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日黄昏,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四下里除了地上房上一片刺眼的白,天空却昏暗得象是要塌了下来,数丈之外看不到人影。可是洛阳城郊的白家庄却热闹非凡,门庭若市。庄主白剑山出身武举,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原本在朝为官,后因病告退,赋闲在家。白剑山生有二子一女,大儿子白诗礼继承了他的衣钵,练就了一身铁布衫功夫,尤是一手擒拿功夫臻及一流,二十五岁就做了总兵;二十三岁的二儿子白诗林却有些浪荡,是个让老爷子头痛的主儿,平日里练武三心二意,吃喝嫖赌不说,又常在外惹事生非,狐朋狗友诸多,不务正业,每天上门告状的得排队;女儿白诗婷却是白老爷的掌上明珠,年方十七岁,才貌超群,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无不精晓,能歌善舞,更兼武功了得,已尽得白剑山真传,身手尤在其兄白诗礼之上,但乡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也未敢判断传言的真假。今儿个正是这位千金小姐下聘订婚的黄道吉日,所以白家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鞭炮震耳,来的居多是当地名流和武林中有身份的主儿,庄内人满为患,门外车马如流。
白诗婷的婚姻是父母作主,男方是皇亲国戚,乃是贵妃邢氏的弟弟邢显彰,时值宋神宗八年,这邢家既是皇室里的人,其父又算是武林名宿,声望更在白家之上,所以白诗婷的婚姻算是高攀了。因男方从京城赶来下聘礼,又是皇亲国戚,更兼大雪连天,旅途不便,故是白家要留男方在洛阳住些日子。
晚饭时庄内的大祠堂摆了三十多桌酒席,席间数百宾客喧哗不已,谑浪笑傲,把酒交欢,居多系武林中人,一些年轻的宾客与白家并非很亲近,只为一睹白诗婷的芳颜才不惜送礼进来,眼下已是酒过三巡,依然不见白诗婷的芳踪,心里不觉大失所望,可是旧时的大家闺秀哪能随便抛头露面?尤其象白诗婷这样矜持的才女,更是不喜轻易露面现身。因为失望而心有不逮,那酒就喝得不知深浅,不一会就醉了好几个年轻汉子,德性不好的通常醉了就耍酒疯,这时便有两个轻年汉子忍不住大声嚷着要见小姐,有管事的忙叫护院告诉了白剑山,白老爷子红光满面地举着酒杯进来向众人敬酒,说女儿诗婷性格内向,从来不喜抛头露面,“今日小女订婚,琐事繁忙,他日方便得空定叫她出来见见各位亲友。”白剑山笑着说。
但依然有人不住嚷着要见小姐,这时管家白铜匆匆走了进来,两眼直直地望着白剑山欲言又止,神色有几分不安,白剑山不顾宾客的叫嚷,走近白铜悄声道:“什么事?”白铜凑近白剑山耳边道:“外面有个姓林的书生要见老爷您。”白剑山诧问:“他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白铜道:“不知啥名字,不到二十岁,说的是南方口音,自称是故人之子。”说罢又低声道:“是不是十四年前——”白剑山闻言暗暗一震,忙挥手打断他的话,两人匆匆朝外面走去。
庄院大门前烧有一大堆木碳火,十多个护院或坐或站着围在火边,尚有七八个叫化子端着碗围在大门口乞讨。见白剑山和管家走来,那些护院忙立起身来,一人朝那些乞丐大声喝道:“快走开,别挡在门前!”管家也皱眉道:“刚才不是派发了饭菜吗?怎这么快又来一批?”一护院躬着身子道:“这些要饭的已是第四拨了,只怕待会还有来,要不赶他们滚远点?”白剑山挥手道:“算了,给他们一些饭菜。”说罢四处张望,管家忙朝前面一指道:“看,老爷,他在那里。”
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冒着扑天盖地的大雪远远地立在空旷的雪地上,那少年头上身上全白了,他肩上似是背着个包袱,雪花之下,那包袱里似还露出一个剑柄,他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象个雪人。白剑山远远审视了片刻,微露惊诧地暗暗忖道:“莫非这小孩子也有武功不成?他怎不到院门前来避避雪呢?”随即对管家道:“快叫他进来。”管家朝那少年招手道:“林公子,我们老爷叫你快进来。”
少年闻声走了过来,朝白剑山施礼道:“侄儿林铁纯拜见伯父。”白剑山锐利的眼睛打量了他片刻,惊道:“你……你是林伯卿的儿子?”少年躬身道:“孩儿正是。”老爷子脸上迅即划过一道不易瞧见的震撼和阴森的神情,随即笑道:“啊呀——原来是林世侄,快到屋里去,看你这身雪,只怕都湿透了,冷坏了吧?”说时两眼一直没离开这少年。林铁纯道:“没啥,不碍事。”说罢微微抖了一下身子,身上的雪全都洒落下来,脸上微露笑意,显得很平和,不卑不亢。
眼下大雪如倾,寒风刺骨,冷彻心肺,可这林铁纯却衣着单薄,上穿一件灰色的薄棉褂,里面的白色衬衣微露领端,下穿蓝色薄棉裤,一双宗色的旧皮长靴湿漉漉的,虽说着装整洁有致,还带有几分稚雅的书生气,但在眼前这位白庄主面前却显得很寒碜。这林铁纯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略显单条,但却并不瘦弱,尤其那微笑的脸上显得异常俊美,两眼清澈明朗,神光照人,内蓄刚毅。
进了白家的大堂,里面也摆着三桌酒席,却居多是女客内眷,大堂四周都有木碳火盘,暖烘烘的,众人见白老爷和管家领着一个衣着寒碜的少年进来,先是十分好奇地观望,待见到林铁纯那俊美的神貌,却有几个女子悄悄议论起来,其中有两个中年女子更是惊诧异常,一人脱口道:“这……这少年象煞了当年的江南才子林伯卿啊!”另一女子责备道:“小声点,就你嘴快。”先前那女子降低声音道:“啊呀,这只怕便是林伯卿和柳茗芯生下的那个孩子了。”话才出口,另一个中年女子凑上来吃惊道:“听说老爷当年已与林伯卿订了娃娃亲的,后来棍打鸳鸯散,柳茗芯嫁到参知府,林伯卿吐血而死,这孩子也没了下落,怎……怎会是他呢?”旁边一老妪低声道:“听说那孩子被弃在知州府后的狐狸山,很多人因仰慕林伯卿的才华,得知这事都想去抱养这孩子,可是却怎也找不到人,丢弃的地方有一滩血,传说是被山上的豺狼吃了。”一女子叹气道:“却是可怜,但若真是这孩子,今儿个白老爷只怕下不了台。”
白剑山领着林铁纯匆匆拐进了一个侧院,进了一个厢房,里面又有两桌酒席,男女老少混合,象是杂役家人一般。刚进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迎上来,朝白老爷躬身道:“老爷来了。”管家白铜朝她道:“老婆子,你好生款待这位林公子,他远道而来,只怕饿了,别……别让外人进来。”说罢又对林铁纯道:“林公子,这里都是自家人,她是贱内,在这里管理内眷佣人,你且先吃些东西。”白剑山在一旁道:“去找一套好些的衣服给铁纯换上,让他暖暖身子再说。”说罢悄悄朝管家使了一下眼色,转身走了出去,管家也紧跟在后面走了出来。
管家夫人打量了一眼林铁纯,脸上也露出惊诧的神色,好一阵才笑道:“原……原来是林公子到了,快请坐。”说罢领着林铁纯来到一酒席旁,立时有两个女子让出一个座位,又有人给他上饭上菜,管家夫人对同桌的人道:“你们好生款待林公子,我去给他找一身衣服来,这大冷的天,只怕冻坏了。”说罢又朝另一桌叫道:“阿莲,你快去把那盆大火碳端到林公子身边来。”一女孩应声道:“是。”眼见那女孩端着火盆过来,管家夫人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