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印度河流域文明失落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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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禁欲与纵欲——《欲经》之谜(2)

要求人们牺牲一点自己的欲望,这绝不是儒家的目的,而只能是一种手段。从个人来讲,牺牲一点欲望,目的是为了成贤成圣、立德立功立名,用自己的欲望来换取百姓的感激和万世的英名。从社会来讲,如果每一个人都能牺牲一些自己的欲望,那么整个社会就会安定,也就是说,用每一个人的欲望来换取全社会的太平。

道家道教的多数派别也主张禁欲,他们主张禁欲的目的主要是为了保护个人的生命,其次是为了社会。老子就讲过: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老子》十二章)过分的纵欲会伤害人的身体。对于这一点,枚乘在《七发》中讲得更为明白:“故曰:纵耳目之欲,恣支体之安者,伤血脉之和。且夫出舆入辇,命曰蹶痿之机;洞房清宫,命曰寒热之媒;皓齿峨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脓,命曰腐肠之药。”

谁纵欲谁伤身,这已是公认的真理。道教出现以后,赋予禁欲以更高的意义,认为禁欲是成仙的前提,而成仙就意味着生命的永恒。道家道教禁欲的目的也很明确,他们是想用欲望的牺牲来换取健康的身体,甚至是永恒的生命。

佛教徒是提倡禁欲主义的典型代表,他们与青灯古佛相伴,终生清静素朴,甚至还有一些僧人抛却本属自己的万贯家产、王侯之尊,手持钵盂,身着粪衣,含羞忍辱,以乞讨为生。更有甚者,毁身燃指,以身饲虎,甘为苦行,忍人之所不能忍,行人之所不能行。他们不仅完全置世俗享乐于不顾,甚至连最起码的做人权利也不要。面对这些令人不可思议的禁欲行为,我们不禁要问: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其实,要找到这些答案并不困难,因为佛教内部在发生争吵时,已为我们回答了这个问题。佛教分大小二乘,小乘先出,自以为正宗,多方排斥后出的大乘。于是大乘就不客气了,他们一针见血地指出:小乘的禁欲不是真正的禁欲,小乘的少欲也不是真正的少欲,小乘少欲禁欲的目的是为了来世得到更大的好处。大乘说:小乘佛教“虽无财宝,希求无厌,不得名为小欲知足”(《诸法无行经》)。大乘认为小乘教徒表面上不要金银财宝,而实际上他们却贪得无厌。

大乘批判小乘的贪得无厌,而自己的行为又如何呢?王士禛在他的《古夫于亭杂录》卷五中说:“《妙法莲花经》,诵写皆有利益,然其开卷即说布施。如言:‘或有行施,金银珊瑚,真珠牟尼,砗磲玛瑙,金刚诸珍,奴婢车乘,宝饰辇舆,喜欢布施。’又云:‘名衣上服,价值千万。或无价衣,施佛及僧。千万亿种,旃檀宝舍。众妙卧具,施佛及僧。如是等施,种种微妙。’不知出世人需此许多长物将焉用之?抑与身心有何关涉?”王士禛看到了大乘佛教的贪,这是对的,但他认为僧人要这些金银财宝没用,那就太迂腐了。僧人也是人,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世说新语》就记载了两个僧人假造佛经以骗财骗物的故事。另外,王士禛讲的还不够全面,大乘佛教不仅要求人们布施金银,还要求人们布施自己的妻子儿女,布施自己的身体生命。我们不妨看看《法华经.药王菩萨本事品》中佛祖的一段话:

宿王华,若有发心欲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能然手指乃至足一指,供养佛塔,胜以国城妻子,及三千大千国土,山林河池,诸珍宝物而供养者。

经书中所说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就是最高佛法,得到了最高佛法,也就意味着成佛。但要想成佛,必须首先要向佛贡献出自己国家和山河(如果有的话),贡献出自己的妻子和儿女,贡献出自己的一切金银财宝。当然,如果你能够连自己的生命都贡献给佛祖的话,那么你成佛的可能性就最大。就在同一篇中,佛祖为信徒们讲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有一位佛门弟子为了表示自己对佛祖的忠诚,他就花费了一千二百年的时间去食用各种香料香油,逐渐使自己的肉体变成了一柱香,然后用香油涂身,再裹以天衣,最后又在天衣上灌注香油。这些准备工作做完以后,这位弟子就来到佛祖的面前,点燃了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就这样在佛祖的面前整整燃烧了一千二百年,最后化为乌有。佛祖对这位弟子的行为大为赞赏,因而为他授记成佛。我真不知道佛祖在看到别人为自己焚身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佛祖一再强调贪、痴、嗔为三毒,要想成佛必须破“贪”。南朝僧人傅翕曾写了《贪嗔痴》三首诗,其第一首写道:

不须贪,看取游鱼戏碧潭。只是爱他钩下饵,一条线向口中含。

人不能贪财,一贪财,就会像鱼儿咬住了鱼钩一样。信徒们都不贪了,但信徒们的财产总得有个地方安置吧!那就把财产交给佛祖、佛寺,麻烦他们来处理吧!佛祖反复要求人们把他们的一切都拿来供养自己,他不仅要人们的财产妻子,还要人们的肉体和灵魂,这不是一种最大的“贪”吗?

一般僧人是很注重他人布施的,禅宗理论上反对布施、造佛寺,认为这不是功德,“即心是佛”,重要在于“悟”。那我们就来看看一些禅宗大师们的情况:

予(慧洪禅师)南还海岱,逢佛印禅师元公出山,重荷者百夫,拥舆者十许夫,巷陌来观,喧吠鸡犬。(慧洪《冷斋夜话》)佛印禅师出山,有十多个人为他抬轿,有一百来人为他搬运财物,沿途搞得鸡犬不宁。这那里是标榜身无长物的禅师在迁锡,分明是大商巨贾在搬家。慧洪本人也是禅师,连他看了这种场面后,都感到汗颜。

要求别人供养的人固然是贪的,那些甘心情愿献出自己一切的人难道就不是一种贪吗?这些人之所以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是要求回报的,而且是高回报,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成佛,而成佛以后,这些人就可以让所有的世人和天神向自己奉献出他们的一切。

当然,大乘佛教也提出了以慈悲为怀、普救众生的主张,但我们不要被这动人的词句搞糊涂了。以慈悲为怀、普救众生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自身的成佛,因为在大乘佛教看来,只有那些具有慈悲心肠、具有普度众生的人才能成佛,利人,说到底,仍然是为了利己。

这就是钓鱼的艺术。当一个钓鱼人把米粒大小的蚯蚓抛向水中时,他所想换回的是一盘盘、一钵钵美味佳肴。如果我们不把钓鱼人献出的半截蚯蚓看作一种慷慨行为的话,那么我们也就没有必要为那些禁欲者的行为所感动。

三、纵欲:艰难的游戏禁欲好比是在做一笔生意,而做生意总是有赚有亏的。有时候,半截蚯蚓确实能换回一条大鱼;但半截蚯蚓被鱼叼走、钓鱼人空钩而返的情况也不少见。于是就有一些人不愿去做这种亏赚难定的生意。他们重眼前,轻未来;贵时利,贱许诺。这样的人往往走向了纵欲的道路。

远在商朝末年,就出现了纵欲的代表人物商纣王。《史记.殷本纪》记载说:

好酒淫乐,嬖于妇人。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于是使师涓作新****,北里之舞,靡靡之乐。厚赋税以实鹿台之钱,而盈巨桥之粟。益收狗马奇物,充仞宫室。益广沙丘苑台,多取野兽蜚鸟置其中。慢于鬼神。大最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

商纣王是一个纵欲的实践者,没有留下什么有关纵欲的理论。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对纵欲进行理论阐述的应是《列子.杨朱》。

《列子》认为,舜、禹、周、孔四人生前为了治理国家百姓,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辛辛苦苦,忙忙碌碌,死后留下千古美名;夏桀王和商纣王借累世之资,凭万民之力,尽情欢乐,恣意享受,死后留下千古恶名。美名和恶名虽然不同,但这些善人和恶人却同样都死了,对于死了的人来说,不过都是一把枯骨,赞美他们也好,诅咒他们也好,他们都浑然不知,因此,无论是美名还是恶名,对他们都是毫无意义的。《列子》借杨朱的口说:“矜一时之毁誉,以焦苦其神形,要死后数百年中余名,岂足润枯骨?”再美的名声也无法使善人起死回生了。因而,倒不如生前尽情享受来得实惠。书中举了两个活生生的例子:

(子产)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钟,积麴成封,望门百步,糟酒之气逆于人鼻。方其荒于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吝,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疏,存亡之哀乐也。虽水火兵刃交于前,弗知也。穆之后庭比房数十,皆择稚齿婑媠者以盈之。方其耽于色也,匿亲昵,绝交游,逃于后庭,以昼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乡有处子之娥姣者,必贿而招之,媒为挑之,(弗)获而后止。

子产是郑国着名的励精图治的政治家,却摊上这么两个好酒好色的一兄一弟,当子产忧心忡忡地去劝告这两位兄弟时,两位兄弟却讲出一番大道理。他们认为人很难获得一次生命,而死亡却非常容易发生,如果活着的时候为了名声,苦苦地守礼仪,矫性情,那么生不如死,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恣意享受。《列子》在对比子产与其兄弟的人生观之后,认为其兄弟是“真人”,境界远远高于子产。

应该说,这对兄弟的人生观无论是在古代还是在今天,都有很大的市场。人们往往讲究“生命的质量”,对“生命质量”的解释之一就是“当一天的皇帝也比当一百年的乞丐强”。这种人生观不能说没有它的道理,但它的弊端也是极为明显的。纵欲的人,不仅自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如公孙朝兄弟要付出自己健康,夏桀和商纣王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和国家,而且还要使别人为他们作出极大的牺牲。如果没有别人和自己的这些牺牲作为基础,要想纵欲,只能是一句空话。

我很赞成德国人费尔巴哈的观点。他认为,人追求幸福这一欲望是合理的,是一切道德的基础,但人们在追求幸福、满足个人幸福的时候,将会受到来自两个方面的限制。一方面受到我们的行为的自然后果的限制,比如说酒醉之后会头疼,放荡纵欲之后会生疾病。另一方面要受到我们行为的社会后果的限制,我们在追求幸福的时候,如果不尊重别人的幸福,那么别人就会起来反抗,这种反抗自然会妨碍我们对幸福的追求。《列子》在鼓吹纵欲生活时,闭口不谈纵欲所需的物质基础,这是其不负责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