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血雾喷出,一片鲜红散在风中。
池寒委顿跪倒在地。
李元子的“流云千转”没有一剑打在他身上,他的那一刺,也终究没有刺出去。
他们各自收回了剑招。只是池寒以内力灌注剑身,非同小可,陡然将招式收回,便是自己也受了伤。
池寒终究没有把那一剑刺出去,因为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李元子是女人!而且,和记忆中的那个人好像!
那个叫李雪韵的女人。
焦公礼带着一堆金龙帮弟子上前去察探池寒的伤情,却听到他小声地呢喃自语:“娘的,真是被后世那些伪娘给荼毒了,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什么?”焦公礼诧异道。
池寒尴尬一笑,摇摇头站起来,擦一擦嘴角的血渍:“在下技不如人,认输了。”围观众人又是一阵骚动,李元子脸现得意,却不忘小声问他:“姓池的,你为何要让着我?”池寒扭过头去不理她。
李元子自讨没趣,“哼”了一声也不再理池寒,却又是流露出了少女姿态。
决出了冠军,第二名是谁也不算重要了。眼见天色已黑,焦公礼朗声哈哈笑道:“江湖英雄出少年,这一届比试可又让我见识到了许多少年俊杰呐!”他站在场中,向四周团团作揖,“各位请赴晚宴吧。”又单独对身边三人施礼道:“李少侠、池少侠、薛少侠,请随老夫一同去大堂用餐罢。”
三人连称不敢,正要相随而去,忽听得金龙帮大门方向传来遥遥一声喊:“长乐帮石帮主、鹰爪雁行门周掌门前来拜帮。”金龙帮占地极广,比武的空地距离大门更是遥远,那人的声音竟然能够清晰传来,聚而不散,足见内功修为端的高深。
焦公礼脸色一变,当即提气回道:“长乐帮主和鹰爪雁行掌门人亲自造访,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请入大堂把酒言欢。”众人听去,他的声音中气充沛,内力殊为不弱。但声音越远越散,比起刚才那人已经是弱上一筹。
也不管这些变故,焦公礼又向众侠士施了一礼,当先带队向大堂走去。池寒见焦宛儿吊在金龙帮弟子末尾,神色中有些抑郁,偷偷跟上前去,小声问道:“那什么长乐帮和鹰爪雁行门的,跟你们金龙帮有过节么?”
焦宛儿一愣,看看左右,也悄声回道:“过节是有的,都是些争夺地盘产权的冲突,些许小事,无需池少侠挂心。”但她脸上神色虽是坚毅,那丝忧虑始终不去,教人怎生放得下心来?池寒知道焦宛儿不想详说,也不便再问,只道:“若有用得上池某人的地方,尽管吩咐。”
这一句话模仿着电视剧里的兄弟义气,池寒只觉心中顿生豪气,又有些得意——如今哥也算江湖中人了。他还没得意完,忽听背后响起一声:“就是就是,若有用得上李某的地方,尽管吩咐。”
回头正对上李元子明媚的笑脸。
“你无声无息地偷跟着我干嘛……吓一跳。”池寒瞪了李元子一眼道。李元子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哪只眼睛看到我偷跟你啦?我是想帮焦大姑娘的忙。”
焦宛儿自是对两人都表示感谢。
到了大堂里,正逢金龙帮弟子将十数人引了进来。那十数人列开左右,也是泾渭分明。左边几位,除了领头的两人,全穿着灰色粗布衣裤——那领头的其中一人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看样貌十分年轻,像是富家公子哥,另一人玄青儒袍,长须儒雅,面目清俊里带着些孱弱,像个教书先生。右边三位,清一色穿戴着官服——若是其他朝代的官服池寒或许看不出来,但那三人穿着的是清朝武官服饰,在二十一世纪的各类清宫大剧中,他早已经看熟了。
焦公礼先向那些人恭敬施礼,连道怠慢,介绍了这次金陵演武排名靠前的几个江湖人士,又对跟来大堂中的选手们一一介绍,原来那三位穿着官服的是鹰爪雁行门中的三位好手,江湖人称“雁行三鹰”,分别叫做周铁鹪、曾铁鸥、汪铁鹗,其中周铁鹪正是现任鹰爪雁行人的掌门人,余下两人是他的师弟,三人都是清廷侍卫。
大堂里武侠人士瞪着那“雁行三鹰”,都有些嗡嗡议论。说到底,侠以武犯禁,江湖中人大多是看不起朝廷鹰犬的,更何况是为清廷鞑子做鹰犬,对于汉家武人来说更是鄙夷。那鹰爪雁行门三人倒怡然自得,毫无惭色。
池寒成长于二十一世纪,心中对这些朝堂草莽、中原正统的划分没多大偏见,只觉得那名字有些搞笑,对身旁李元子吐槽道:“他们三人名字中都带个铁字,怎地名号不叫做‘雁行三铁’?”惹得李元子也一阵笑。
焦公礼见大堂中渐起议论,适时地咳嗽一声。待堂内渐渐恢复平静,又继续介绍道:“这一位,乃是长乐帮石中玉石帮主。”
堂中众人都是“啊”了一声。
原来那锦衣华服的少年竟然是一帮之主!
“不见得武功有多高明。”李元子一脸不屑。
“这一位,乃是长乐帮军师,江湖人称‘着手回春’的贝海石贝先生。”焦公礼又一指那教书先生模样的人,那人状貌谦和地向四周回礼道:“见笑了。”
众人又是“啊”了一声。
堂中人都听出来了,适才从大门口向金龙帮中传话的,正是这位教书先生。
众人“啊”的一声中夹杂着李元子一声轻哼。池寒留意到,问:“你同长乐帮有什么仇怨吗?”却招来李元子诧异的目光:“你初出江湖,就一点儿武林常识都不知道么?”池寒被说得脸红,郭靖木讷,黄蓉懒散,桃花岛传艺时教了众人各派招式,却于一些门派、典故之类的不曾提过。只听李元子又说道:“自从铁掌帮覆灭后,长乐帮堪称长江中下游第一大帮会,很是得势。只是同铁掌帮一样无恶不作,尤其是不罚淫戒,欺辱女子,为江湖正道所不齿……啊,都是我师父给我说的。”
余下的几位灰衣人士也都是长乐帮的,焦公礼却只识得一个,是长乐帮虎猛堂堂主,唤作邱山风,曾经打过交道。
打没打过交道如今也不重要,众人简单寒暄,先分宾主在大堂落座。因为金陵演武,大堂里早就已经做好晚宴准备,置办了好几张檀木圆桌,此时长乐帮和鹰爪雁行门多出十数人来,不过是座次稍微调整一下,也够用了。焦宛儿对金龙帮弟子使个眼色,顿时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各色美味佳肴一盘盘端上。
只是众人心头都知晓,鹰爪雁行门这一行人,决计不是为了打秋风混一顿饭吃而来的,香味四溢声音嘈杂的大堂中,气氛却异常沉闷。
檀木圆桌好几桌,一桌能坐十二人。焦公礼原打算安排金陵演武的前十名同自己父女坐当中主桌,也好妥善照顾周到。此刻临时变更,却是只有金陵演武前三名的李元子、池寒、薛公远陪同焦公礼夫妇俩坐了主桌。李元子恰好坐到池寒身旁。他们旁边坐着鹰爪雁行门三人,长乐帮石中玉、贝海石、邱山风和另一位狮威堂堂主陈冲之。
焦宛儿却并不落座,侍立一旁端菜斟酒。
众人也不急着议事,先喝过两巡酒,焦公礼似是无意般提起,道:“焦某不知道长乐帮和鹰爪雁行门众位兄弟要来,实在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却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池寒听得皱了皱眉,心道女儿乖巧伶俐,做父亲的却大大咧咧。那一句“所为何事”,已经带了几分质问,不喜之色表露无遗。
还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在座的只有汪铁鹗扬了一下眉。
周铁鹪笑道:“我鹰爪雁行门原本处于北地,几年前遵从上头意旨搬来这金陵城,还一直没跟焦帮主好生亲近过,今日嘛,首先是来拜访焦帮主您老人家,顺便祝贺金龙帮又一届‘金陵演武’成功举办。这第二嘛……”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一旁汪铁鹗早接过话头去:“如今圣恩浩荡,广招江湖豪杰,焦帮主天纵英才,何不报效朝堂,也好光耀门楣。”
焦公礼竖眉道:“免了!焦某人技艺低微,但还知晓身上流着汉家的血,绝不敢去做那辱没先祖的清廷鹰犬。”他这一席话,已经是把鹰爪雁行门三人都数落了进去。
汪铁鹗勃然大怒,当即便要发作,被一旁曾铁鸥轻轻按住。周铁鹪一双眼眯缝起来瞪着焦公礼,桌上气氛便僵持不下。空气凝重得让池寒呼吸都有些着紧。金龙帮弟子虽众,但长乐帮和鹰爪雁行门此来都是高手,就算加上了池寒等金陵演武的江湖人士作帮手,恐怕也讨不了好去。
好在这时焦宛儿适时地为汪铁鹗斟一杯酒水,轻言道:“照顾不周,包容则个。”周铁鹪也舒眉笑道:“人各有志,咱们今日主要是来拜会焦老英雄,喝酒,喝酒。”
那周铁鹪也算得个圆滑成精的人物。
池寒吁出一口气,一杯酒下肚,身边薛公远忽然出声道:“焦帮主英雄一世,一身技艺埋没于草莽,真是可惜啦,可惜啦。”
他看上去是自说自话独个儿叹息,话中的意思,却谁都明了。听得人又是一凛。