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从小到大,没有经历过一般大家闺秀足不出户的规训,爬树下河无恶不作。除了锻炼出一身铜身铁臂格外耐打之外,另一个好处就是从来没有生过病。
愈久不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往往格外厉害。从小不怕药苦不怕生病的念念,这下子也终于见识了吃药吃到想吐,睡觉睡到一半打嗝都是漾着药香的痛苦。可无奈,众人已经将她当作是重点保护对象,一举一动都有十多人大呼小叫,不但保护她的,更要保护她的精神,生怕她再受到刺激。
她的夫君,楚江诗,此刻已经成了一个禁忌的词汇。府上的人小心翼翼,轻易不肯提起,对于宫廷之人而言,恐怕更是如此。
念念只想冷笑。
这几日支持她活下来的,便是要找出迫害阿诗的真凶。宫里人带回府的骨灰与信物,她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如何处置都不过问。唯一不许可的,便是在府上设阿诗的灵位。那骨灰盒里躺的究竟是谁,只有真凶自己清楚。如若不是阿诗,那他一定在等自己找到他,所以她不能先这样放弃了。至于信物,念念记得阿诗束发的发带,是她和小桃兴致勃勃去庙里求来为他保平安的。追着这条线索,她费了不少功夫去问当初火化尸体的人,他们却只说没有注意。
最让她心冷的,不外是宫里的反应。赏赐过了,安抚过了,这件事便被快速的掩盖起来。
念念几次想要面圣,都被委婉的回绝。那日马公公是见过她如何发作,想必是绘声绘色的跟皇上描述了一番骇人景象。况且父皇向来不喜她在眼前,借着这个机会,不用见她,简直是一了百了。念念想过要去求晴贵妃,可也被拒之门外。最后她甚至想过要找玉露皇姐,却被皇后娘娘阻拦,只说皇姐情绪不稳定,不能受这些刺激。
果真是世态炎凉。阿诗不在了,虽然是天朝的一大损失,可这损失再大,也有弥补上的一天。一个天骁将军死了,会有无数的新人出现顶替他的位子。念念听公爹说起过,自从变故出现,现在在朝野上再露头角的,便只剩一个宋玉溪。天朝谁人不知此人是皇后娘娘的亲哥哥?宋氏一族重得圣上重用,再度崛起,阿谀奉承之人数不胜数。可对于重用宋玉溪,不单是朝廷,就连民间也颇有微词。
但这又如何?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
与之相比,更让念念揪心的是,追凶的事迟迟没有下落,等到最后,似是没有彻查的希望。皇宫中公开的消息是远嫁队伍遇到山匪抢劫,这才遭了变故。可哪里有贼人敢这么大胆子,天家的东西也敢去碰?不幸的是,大家对于这套说辞似乎也能勉强接受,无人追究,更无人争辩。
这一刻,念念才察觉出势单力薄的涵义。
她背后倚仗的,始终只有将军府罢了。过去她或许以为可以凭真心交到知己,可如今才懂得,那些上门攀附的人,大抵也只是看上了阿诗在朝廷上的风光。这些与她无关,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阿诗而已。
短短几日,似乎消磨尽了她剩下的天真。她心如死灰,对人心人情失望绝望到了极点,却也不肯放弃一丝希望。
若是找不到真凶,她即便是死了,也没脸去见阿诗。
也许是日日喝的汤药起了作用,也许是她白日里折腾太多,和最初的时间相比,她反倒睡的安稳了些。
夜晚也没有那么可怕。反之,在梦里,她总能见到阿诗。就算是梦里相见,对她而言也是莫大的慰藉。
梦中似乎一切如常。
有时是梦中微冷的清晨,她揉揉眼睛起来,似乎听到了阿诗练剑的声音。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披了衣服悄悄走下床,空气微湿,阿诗的身影在明媚的阳光下,化出淡淡的光芒。听到声音,阿诗回过头来,晶莹剔透的黑眸里漾出一丝笑意,星星点点好像清晨的露珠一般闪烁。她不敢说话,因为只要说话,她就会哭着醒过来。
有时是记忆里真切存在的场景。他们手挽着手,沿着宫里长街的青石板道散步。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走到西长街,念念指着不远处的草丛说,“当初你就是在这里喝酒,酒后乱性对我意图不轨,我们才会成亲的。”阿诗笑着点点她的鼻尖,“幸好是让你碰到了,不然。”还未说完,便被念念吐吐舌头,拍拍胸口接道,“不然肯定是个特别丑的宫女趁人之威,好险好险!遇到我,简直是你三辈子修来的福气。有时候我都会羡慕你耶。”阿诗好气又好笑,却只是无奈的摇头道,“小坏蛋,遇到你,真不知是福还是孽。”念念心里不平,想要反驳,可再一回头,就没了阿诗的身影。只剩她一个人仰望着高高的宫墙,夕阳似血,她的身影却孤单的可怜。
阿诗,阿诗。
她在心里辩驳,遇到你,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福,还是孽。可是除了你,我没有任何力气再去喜欢任何人了。
你比全世界加起来都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