茶几同沙发,桌面上扑散着零碎的白色纸张。
纸张上被钢笔来回划了几道直线,似乎是试笔时留下的印迹。记录的文字时而被修改涂画。
叶致远端坐在电脑前,带着入耳式环绕耳机,轻微的蹩眉闭眸聆听,随后睁开眼睛用手中的钢笔,在纸上记录歌名列表的某一位置,划了一个叉。
他是个负责的电台工作者,对待工作从来是严谨,一丝不苟的。他习惯利用休息时间去了解当今流行乐坛的音乐走向,每一位歌手出的专辑及单曲,无论对方是否成名亦或过气,他都一视同仁。
在他看来,好音乐是不分区别的。
用鼠标点开网页上的歌单,一排曲名瞬间弹出,他漂亮狭长的眼眸微眯。
安童……安童……安童……
整整两页安童的歌曲,是他在一小时前刚下载的。
打开第一首,流畅的旋律便缓缓溢出,叶致远的眼眸划过一瞬讶然,双眼皮越显深刻。这个女歌手包揽了所有的作曲部分,她的曲子初听很是清新,似乎想要传达一些最为深处的东西……将音量调大,安童清澈见底的歌声如琴键般流畅滑动于耳际……她的音域极广。
高音不会过分尖锐,低音又带着蛊惑人心的低沉,中音更是转换得心应手,甚至将假音都处理的极为干净,令人回味。
纤细,温婉。
……
叶致远再次闭上眼眸,一遍遍的感受着她的声音……而后,他轻握手中的钢笔,将笔尖抵在安童名字的左边,画了个醒目的记号。
“安童。”他用他低沉醉人的声线轻道。
安童,这是个非常有潜力的歌手。
【seven】
刚恢复身体状况的安童,立刻就被公司扯入更为紧张的工作氛围中。
经纪人很郑重地告诉她,在她休假的这三天,延后了三个广告代言,推掉两个fans见面会,原先答应录制的节目也临时换人,演唱会彩排也因此延迟。她不但要尽全力弥补这些通告,还要召开记者会,更有新专辑等着宣传造势。
安童的心口像被巨石压住,又闷又堵憋闷不已。
在前往记者会的途中,安童坐在保姆车后座,化妆精致的脸庞,掼了三小时的头发以及熨平贴身的服装,使她无法动弹。
“Elena,”她轻轻唤道,本就明亮的双眼因为妆容的关系更透彻夺目。“把那个给我。”
Elena会意地颔首,明白她讨要Mp3收听电台,正欲从大包里掏出,却被坐在右侧的经纪人Larry阻止。
“马上就到了,明天再听吧。”
安童抿起薄唇,细眉轻蹩,“不行。”
Larry和Elena似乎都被她的回绝惊到,Larry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她,敛眸道,“抓紧时间。”
“谢谢。”安童毫不马虎地戴上耳机,熟稔地滑动按键。
一段熟悉的开场白过后,叶的声音清晰地从双耳传来,那样近那样近,就如同他贴着她说话一般。
“节目的开始我想先介绍一位歌手,相信大多数听众一定都对她的名字耳熟能详。没错,她叫作安童。”
这时司机突然一个猛烈的刹车,使得车内的人措手不及往前扑去,Elena眼疾手快地扶住安童的手臂,她还是将脑袋撞到了前排的靠背。一声闷响,不轻亦不重。
早知道就该替她上保险,当时他们顾及她的服装一上保险带就会破坏原先的美感,便就此作罢。
“你怎么回事,安童坐在里面还急刹车,万一伤到脸怎么办!”Larry盛怒地呵斥着司机,司机蹩红了脸慌忙道歉。
Elena及时上前查看安童的情况,半响,她舒了口气对Larry道,“还好,没事没事。不过妆花了一块,等会下车前让Amy替她补补。”
保姆车很快再次发动,这次司机开得很小心,时不时用眼睛扫视反光镜,维持着平稳的车速。
“还好吧?”Elena仍有些担忧她的情况,因为从刚才起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许是惊吓过度。
只见安童绝美清秀的脸庞渐渐浮现出一抹笑容,那笑意是极浓的,是发自内心的嫣然,让人看了从心底舒服恬谧。
她带着这样绝伦的笑靥道:“我是不是做梦。”
“什么?”
“我不是在做梦。”
余下Larry和Elena疑惑的面面相兢,安童是怎么了,一味的只知道发笑,眼神痴傻,该不会是撞坏脑子了吧。
她全然不顾他们异样的目光,全然沉浸于自己的世界翩然起舞。
他说,她是个好歌手。
他说,他喜欢她的歌,她的声音。
他……
的确是这样说的。
【eight】
安童同叶,仿若一个翘板,她坐在这头而他在那头。两个人永远只能保持平衡的状态,互相远望。偶尔在接触到对方目光的一瞬,彼此莞尔一笑,却是怎样也到不了那头去的。
所以。
安童仍然每天收听‘夜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曾落下。
叶仍旧是‘夜语’晚间电台DJ,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未缺席。
【nine】
两年后。
安童的事业渐渐走向低潮期。
不全然是她,如今的华语唱片界越发难以拓宽市场,新人辈出却又被层出不穷的新现象给无情击溃。
人人唱着花五六万块从作词人那里买来的口水歌,不在乎歌曲意义只在乎传唱率是否广泛,无所谓唱功好坏只关注歌手的外形是否花哨吸引眼球。
安童依然感觉身心倦备,甚至时常反问自己,这样一直坚持是对的吗,她是不是也该转型,是不是也该跟随大部队迈进这所谓的‘潮流’之中。
但是叶的名气却逐渐声望,由他主持的“夜语”和一档新栏目年年攻占同类电台节目的第一位。
似乎唯有他丝毫不被当今社会流行趋势所带动,我行我素的风格依然深受年轻听众的追捧。
“安童,好消息好消息!”Elena手里捏着一张通告兴奋的情绪溢于言表,“公司好不容易替你争取到了这张通告,一定要把握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否则想要东山再起就太难了。”
安童淡漠地将眼神投过去,昔日清澈的眼眸早已平添了几分岁月磨砺后的锐利。一眼就望到了纸张上的大字。
由当红DJ叶主持的“夜语”电台,诚邀影视歌三栖明星安童小姐宾临作客。
她心下雀跃一喜却很快被一种异样的情绪笼罩,是失意是彷徨是惘然。
果然时间是最恐怖的整容师,手术失败,如今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两年前她推辞的电台通告无数无数,几乎用两只手都无法数的过来。
如今她接到一单通告都需要感谢上帝怜悯,庆幸世间还有人记得她这个过气歌手。
时过境迁,还有什么是值得她相信的呢。
她真的不知道了。
【ten】
被迫于这个狼籍社会,被迫于民众的通俗偏好,被迫于公司施加压力。
安童不得不低头将自己再次淌入‘娱乐圈’这片大浑水里。
她放弃自己最为钟爱的作曲,像个失去灵魂的傀儡般,麻木被人们牵引着行动。她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活着,却已经死了。
犹如一个刚出道的新星,唱着最广为流传的歌曲,公司很快为她量身打造了新单曲,名为《归返》,整首曲风便是现今最受歌迷欢迎的口水传唱类型。哗众取宠,是安童听到demo带时脑海中第一反应出的词汇,紧而她冷笑不言,不过……这正是大家所要的,不是么?
安童麻木地录制新单曲,歌声乍听去还是那个干净清爽的女音,但是细细回味,总会发现有些东西不同以往。但真要指出些什么,却又无从批判。
去参加“夜语”录制的当天正巧是《归返》全国首播的日子。公司希望在“夜语”结束的时候将《归返》作为压轴曲目全国统一首播,从而一炮打响安童的名声。
在这期间,安童几乎没日没夜地奔波于一个又一个的宣传造势会中。
她已经整整五十一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了,在她随身携带的皮包内,不知何时多出几罐催奋剂,她经常需要靠药物振作精神。
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决不允许自己倒下。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