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宗教国度,我们很难想象,印度会有艳欲主义的文化传统。这正如马克思所说,印度的宗教“既是纵欲享乐的宗教,又是自我折磨的禁欲主义的宗教;既是林加崇拜的宗教,又是札格纳特的宗教;既是和尚的宗教,又是舞女的宗教。”(马克思《不列颠在印度的统治》,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二卷)印度文化中的禁欲和纵欲,就像是同一硬币的两面一样不可或缺。印度艺术中,是怎样表现性艺术的呢?
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有一段“恒河的起源”,这故事说,印度教大神湿婆和乌玛****,一次就达一百年之久,中间从不间断,众神对湿婆的生殖能力感到惊慌,就央求湿婆把他的****倾泻到恒河之中,这就是恒河之水从天而来的原因。黑格尔在他《美学》中谈论这个故事时曾说,“我们的羞耻感简直都要被搅乱了”。
印度艺术习以为常地关切着性爱,想方设法来刺激感官。
阿旃陀石窟壁画描绘佛教传说的一个个场面,大多数作品都带有明显的艳情风格,以至于人们得到这样的看法:只有印度特有的世俗色情的艺人才能创作出如此温柔与激情相互交织的动感世界。着名的卡朱拉霍印度教寺庙群(建于950~1050左右)绕湖而建,雕刻着很多性爱场面,其中的人物全都具有极其耽于声色的情味,被广泛认为是印度艺术中无与伦比的杰作,不仅结构极其复杂,而且意象也颇为奇特。克纳尔科的黑塔,男女拥抱的场景栩栩如生,大多认为,这些雕刻中的女人是神的女仆(或出生于寺庙之中,或是普通人家供奉于神的处女),或是为了从世俗的意义上展示其迷人魅力,或是为了以艳欲世界与苦行世界形成对照:现实层面是一种苦行,但精神层面却是极大的快乐。在雕刻者的心中,这些因素也可能是结合在一起的,在中世纪印度的宗教思想中,性神秘主义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这些性爱场面可以指代天国的快乐。克纳尔科神庙是印度教性力派活动的一个主要场所。即使不涉及到性爱场面,印度艺术在极其夸饰浮华的风格中也会幻化出类似于佛陀坐在莲花座上一类似真似幻的意象来,从佛教的角度说,这是一个安详的有似于母爱一般的世界,而从印度教的角度说,它更像是一个充满温柔与奇特激情的艳欲世界。
在印度这个充满信仰的国度里,连性爱艺术也是同宗教紧密相连的。
公元2世纪,印度佛教诗人马鸣在《美难陀传》中记述了佛陀使他的异母兄弟难陀皈依的故事,从中我们略可体会到苦行的宗教是如何会与享乐联系在一起的。这个故事中的难陀是个耽于世俗欢爱的人,佛陀为了度化他,引领他目睹了天女,难陀对美貌而性感的天女如痴如醉,于是他像佛陀所教导的那样开始修炼苦行,目的只在于获得天女的欢爱,他极端的苦行行为和异常的淫乐心理奇特地结合在一起,他对苦行的专注和执着使他的修道突飞猛进时,当他在更高的修炼层次上再受到点化后,他也就不再迷恋男欢女爱了。
佛教中这类故事并不常见,而且即使是这类故事,它也是以教诲为目的。但在公元10世纪之后,当佛教在印度逐渐消失之后,印度教进一步形成了自己的艳欲主义传统。印度教的一个典型特征是:宗教与生活水乳交融般地联系在一起,可以说宗教就是生活。古代印度并不贬低爱欲,爱欲被认为是人生三大目的之一,在所有合法的享乐中性爱被认为是最富于激情也是最为完美的人生享受,它也最易于被转化为宗教的热情。比如,印度教中的性力派不仅崇拜裸体少女,而且将性爱引入宗教仪式之中;印度教中的黑天大神和女友罗陀的故事更是被广为传诵。与此同时,现实生活中,房事也变成一种积极的宗教性的义务。在印度艺术中,什么是性爱的最高境界呢?
公元300至500年间出现的印度教典籍《欲经》,与其说它是一部宗教文献,倒不如说它是地地道道的生活书籍,它描述了古代印度年轻的艺术爱好者某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沉湎于诗情、音乐、绘画和雕刻等高雅的精神生活,辅之以鲜花、香水、美味佳肴以及其他精心安排的日常生活,当然,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还在于性爱以及性爱中的各色女人。
在作者犊子氏看来,性爱是复杂的游戏,它可以在多种层面上展开,针对各色女人,性爱的花样也各不相同。《欲经》对此作出了精致的划分和描述,单是接吻的方式就有十七八种。抛却其繁琐的性爱分类,我们看到,犊子氏对性爱的基本态度是:性爱需是男女双方共同求得满足,并不是男人的****发泄,进一步地,犊子氏认为,女人在性爱中有更大的激情,她从性爱中能够获得超出于男人的快乐。换言之,《欲经》实际上是一部关于女人的书,它的意图在于使男人认识女人:女人是温柔和激情的化身,性爱也是温柔与激情交织在一起的生活艺术。可以说,传统的印度教对性的态度是健康的、泰然自若的。
《欲经》虽然专门谈论性爱,但性爱在作者的笔下不仅表现为一门艺术,而且表现为一门科学,当然,这种科学多染上了宗教色彩。首先,作者犊子氏并不沉醉于性爱,相反,他是在进行了严格的禁欲之后才创作了《欲经》;其次,从科学的角度看,性爱并不是情和欲的泛滥,而是要克制自我的激情,要在对自我****的严格控制之下才能进行。最后,犊子氏认为,性爱的最高境界是淡然无情。这最后一点和印度密宗的教义密切相关。在印度密宗看来,性爱是超越现实世界的有效手段,是最为神圣的。密宗对女性的崇拜是一种无私的行为,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爱:无爱。因此,密宗仪式中的****并不表现为激情,而是一种非个性化的行为,一种无状态的心灵状态和浑然一体的自我,沉浸于其中的是彻底的自我和自我的解脱。正是在这种解脱的意义上,禁欲与纵欲、苦行与性力奇特地化为一体,成为同归的殊途。
由于《欲经》对人们了解印度古代文化和习俗很有帮助,它已被翻译成多国文字。
艳欲主义对印度中世纪的生活产生了极为深刻和广泛的影响,但到了近现代,印度古典艺术中富于艳欲主义色彩的雕刻与绘画传统基本上已经消亡了。不过也有一些艺术形式,比如主要是由宫廷歌妓和神庙舞女演绎发展而来的传统舞蹈,却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并通过电影这种形式进一步得以普及。印度电影若没有传统的歌舞性表演场面,它也就没了印度特色,也不会吸引众多的观众。千年以来,《欲经》仍然是印度艺术创作的一个重要灵感。印度文坛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产生了大量的女性作家,之前印度文学主要是从男性的眼光来看女性,而后,当女性作家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来审视自己,女性的形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们进一步将女性回归于印度文化的传统之中,把女性设想为某种能够抗拒当代文明污染的原始力量,女性形象在她们的笔下变成了传统和现代的结合体。传统的艳欲主义在安妮塔.德赛、肖帕黛、阿鲁德蒂.罗依、吉德.默赫德等印度当代女作家的创作中留下了痕迹。吉德.默赫德是定居美国的印度女作家,她的小说《河经》从书名到内容都表现出其受到《欲经》的影响。
印度文化源远流长,性文化亦同样悠久,印度中性书学问之博大精深,跟中国性书不相伯仲。在印度《欲经》(又名《爱经》)一书中,其中一节对古代的房中术,作出详尽的分类,大家不妨细阅研习。印度《欲经》相传是由婆蹉衍那所着,成书年分大约在第四至第五世纪,虽然书中内容详述房中术,但其实内容以反映当时古印度社会状况为主,不管房中术是主体还是次要,它的重要性始终存在,对后人来说极具研究价值。《欲经》的多个章篇内,便有一节提及八种拥抱方式及四种抚摸方式,令当时的印度男士争相仿效《欲经》中所提及的方式,从而享受性爱的乐趣。
二、禁欲:钓鱼的艺术我们还是回到古人那里去,看看古人对待欲望的态度。有许多古人把欲望视为洪水猛兽,如儒家的荀子、宋明时代的理学家、道教的全真派、几乎所有的佛门弟子等等。我们不能一概地否定他们禁欲思想的合理性,但由于他们往往把“欲”看作一种罪恶,把“欲”禁过了头,结果不仅引起人们的反感,而且也不易做到,甚至连他们自己也做不到。
关于禁欲的内容,一般人都很清楚,我们不在这里浪费口舌。我们重点要讲的是,那些提倡禁欲的人真的是在禁“欲”吗?我的回答是否定的,禁欲的人不是在禁“欲”,他们是在“钓鱼”,他们在付出“小欲”的同时,心里想的是要换回“大欲”。当然,由于个人爱好的不同,时代的不同,他们所想钓的“鱼”也不太相同。
先秦时期的儒家虽然也有禁欲的倾向,如孔子就主张“克己复礼”,但从总的来说,他们对人的欲望还是持一种比较宽容的态度。到了宋明的理学家那里,禁欲的态度就比较严厉了,他们提出了“去人欲,存天理”的口号。朱熹解释说:人欲是指饮食男女,天理是指仁义礼智,只有堵塞“饮食男女”之欲,才能彰明“仁义礼智”之理。所好的是,朱熹还不是一个完全糊涂的人,他知道“人欲”是不可完全堵塞的,因此他说:“饮食者,天理也;要求美味,人欲也。”(《朱子语类十三.力行》)人不吃饭就活不下去,大家都饿死了,谁去施行天理!聪明的朱熹深深懂得这一点,所以他把“饮食”划归了天理。但如果一个人还要奢望吃好的,那就是该死的人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