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远看上去是自说自话独个儿叹息,话中的意思,却谁都明了,那还是劝焦公礼投效清廷的了。听得人又是一凛。
对于他,焦公礼却不发怒,忽地问:“薛少侠是华山哪一位门下?”薛公远道:“家师鲜于通,江湖人称‘神机子’。”焦公礼朗声一笑:“鲜于通大侠我没见过,但却有幸拜会过贵派掌门‘君子剑’岳先生,果真气度雍容,正气凛然。你不是岳先生的弟子,可真是万幸,没辱及他的威名!”
薛公远神色不渝,焦公礼不等他再回话,又扭头向贝海石那边方位问道:“长乐帮六年前势力渗入金陵城,由邱堂主负责此间事务。自那以来,我们两家帮会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有些生意上的纠纷也是小打小闹,今天石帮主和贝大夫亲临,莫非也是要来劝我投靠清廷?”这一席话,却有宁为玉碎的决意。
池寒听得疑惑,压低声音问李元子:“贝军师那一副教书先生模样,怎么又叫贝大夫了?”
李元子讶异道:“你连这都不知道?贝海石自小体弱,久病成医,医术着实高明,江湖上甚至传言他能够同四大神医比肩呢。”
“四大神医?”池寒又是疑惑,一旁李元子已经不耐,道:“自然是江湖中的胡青牛、平一指、毒手药王还有薛神医了。呆子,回头再跟你细说,此刻先听贝海石怎么说。”
贝海石轻轻捻须一笑,仍是儒雅派头:“我长乐帮在长江中下游经营数十年,不免跟元国、宋国和清国朝廷都有业务交集,却不专为哪一家服务。我们此来,是为加深两帮之间的关系。”
他看了看身边那长乐帮主石中玉,又道:“我们石帮主年轻有为,贵帮焦姑娘也是天生丽质,若能结为秦晋之好,岂不是皆大欢喜?”石中玉适时地一拱手,又对站在旁边的焦宛儿一笑:“石中玉见过焦姑娘,上次扬州一别,直教朝思暮想。”
众人不料长乐帮在这关头提起儿女之事,一时间皆愣在当场,便连焦宛儿一副玲珑心思,也是反应不过来,“啊”了一声就木在那里。池寒一呆,向长乐帮众人看去,贝海石从容平淡,石中玉一脸亢奋,另两位堂主却神色不太自在。
汪铁鹗性子最直,嘿嘿冷笑:“他奶奶的,长乐帮帮主、军师外带几个堂主,会中好手倾巢出动。我还道是有何等大事呢,原来……”后边的话早被曾铁鸥止住。贝海石瞟了鹰爪雁行门三人一眼,仍是含笑开口道:“两帮要加深联系,结成姻亲自是最好不过的方法,可用不着外人论道。倒是结成姻亲后,若还有什么宵小之辈要打金龙帮的主意,我长乐帮也不可不管了。”
汪铁鹗一滞,这不摆明了威胁他鹰爪雁行门么?向掌门看去,周铁鹪神色如常,只当没听见。贝海石又道:“此事能成否?还请焦帮主示下。”
一时间桌上众人都望向焦公礼。
焦公礼万料不到长乐帮竟是为结亲而来,眉头皱起,也是踌躇。其实知道长乐帮跟鹰爪雁行门不是一路,他早已经松了一口气,如今金陵城中三大势力为些地盘名利你争我夺,底下人互有攻伐各有损伤,但真要说起来综合实力最强的非长乐帮莫属,其次是鹰爪雁行门,他金龙帮只是因为经营时间长久,关系根深蒂固,才能够占到金陵第一势力的名头。
若是另两家铁了心要联手,只怕金龙帮离覆灭也不远。
他见那石中玉相貌英俊,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做了一帮之主,倒确实是门当户对的选择。可是长乐帮江湖名声不太好,那位石帮主也是神情轻佻,他又不太喜欢。看向焦宛儿,自己的女儿却低着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于是只好道:“宛儿如今尚年幼,这亲事还容日后再考虑。”
贝海石摆手道:“年幼不是问题,咱们可以先订亲,之后定当明媒正娶,重礼来请过门。”
焦公礼没说话,却有另一人冷声哼道:“长乐帮势力是不错,论起口碑可比金龙帮差远了,新任的石帮主,上位不满一年,这淫贼的恶名也传遍江南啦。也敢来提亲?”池寒诧异地看着身旁。
说话的是李元子。
“少年人,做事不稳妥,再加上江湖上以讹传讹,留下些坏名声,也是有的。”贝海石倒是淡然,竟直接承认了石中玉身负恶名,“不过结了亲家后,加以约束改正也就是了。”
“嘿嘿,不稳妥?以讹传讹?”李元子冷笑道,也不知哪里冒出来极大火气,噼里啪啦连珠炮似地问出一串,“石中玉,我问你!太湖方员外家的姑娘、杭州周善人家的小姐,你都曾记得吗?最可怜的是苏州邓家小姐,只因出外游玩,被这淫厮撞见,竟召集人手,光天化日下被捉了去,做那……做那非礼之事,最后羞愤上吊自杀……实在是,实在是无法无天!”说到这,那李元子一张脸已经涨得通红,显然是越说越气,已经气极。
桌上众人之前都是小声说话,大堂内其余桌的人吃得开心,一阵嘈杂。此刻李元子激动之下,声音大了些许,当即引得其他桌人注目。吴平和罗立如两个金龙帮弟子已经悄悄站了过来,向焦宛儿询问发生何事。
再说桌上众人,听得那些言语,再看李元子神态和石中玉一脸尴尬的神情,心头已经信了八分。只是却有些疑惑:这位少年怎地知道这么多?
却听石中玉狠狠盯了李元子两眼,眼珠转一圈,嘿然冷笑:“李少侠知之甚详,莫非是跟随我一起做了那非礼苟且之事?”
李元子大怒,又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贝海石捻须微笑道:“这门亲事是敝帮同金龙帮之事,旁人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李元子涨红了脸,突然大声道:“谁说我是旁人啦?我夺了金陵演武第一,适才……适才焦帮主已经把宛儿姑娘许配给我啦!”
池寒刚偷偷架了一筷子菜吃,差点儿没吐出来。
焦宛儿“啊”了一声,眼镜瞪得老大。石中玉也是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李元子,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过一会儿,突然脸现诧异神色。
其余人却都看着焦公礼。
把焦大姑娘许配给了第一名的李元子,这解释合情合理。若非池寒已经察觉李元子乃是女儿身的话,说不定也就信了。他乘着众人在看焦公礼的态度,轻轻碰了下李元子的手肘,悄声问道:“他干下那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李元子小声道:“我翻过浙江提督府的典籍。”便再不说话。
焦公礼也不说话,却不置可否。他实际上也不知道这李公子到底葫芦里卖些什么药,想看后文呢。
石中玉眼珠子转得快:“你夺得金陵演武第一,便要迎娶宛儿,嘿嘿,那天下功夫出少林,少林寺高手无数,又有武当山张真人功力高绝,可堪天下第一,岂不是天下少女都非得嫁上少林武当去了?”他说的是这道理,只是众人听他轻浮的语气,所说内容又对少林武当大是不敬,连贝海石都是眉头一皱。
汪铁鹗又阴阳怪气地冒出一句话来:“这事不论武功,也得讲究个先后顺序,你石帮主想娶亲,也得先打得过。”周铁鹪突然一伸手,不让他再说,把一双眼在李元子面目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
李元子一惊之下立即低下头去,微怒道:“你看什么!”周铁鹪只抱了抱拳,说声得罪了,便再不言语。李元子也不说话了,石中玉冷笑道:“好,那咱们这饭也不忙吃了,便去演武场上比过。”说着也不顾长乐帮两位堂主连打眼色,径直站起向外而去,还对焦宛儿笑道:“烦请宛儿姑娘为在下带路。”
他叫得亲密,焦宛儿脸上只是难看,只请罗立如带石中玉先行。
这边厢,焦公礼已经十分生气——石中玉虽为大帮之主,这些举动着实逾礼,全不知规矩,可没把金龙帮这地头蛇放在眼里。桌上众人,鹰爪雁行门三人和薛公远不说,包括邱、陈两位长乐帮堂主在内,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反应。
池寒见李元子一张脸蛋红彤彤的满是得意得意,忍不住想逗弄她一下,俯身耳边,悄声问李元子:“焦帮主真把……真把焦姑娘许配给了你?”李元子好笑地看他一眼:“怎地?你爱慕那宛儿姑娘,心头慌了?”
一句话把池寒说得呆滞,但池寒何等样人物,接下来轻轻一笑,压低声音道:“我只是好奇,两个姑娘可怎么生儿育女呢?”
“你!”李元子瞠目结舌,吓得连身子也抖起来,忽然发觉池寒一张嘴还凑在自己耳边,嘴里热乎乎的气流喷在自己脖颈上,顿时一拍桌案站起,整张脸都通红。
焦宛儿还道李元子要跟着石帮主出去决斗,忙上前劝慰:“李公子,你为了宛儿好,宛儿很感激,只是……只是……”她是怕李元子因自己开罪长乐帮,惹来祸事。李元子瞪了池寒一眼,摆摆手道:“我看不惯这长乐淫帮,不单是为你。”说着不再理会,自顾跟着石中玉去,行走匆匆,倒像是逃命一般。
她说话声音并没压低,听得长乐帮两位堂主又是神色一变,涌上股怒意。
贝海石却依然一副冲淡谦和的神态,朗声一笑,从座位上站起,先行向焦公礼深深作了一揖,道:“我家帮主年幼不知礼数,还请焦帮主原谅。”焦公礼忙跟着站起,连道不敢。贝海石又道:“既然两位年轻人有如此雅兴,我们不妨也去看看,好做个见证。”
焦公礼点点头,众人就去练武场。那雁行三鹰也都一同跟了上前。
到了场边,李元子和石中玉两人都站好位置了,李元子怒目而视,石中玉一脸诡异而玩味。
池寒远远喊道:“李公子,加油!这长乐帮主的武艺稀松平常,你一定赢的。”他刻意在“公子”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但想要李元子获胜的心情倒是千真万确。
李元子冲他眨眨眼,呛啷一声腰间拉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剑来,竟还是一把软剑。池寒看得连连点头,李元子那套柔云剑法,同软剑正是绝配。
石中玉也不慌不忙,抽出身上长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