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礼论篇》中讲到:
故曰: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
所以说:本性,是人天生的材质;人为,是盛大的礼法文理。没有本性,那么礼法文理就没有地方施加;没有人为,人本始的天性就不能自己变得美起来。
南怀瑾说:有个真善美的天堂,便有丑陋、罪恶、虚伪的地狱与它对立。天堂固然好,但却有人偏要死也不厌地狱。极乐世界固然使人羡慕,心向往之,但却有人愿意永远沐浴在无边苦海中,以苦为乐。与其合一而取一,早已背道而驰。不如两两相忘,不执著于真假、善恶、美丑,便可得其道妙而逍遥自在了。
《道德经》中写道: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
《道德经》是一部写给统治者看的书,老子也许想将它写成一部政治理论书。他对自然规律的探索,目的是从中找出一条理想的为政之道。
老子认为,美丑、好坏、大小、多少等,只是一个评价标准的问题,有了美的标准,丑就衬托出来了;有了好的标准,坏就显示出来了。人们为了追求更美更好的东西展开竞争,天下就永无宁日。如果没有美丑好坏的标准,这种争夺也许就不会发生了。所以,老子建议统治者“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也就是不提倡所谓美好的事物,不追求美好的东西,为天下做一个表率,这样自可消弭人间争斗。
老子为什么提出这样一个治国主张呢?因为春秋时期,各国统治者拼命追求更好的名声、更大的功业、更广的土地、更美的女人、更多的财富。上行下效,整个社会贪欲膨胀,战乱频仍,盗贼多如牛毛,整个社会动荡不安。老子认为,只要模糊美丑好坏的标准,就可自然而然地解决这个问题。
从理论上来说,如果没有美丑好坏标准,人们失去争逐的目标,社会肯定会安稳得多。但从实践上却行不通。在这个问题上,老子产生了错觉,以为分辨美丑好坏的标准是统治者教给百姓的,实际上,它主要是约定俗成的。老子产生错觉的原因与他所处的时代有关:
其一,春秋时期,百姓普遍得不到学习的机会,素质极低,不与平民接触的老子可能认为他们什么也不懂,空着脑袋等人灌输什么。
其二,统治者贪图逸乐,很像是在教给百姓分辨美丑好坏的知识。统治者征召美女,百姓就知道什么样的女人美,也会想方设法追求美女;统治者搜罗金银珠宝,百姓就知道这些都是好东西,也会绞尽脑汁获取。
事实上,无论统治者是否教给百姓分辨美丑好坏的知识,百姓心里自有美丑好坏的标准。但统治者的言行确实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百姓的追求倾向。有一位国王,爱看女子穿男装,就让宫里嫔妃们都着男装。结果,不久后,整个都城的女人都穿上了男装。可见统治者的行为对百姓的影响有多么大。老子提倡“行不言之教”,还是有道理的。如果统治者乐于听从对净化社会风气确有效果。
春秋贤臣晏子就非常懂得“行不言之教”的道理,他每天上朝,都坐着一辆旧车,驾着瘦马。有一天,齐景公看见了,就问:“嘿,难道给您的俸禄还少吗?为什么您的车马糟糕到这种程度?”
晏子回答说:“依赖您的赏赐,才能保证我的家人以及与我交往的朋友们都能过日子。我穿得暖、吃得饱,车子旧一点、马瘦一点,反正是供自己使用,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齐景公不忍心让他乘坐旧车瘦马,就派一位官员送给晏子一套高大华丽的车马。晏子不肯接受,送来三次退回去三次。齐景公召来晏子,赌气说:“您不接受车马,我也不坐马车了!”
晏子说:“您派我监管文武百官,我尽量节省生活上的享受,给齐国人民做一个表率。就是这样我还怕自己过于奢侈、行为有失检点。现在,您在上面坐华丽的车马,我在下面也坐华丽的车马,老百姓看见了,可能贪图享受,轻视道义,不检点自己的行为。这样,我就没办法去禁止他们了!”
晏子最终还是没有接受齐景公馈赠的车马。
晏子身居高位数十年,始终俭朴如素,齐国的风气大为好转,因而受到诸侯们的称羡,由此可见“不言之教”的功效。
“行不言之教”,作为一种治国之策,虽然有效,但不符合当权者的心理,他们爬到高位上去干什么?无非是为了名利权位,无非是为了更方便地得到美好的东西。天底下有几个像晏子这样追求内心幸福、不贪图肉体享乐的领导者呢?
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用途更小。我们为了争得生存空间,为了展示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价值,就是要努力为之,不但要用业绩说话,有时还要设法推销自己。
不过,无论做人做事,过分追求也不好。我们应该知道,美丑好坏都没有绝对。好比美女,有时以丰腴为美,有时以纤巧为美,有时竟以“三寸金莲”为美,有时又讲健美,哪有一定?执著于某个标准,过于求美,也许就变成丑了;过于求好,也许就变成坏了;过于求荣,也许就变成辱了。
元末画家倪云林,就是一个求美得丑、求荣得辱的例子。他是当时一位大名士,自负品格高洁,最瞧不起俗人。而且他非常爱干净,日常使用的笔、墨、纸、砚,每天都要有两位专人来经管,随时负责擦洗干净。庭院前面栽的梧桐树,每天早晚也要派人挑水揩洗干净,结果硬是把梧桐树干净死了。
那时,造反英雄张士诚有个兄弟张士信,因为仰慕倪云林的画,特地派人送了绢和厚重的金币去,请他画一幅画。谁知倪云林大发脾气说:“我不能做王门画师!”他还当场撕裂了送来的绢。张士信大怒,怀恨在心。
有一天,张士信和一班文人乘船到太湖上游乐,闻到另外一条小船上传来一股特别的香味,就说:“这条船上,必有高人雅士。”靠拢去一看,不料是倪云林这位高人雅士。张士信顿觉扫兴,便叫从人将倪云林抓过来,打了一顿鞭子。倪云林被打得皮开肉绽,却始终一声不吭。
后来有人对他说:“打得痛了,也应该叫一声。”
倪云林说:“一出声,便太俗了。”此事一时传为笑谈。
这个世界上容不得过于完美的东西。无论人也好、物也好,都有几分缺陷,相互迁就,反而融合无间。一旦好到极点,必然天怒人怨,坏结果就出来了。这位倪云林好洁成癖,好名成瘾,原本是他自己的事,挨了打,纯属冤枉。但当时居然没有人同情他,反而抱着幸灾乐祸的心理看他的笑话。什么原因呢?因为过于求美的行为已近乎做作,给他人带来了刺激。
所以,做人无须刻意追求完美,也无须勉强去争取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留几分率性随意,正好体现了道的自然之美。
国学话谋略
一个“随”字,蕴含许多人生学问。随心所欲,随遇而安,随波逐流,随便,随和,随着……随便你找到哪一个由“随”打头的词,就会发现它们没有一个是让你累着的,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的状态。可就偏偏这么简单的一个“随”字,有的人可能劳其一生都学它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